亩产越高,他们缴纳田税之后,剩余的财富也就越多。
所以这些士绅、豪强都愿意组织宗族子弟,为族内兴修水利。
豪强可能只占江东户口的二十分之一,但修建的水利规模,却占了江东新修水利的十之八九。
那剩下的十之一二,也并非普通小民修的,而是官府组织修建的水利。
像芍陂这种一处大型水利,就能影响淮南、淮北整个战事走向和天下大局。
孙权为什么屡攻合肥不克,邓艾为什么又能屯田再无江南之患。
说到底不还是因为当地有这种能够让农田岁岁丰稔的水利?
历代以来的官府、人杰、豪强都重视水利建设,自然是看得清利弊。
大宋、大明都奖赏
民间,奖赏的也都是这种肯造福乡里的士绅、大族。
这本来是一件好事。
但张昭话锋一转,说道:“然自汉室以来,官府就对豪猾之徒,有所放纵。世家、豪族常以特权免纳税赋。”
“如今江南之地,尤有汉室遗风,豪猾之辈,常匿田避税,方使州郡额赋有缺。”
“臣亲历目睹,会稽郡山阴县,在前岁虞翻治郡之时,税额尚高达七千五百缗。”
“然去岁,高府君治郡之后,山阴县未经战乱,未有干旱洪灾,百姓开垦良田,官府兴修水利,风调雨顺之际,理应丰收,税赋却从七千五百缗,降至六千四百缗。”
“缺额足足少了一千一百缗,合一百一十万钱!若计亩征税,这少了十余万亩良田。哪怕按良田计,这也是上万亩良田遭荒废。”
没有战乱,没有天灾,山阴县不可能忽然有人放弃了上万亩水利灌溉方便,又产粮丰富的膏腴良田。
这个地不论归谁所有,不论种不种,是否轮休,官府是都要征税的。
所以上万亩良田的税收忽然没有了,绝不可能是当地大量百姓忽然阖族而灭了,只有两个可能,豪强在隐匿田籍,或者税吏征不上税来。
对此,孙策不禁一笑,说道:“这些豪强怕是安逸久了,孤又一直将兵锋对外,使这些豪强忘了孤兵锋之威!”
“孤当初曾与江东父老,约法三章,逃税者死!此乃铁律。”
“这些豪强还敢学在汉室之时,隐匿员额,武装抗税?”
“传令下去,凡纳税缺额者,不论何人,都立斩不赦!”
“再重申律法,指认有避税者,官府与其平分追缴税赋及罚金。”
豪猾特权?
这些人想都不要想!
孙策从来不打算给士大夫、豪强任何免税特权。
人生只有死亡和纳税永远无法避免。
孙策相信,如果有哪个豪强想挑战一下这方面的禁区,一定能碰的头破血流。
满宠带着五百名招募的宾客,就扫清了汝南境内两万余豪强之家。
如今江东最重要的税赋重镇,丹阳、吴郡、会稽就在孙策眼皮底下,他们想反抗,那是在自寻死路。
孙策之所以将治所设置在江南建康,一个最重要的考量就是为了征税啊。
将来江东富庶为天下之贯,江东的治所在江南,就能源源不断的从江南征收到海量赋税。
为什么自古以来,都曾听闻南方士大夫不纳赋税,而不曾闻关中、北京的士大夫逃税?
难道他们智商和武德上还不如江南的儒家士大夫?
还不是因为这两处总是在天子脚下,没办法像江南一样,远离皇权,无法无天。
而大宋之所以富庶一时,最重要的一个原因也是他定都之地靠近南方,所以宋人也总说天下税赋九成取自东南。
能征上税来,所以两宋可以一直组建起来军队,维持统治,绵延了三百多年。
孙策对张昭说道:“税赋之事,关乎国运长久,孤此前便已有意废除郡丞、县丞,将田曹跟市曹合并,成立一个有司专司度支,来专业管理税吏和征税。”
“治所之内,也会设立三司,负责度支、市舶、户部三大财政。”
“此三司使之职,专管江东税收,卿可有何人选推荐?”
第226章 步骘开盐田万亩
要担任三司使,专司征税、度支、市舶和盐铁等国家官营作坊,这对一名官员才能的要求必然是极高的,非宰相之才不以担任此职。
而事实上,三司使就是江东的计相或者财政部长。
孙策让张昭推荐一位能臣担任三司使,张昭手抚下颔,思考了片刻,说道:“臣举荐海盐长步骘。”
“哦?有何原由?”孙策颇感兴趣的问道。
张昭回道:“将军曾任命从事吴范担任海盐长,欲善滩涂晒盐之法。”
孙策点头,这个事孙策是记得的。吴范虽然不算是什么顶级人才,但他能掐会算,通术数、历法和天文,历史上他就曾算准了关羽在麦城的投降是诈降,不可信也。请孙权派军队埋伏在关羽突围的必经之路上。这才有潘璋、马忠等人的一战俘虏关羽、关平等大量荆州文武。
滩涂晒盐法,对天气、雨水的气候观察要求极高,所以孙策命吴范在海盐担任海盐长,与百姓齐心协力,总结气候规律,完善滩涂晒盐之法。
张昭说道:“然吴范为人刚直,颇好自称,预测准则自矜骄横,预测失度则勃然大怒,民不敢亲之。滩涂晒盐之法,一直无法尽获其利。”
“比及三年,功曹考核吴范政绩为殿殿,转任句章县丞。”
“由步骘接替其担任海盐县长。步骘到任之后,亲自走访所有盐场,召集当地德高望重之乡老,以及经验丰富盐工,共同探讨滩涂晒盐之法得失,以及气候、云雨之规律。”
“由此民皆悦服,滩涂晒盐之法,其事益善,比及两年,海盐县开盐田两万余亩。一亩盐田,在春夏之交和秋冬之交两个丰收季节,每四五日便能收盐一次,产盐一石上下。仅海盐一地,一年产盐便有百万余石!”
孙策大喜!要知道一石盐往日里在大汉足足高达八百钱。而一石粟米,往往上不过八十,下不减三十。也就是一石盐至少能换十石粮食,最多能换二十五石粮食。
这百万石盐的每年产出,如果做公平交易的话,能从曹操那里赚回来上千万石粮草。
当然曹操根本不会允许,民间也运送不了这么多粮食。
最终的结果,一定是让江东的盐价更加低廉,让更多的百姓吃的起盐!
以往一石盐八百钱,现在一石盐可能只八十钱。
任何技术进步,导致的财富产出大增,最后受益的一定是百姓啊。
孙策大笑着说道:“善!步骘以此功,可升三司使。”
三司使现在还是一个新的职位,有点类似于位卑权重,适合一位从基层擢升起来的官员。至于将来能把三司使的高度推到什么程度,就看他步骘的能力了。
而孙策对步骘充满信心。
这可是江东继陆逊之后的丞相啊。正是他担任交州刺史、立武中郎将,统领武射吏千余人南行接管了交州。
只用了
区区千余人就威声大震。士燮兄弟,相率供命,南土之宾,自此始也。
以他的能力梳理清楚税赋,镇压下去那些抗税的豪强,完全不在话下。
孙策十分期待他重新梳理完各郡的赋税,用这一两年的时间彻底将十一郡一百一十九县的赋税全部整顿完成,争取在官渡之战暴发前夕,江东能够强力的统治到每个县、每个乡,完成对十一个郡每个乡里、城邑的征税。
征税这件事之所以在江东推行的如此之缓慢,跟江东通宝关系极大,这是一个开辟新元的新法,等江东通宝畅通流行于整个江东之后,江东能够征集、调用的财富,将会获得指数级的膨胀,这是当世诸侯所不能比的。
要知道仅是吴郡一地,在江东通宝的流通下,就为孙策维持了近两万大军。
等江东十一郡都贯行通宝之后,孙策的实力就算不增加十倍,也得增加五倍。
到时候兵精粮足、器械精好,哪怕只聊举偏师,也能打的其他诸侯那些装备破破烂烂的军队一片披靡。国家兵力雄盛,气吞强虏,指日可期。
另一方面,孙策也期待着步骘能把当前的工商税和市舶司给规范起来,工商税倒还好说,大汉一直有这方面的税法,步骘只要延续并加以完善,就能初步构建江东律法。
但市舶司这是孙策第一次创建的机构,意在规范海上丝绸之路,吸引胡商、番船进抵中原,尤其是交州以南的那些番国,当地并不少黄金。如林邑等国甚至有黄金数十万斤。
作为帝王将相,心胸要宽广,抱负要宏伟,你不尝试一下,永远不知道这世间有多少财富。
比如刘宋因为林邑国总是侵暴交州,遂决定派兵远征,解决边患。林邑国王听闻刘宋真的派人来打他了,于是大惧,连忙请求赔礼黄金一万斤,银十万斤。
十万金银,恐怕是中原王朝的府库里面也是一大笔财富了!
但刘宋不允,派军进讨,结果获金银杂物,不可胜计,得其珍异,皆是未名之宝。又销其金人,得黄金数十万斤!
王莽篡汉时,府库里才六十多万斤黄金。
要知道战利品只有少报的,没有多报的,不然主将往里面添钱补齐所缺吗?
其国有金山,石皆赤色,其中生金。拥有这种得天独厚的优势,再怎么说,财富也不能少了。
孙策不一定要用军队去掠夺,友好通商,依靠中原强大的工业产出、瓷器、丝绸、盐铁都能换回来海量的财富。
从交趾、日南等地驶来十艘番船,对孙策的意义就不弱于剿灭一处聚众万余而反的盗贼或者山越。
所以孙策手指敲着桌案,思考了一会儿,说道:“官府府库中有大量物资,如盐铁、绢帛,却难以直接转化为财富,究其源还是在于中原战乱,自董卓以来,使财货不通,城邑之间商旅断
绝,坊市之间百业凋零。此势非经年累月,难以恢复。倒是番外船只,不受影响。可告知百姓,凡能招引番船而至江东市益者,官府将赏以钱一缗、布十匹。”
董卓之乱的影响,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
他祸国乱民之后,导致中原的城市商品经济几乎被重创消亡。
所以钱货不通,布帛为币。
后世人可能难以想象,买几斤米,用布帛怎么交易?难道现场割下来一小块?
那是因为这种自由、繁华的市场经济在当下完全是一种奢望。这个时代不允许有这么高的工商业繁华水平,从钱货不通后,小型贸易几乎已经难以再见到,城市中偶尔有的一两次交易,也都是豪强大族的大宗往来。
小民小贩,如果的确是迫切需要一点交易,那只能以物易物,或者被逼急了,剪下来一块布,跟其他人交易。
所以经常能见到一户人家里有十几张大小、颜色、尺寸都不同的布帛,储存在针线筐里。
这也是为什么,小民的衣服都是一块一块布缝起来的,像是打满了补丁。
能用一块布、同一种颜色制成一种衣服的人家,一般都是富庶人家。
只看穿着打扮,也能一眼分辨出一个人家境贫富。
孙策说的番外船只不受影响,正是因为他们送来的都是一船货物,胡商更愿意大宗交易。
要直到往来数次之后,他们才愿意接受中原用铜币从他们手里买走黄金、玉石、香料、玳瑁、粮食等珍贵物品。
因为这场铜币交换黄金玉石、香料翡翠等珍贵物品的背后,是中原有着大量工业品的价值保证。
张昭听闻孙策之言后,笑着说道:“此项将军可到建康城中一观,如今城中已经有胡商船只。”
孙策英气的眉头一挑,问道:“建康城中已然有胡商在经营?”
张昭点头,说道:“市舶司每月可从建康城查浦垒一带收数百缗钱,其中胡商所纳约有百缗。”
百缗已经不少了,这可是十万钱。相当于八百余算,最少这也是两百艘船只。
平均下来,每天都会有个六艘左右的番船经过。
孙策问道:“这些番船都是从交趾而来?”
“不唯交趾。”张昭立即摇头,说道:“建康通水路之利,航道四通八达,有从武陵而来的番蛮,亦有从海外来的胡商,甚至有从巴蜀来的氐人和羌人。”
孙策点了点头,说道:“孤之后会找时间到建康城中看一看如今的市肆情况。”
说完这一点,孙策问道:“长史此前言弊端有三,还有一生者少,而食者众,何解?”
张昭立即说道:“夫天下之治也,在于家给人足。而其乱也,在于冻绥流离。若使天下之民,果能乐岁有余而凶年不困,谁愿为盗寇扰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