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显然怎么呵护这份仅有的幼苗都不算过,怎么会单独对吴县征收城门税?
朱治笑着解释道:“这可不算是不公,相反对吴县而言算是独有的优厚待遇。”
“哦?作何解?”
朱治说道:“这也是市尉司何都尉上任之后就亲自去坊市巡查的结果,吴县之前在城邑之中有一座市井。商税皆是在市井入口前征收。可《管子》曰,处商必就市井。随吴县繁盛,四方豪强、商队、黔首皆以车马携货物至城邑市井贸易,以至于市井拥堵,完全无法挤下如此众多的贸易商队,甚至行走都困难重重。”
孙策顿时眼睛里精光闪过,带着一份极其热切的期望看向朱治。难道……
朱治完全不知晓孙策的惊喜和期望,依旧从容说道:“何都尉巡视之后,乃下令放宽限制,允许豪强在市井围墙附近继续交易。而商贩则允许从市井之内向外继续延伸,沿街摆卖。何都尉昨日还跟郡府商议将市井的高墙给推倒,向外再扩建一圈。所以商税没办法在市井旁征收,转而在城门处征收。”
“不过我思考了一夜,觉得依旧不妥,随着商业繁华,难道年年推倒重建?不如在城中另起一处市井,并为东市、西市,将来未尝不可以再建南市、北市。”
孙策瞬间兴奋的大笑,果然出现了!交易突破坊市,出现在了坊市之外。
这果然不愧是给吴县独一无二的优厚待遇。
只是显然这些大臣们都觉得突破坊市只是权宜之法,待将来还是要将高墙建起来,将商业交易限制在这片高墙之中。
孙策大手一挥,直接说道:“我觉得这权宜之法反倒是最善之政。朱府君难道就没有想过将整个城市城墙作为市井高墙?高墙之内,商人可以在任何一处贸易。”
朱治怎么说也是一位能臣,立即反应过来,问道:“将军是说彻底推倒市井围墙?让商人沿街摆卖?”
“倒也并不一定沿街摆卖,可以允许他们沿街开设商铺,扩大经营。”
两人正说话间,
小吏禀报道:“将军,何都尉已到郡府。”
孙策立即说道:“请何都尉进来,再去将顾县君请来。”
沿街开设商铺,这在后世看来非常普通的一件事情,在当下却绝不容易,甚至堪称惊世骇俗了。
因为这就要涉及到彻底更改坊市制度了,坊市制度也就是将商业区和居住区分开,用高墙将一个个区民区围起来,居住区内禁止经商。
讲道理,这个制度在百姓逃出严重的北方还是有点用的。但在不断接收北方难民的的南方,尤其是在吴县这种已经恢复秩序,几乎不可能再起兵戈的城市,在城墙内再修建一个个小城似的方形坊市,完全是在浪费土地。
你说他有什么意义吧?也有那么一点,就是实质性的将百姓分离,到了晚上就像一个个监狱一样,形成一种互不干扰的局面,实质上方便了统治者管理百姓。
但缺点则一大堆,不仅给百姓的日常生活造成了非常大的麻烦,更严重阻碍了工业和商业的发展。
孙策就极其厌烦统治者一直希望百姓互不干扰,互不交集的理念。人类最伟大的成就就是能够团结合作,交流沟通。理念在思想碰撞中进步,交流增进理解,碰撞才有火花!
所以何夔见礼之后,孙策就笑着说道:“何都尉且入座。我今日进城就听说了你的权宜之法,允许百姓在市井附近交易,是很了不起的突破。”
何夔身高八尺三寸,他的曾祖父何熙更是八尺五寸,已经超过两米了,都是典型的北方大汉。
所以容貌矜严,胆气豪烈,听闻孙策夸赞之后,郑重的向孙策拱手,回道:“久闻孙将军济世抚危之志,夔只是尽微薄之力,以助将军复吴县之平宁。”
孙策不由得笑了起来,这真的说明一件事,那就是乱世之诸侯,必备的素质就是要低调做人,高调做事。
低调做人就不多提了,折节下士是每个诸侯甚至豪杰都必须的品质。
但高调做事,可就影响太大了。
至少何夔就是因为这个改变了他历史上的轨迹,从潜山直接逃到了江东。
孙策最高调的事情无疑就是从创军建业那一天起,就一直宣称自己要救时难而济同类,也就是陈纲立纪,救济斯民。
济世安邦这种事,不论别人怎么看,甚至嘲笑孙策一个小小的校尉也敢口出这种狂言,但只要传出去,就是令人侧目的声名。
总会有人因为这四个字,而对江东格外瞩目一眼,甚至另眼相看。
因为只要是一种政治纲领,主义宣称,就一定有一群追求这种理想的人群愿意为之奋斗。
只因一句“有田同耕,有饭同食,有衣同穿”的口号,就能吸引数十万人跟随。
孙策标榜“陈纲立纪,救济斯民”,自然有许多迫切希望结束乱世,恢复秩序的英豪汇聚而来。
能在这乱世中
最终成就大业的无不是这种诸侯,比如刘备的口号就是复兴汉室。
其实曹操理论上也是,只不过他自己没想明白,而是通过奉天子以令不臣,间接达到了相同的效果。很多人选择投向他,都是因为许都的汉室朝廷。
官渡之战能打赢,张这位决定性的将领投降有极为关键的影响,但张投降的那么快,甚至没有多少挣扎犹豫,恐怕至少一半是因为皇帝。
孙策确定自己跟大汉皇帝恐怕是永远站不到同一阵营了,所以要成功就必须勇于突破,与汉室相反,甚至强化治下与汉室相左的理念。
他干脆的对何夔说道:“但我以为你这突破还远远不够。我曾与江东父老约法三章,汉室抑制发展,我则与其相反。既然坊市高墙,导致商户、豪强想要商业往来,都无法进入墙内,那为何不直接拆毁围墙,允许商肆向外继续发展?甚至我打算将各坊的坊墙也拆了,允许食肆、布坊、粮铺之类商铺沿街开设。”
就强拆坊市围墙这件事,孙策要是态度坚决,就一定能办成。
何夔作为一名市尉司官员,对于扩大市肆范围自然是支持的,只是不得不问道:“顾县君是否会有疑议?”
县衙就在府衙旁边,孙策让小吏去叫县令过来,顾雍很快便抵达堂内。
顾雍听闻孙策要拆坊市,也是犹豫了一下,问道:“如此是否会导致禁盗、防火失法?恐怕会有百姓不安,产生民怨。”
孙策态度果决,说道:“如果有人感觉不安,那就从城内搬到郊野乡里,看看到底是有城墙庇护的城邑让人心安,还是城外乡野各里安全。”
对城邑内的百姓,孙策其实还打算征税宅税的,也就是房产税。
这个税后世难收,但在古代反倒比较简单。城邑内的百姓享受了城墙提供的安全感,享受了军队的庇护,他们就理所应当的提供宅税。不想交也可以,搬出城外,跟农夫一样经营田亩,肯定不收税。
当然,这种事恐怕至少得十几年甚至二十几年之后再想。
现在的一切都是为商业复兴而让路。
见孙策态度坚决,顾雍一位小小的县令的确是很难再反对。只得给出一个折中之法,说道:“吴县人力不足,暂时也无法同时拆除所有坊市高墙,不如先拆市肆周围及沿街各坊的墙壁。如此可观百姓去留,若是皆搬往拆除墙壁的坊市一带,则日后拆其余各坊也会顺应民心。若是百姓皆搬往未拆坊墙的各坊,则尽拆坊墙之事暂缓。”
孙策淡笑着点头:“此乃稳重之法,甚好,便按顾县君所言推行。”
孙策自然是有绝对信心,百姓会自发的往这一带搬迁,这是经济发展的规律和吸引力。
随后顾雍又说道:“我今日亦听闻市尉司以四壁为墙,在城门处征收赋税。但如此设置,恐怕会严重迟滞百姓出入内外。”
何夔问道:“那顾县令有何建议?”
顾雍说道:“既然沿街坊市墙壁已除,市尉司可以在各处城门之内,沿街设置市尉司税曹,税吏常驻其中,如此商队进城则到市尉司交税。百姓则可走各条道路,转往他处。以免堵塞城门。”
而这个问题显然就涉及到城池改造甚至扩建了!
吴县如今人口数万户,更招徕各地的豪强、商户往来其中,这座城池实在是太小了。
孙策问道:“如今吴县城邑内有多少人?”
第95章 举荐孝廉
吴县自古就是吴越一带最繁华鼎盛的城市,规模城建都并不小。
顾雍担任县令之后,更是政通人和,安置了大量的士兵、工匠的妻女进城,使人口进一步增多。
所以吴县究竟有多少户人家,不仅孙策关注,同列在席的朱治、何夔亦非常好奇。
顾雍立即向诸人详细介绍道:“孙将军平定战乱,使野无豺狼,河清海晏。吴县百废俱兴,不仅百姓在城邑安置,更有数户豪强之家搬到了城中,如今城中有十八坊一市,总共三千六百户,约两万人。”
一坊基本上就是一里,平时是里正管着坊门钥匙,里正开门,百姓才能在白天出入坊内外,所以吴县的人口统计还是很容易的。
接近四千户人家,比石城县那种四五百户的小土城的确是恢宏不少。
孙策颇有兴致的问道:“是哪几户大族搬到了城邑当中?”
“我族子弟皆在郡县出仕,故而妻女都接到了城中。此外还有陆氏、张氏等族。”
“张氏?”孙策颇为惊讶,他记得张氏族长张允可是一位轻财重士的豪杰,族中部曲千人:“他怎么会离开坞堡,搬进城邑?”
顾雍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这个便不知晓了,或许是因为城中便利吧。城中商业繁华,各种物资皆轻易可得。这对常年龟缩在坞堡中,完全靠自给自足的豪强而言,极具吸引力。丰富的物资,其实是坞堡中最欠缺的。”
孙策微微颔首,也有道理。不要低估战乱对豪强们生活水平的影响。
从董卓之后,钱货不通,商品经济凋零,没有商队会窜访各处坞堡。只靠着自给自足,一处坞堡中若不具备生产条件,连瓷器、橘子都很难得。
如果张氏判定吴郡将来必定会稳定繁华,那提前搬到城邑当中也算是个合理选择。
此时朱治笑着开口,说道:“此事或许我知晓原由。张氏族长张允或许对孝廉有意。”
堂内诸人纷纷瞩目,举孝廉这种事,看似是人才被动等着太守举荐。
但事实上,运行了数百年的察举制怎么可能会这么简单、直接。
豪强、世家大族早已融入这套规则当中,每年举孝廉都充斥着大族之间的利益交换。
而太守也通过这种手段拉拢地方豪强,巩固自身位置。
孙策立即来了兴致,问道:“张氏这是与我等示好?朱公可有意举张允为孝廉?”
朱治沉吟说道:“张允仗义疏财,名扬州郡,举其为孝廉亦足以服人。故而关键在于,举其为孝廉是否利于将军统治吴郡。”
“张氏是吴郡大族,部曲千人,若能得其襄助,吴县倒是能更为安稳。”孙策说过举荐孝廉的权力完全交给郡府,所以他也没有过多干预,只是跟朱治谈到当前统治,说道:“如今我等还是以吴县为重。”
有一个稳固繁华
的县,就足够孙策以大军万余扫平任何叛逆了,所以最持重的办法还是稳固根基。
朱治闻言立即表态,说道:“那孝廉最后一个名额便不考虑另外十二县之人,留给吴县了。在吴县豪族众多,在尚未派人加入将军麾下的大族中,张氏的确最适宜。”
孙策眉头一挑,原来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吴县大族除了陆氏跟孙氏有仇之外,顾氏、朱氏等都先后有人加入了孙策麾下,成为统治吴郡的一员。
张氏还没有族人担任军政要职,却又掌握了大量财富,难免会有种惴惴不安,担忧自己被排除在统治阶层之外。
这时候他要继续统帅上千部曲龟缩在坞堡中,恐怕双方都不互信,难免祸乱中生。
他搬到吴县来,恐怕也是想着消弭孙策对他的芥蒂和猜忌。
孙策一笑,自己可不是袁术啊,不会作出抄掠治下这种事。
这种阴差阳错的小误会,孙策直接一笑而过,颇感兴趣的问道:“举孝廉是郡府之权,朱公自行决断即可。刚才朱公说这是最后一个名额?我记得吴郡人口四十万,能岁举孝廉两人。另一人郡府举荐的何人?”
张昭已经引荐了不少人才,孙策十分好奇谁能够有如此才干,越过无数豪强、世族的利益交易,直接被郡府选中,举为孝廉?
谈到这个,朱治欣慰的大笑起来,说道:“郡府举贤其本职还是为国家举荐有真才实干之贤才,此前被举为孝廉之人姓徐,名奕,字季才,琅琊东莞人。”
“徐州人?不是吴郡人?”孙策本能的惊奇出声,按理郡府举荐的应该都是本郡人才对。
朱治闻言笑着说道:“将军此言,老夫极不认同。何谓徐州人?徐奕避难于江东,户籍统计之时,就编户于曲啊。难道编户之民,不是我吴郡治下百姓?”
此言掷地有声,在座的所有官员皆精神一振。
孙策大笑着抚掌,语气慷慨:“朱公所言极是!是我初闻之下,偏执了。没错,在我编户之中,便是我治下之民。凡搬迁至吴郡者,皆应一视同仁,甚至热切迎之。不然这天下何来的乔迁之喜?”
中原自古以来就有乔迁之喜,如果没有利益纷争,豪爽热情的诸夏自然是欢迎接纳远方之人。
但江东一直有派系之争,江东士族跟江淮派系争斗不休,自然就是因为外来人抢占了他们的利益。
眼下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如果没有大量北方士人南下,两个孝廉名额必然都归江东豪强、大族。
而要避免这种冲突产生,其实也很简单,只要向北方扩张即可。如此利益纠纷就变成了利益交换,江东的士族也能在北方担任要职,就不会盯着本地那一点利益了。
所以孙策说道:“能得北方士人之力,我必推其殷殷之情,以平定江淮,使思乡者皆能荣归故里。”
这
句话自然是说给何夔、徐奕这种北方士人听的,以昭示自己绝不偏安于一隅。
果然听闻孙策所言,何夔目光中多了几分期冀和憧憬。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他如今已经在江东立身,自然就期望能率军返回故里,使家乡重新安宁。
他对同样出身北方的同僚天然带有好感,问道:“徐季才其人如何?”
朱治胸膛挺直,手抚下颔,显然为自己举荐这名人才颇为自得,笑着说道:“其人贵尚峻厉,一时之清贤,以忠信得名,可比汉之名臣颜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