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斌与刘继,正是因为达到第三年的考核期,他们两人原本就是两州刺史,前两年的指标两人都已经完成,只需要完成今年的指标,两人要么就会升任府长,要么就会提拔到王府。
而这件事的因果,就是出现在这里,两人都不想让这最后一年的指标考核出现问题,导致了问题的发生,这也是李元吉复杂的地方。
这件事如今造成了很大的影响,这两人不处理,以后人人效仿该如何?
但若是处理,这两人真的犯下大错了吗?
欺上瞒下确实有,但是在治理发展地方,提升民生这块,两人都做得非常好,能够两年持续完成指标,在他治内,已经算是优秀的官员了,毕竟还有很多人,连指标都无法完成。
如今了解清楚原因,李元吉的愤怒是没有了,但却是头疼,这事怎么处理,将会成为一个风向标,因为这是第一起,对其他各州官员,以后如何在百姓的民意以及指标这两者之间进行平衡的重要参考。
李元吉是真的头疼了,这个时候他才更加明白,这个上位者也是真的不好做,但凡他处理有失偏颇,今后那些官员恐怕就会来给他搞一刀切。
他要是下重手处罚,今后各地再出现什么民意,那是不是就要全部凌驾于指标考核之上?那这指标考核还做不做了?
最为重要的是,那些无法完成指标的人,会不会玩起歪门邪道,鼓动百姓提出一些要求来,他们去完成,然后指标没有完成,反而让他们有了借口,这种事情一旦发生,又该怎么处理?
而若是对陈斌与刘继不做惩处,百姓民意的平息还好,毕竟两人不是做的什么天怒人怨的大事,但以后其他官员效仿,枉顾民意,即便被查出来,直接以这件事来说,又该怎么严加处理?
李元吉这一刻忽然有些明悟,作为上位者,赏与罚,还真都是一门学问,虽然自己掌握在手中,但赏与罚做不好,下面人不会服气,矛盾就会逐渐加深。
虽然他可以动用强权,这些人也不可能会来反抗他,但一旦动用强权,就会逐渐演变成他与底下那些官员的争斗,内耗就会不断加深,这也不是李元吉想要看到的。
想了一会,李元吉随即看向岑文本。
“如今这件事已经发生,陈斌与刘继两人,必须要处理,但又要保证指标考核的优先性,也要让官吏能够注意到百姓的民意,你觉得该怎么处理?”
岑文本本来还在沉思,听着李元吉的话语,顿时一愣,随后便满脸肃然。
“大王,若是一定要处理陈斌与刘继两人,臣有一问,还请大王能够解惑。”
见岑文本无比严肃,李元吉沉吟片刻,便是目光深沉的看向岑文本。
“你说。”
岑文本抬头看向李元吉,肃声道:“大王,各府、各州、甚至是各县考核指标,与民意相比,谁为重?”
李元吉深深的看向岑文本,这个问题,这是要将他架在火上烤啊,岑文本这个问题,在李元吉眼中,就是官员与百姓的二选一。
李元吉坐在上方,手指在椅子旁边的扶手上敲打着,思考片刻,李元吉发现自己应该是想偏了,以他对岑文本的了解,岑文本不会这么明目张胆的与他反着来,这么偏袒各级官吏。
这个问题的本质,似乎就代表了对陈斌与刘继的处理态度,以及后续再发生此类事情的处理模版,现在定下来的,或许就会成为以后一定时间内的标准。
李元吉皱着眉头,指标与民意,谁为重?
李元吉一时间是真的无比愁,在他眼中,指标很重要,但民意同样重要。
别人不知道百姓的重要,他还能不知道吗?
李元吉就这样思考着,岑文本则是在下方耐心的等待着,丝毫没有催促。
过了许久,李元吉渐渐有些明悟。
发展的本意是什么?
发展的本意就是提升地方的经济,各方面全方位的提升,其中最为重要的,就是民生的提升。
想想在他初来岭南之时,这里的百姓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再看看现在,这些都是通过发展,逐渐开始提升上来的。
从最开始的食不果腹,房屋都是无比破漏,穿的更是不用说了,放到大唐去,恐怕还以为是乞丐。
如今这里的百姓,不仅能够吃得起饭食,住的也大为提升,至于穿的,起码已经可以不用光腚了,甚至还能有一身全新的衣物。
其他各种条件,比起之前都要好上无数倍,道路、水渠、河道等等,都在进行全方位的改善,可以说如今的一切,都是因为他来到这里,大力发展所带来的。
正是让百姓富裕起来,如今这些人才会有出海经商的心思,若是在之前,饭都吃不饱,还想要出去折腾?怎么折腾?
没有他,这里能够有这么繁华?他们能够见到这么多商人?还想出海?想都别想!
然而如今民生发展得如此之好,但依旧有人不知足,还想要更多,为此无故这么多人聚集,反抗官府,官府的背后,代表的可是他李元吉。
想通这些,李元吉忽然有些明悟了,百姓确实需要看重,但他自己,是不是太过看重百姓了?
纵观这次事件,陈斌与刘继不仅治理发展没有过错,即便是那些百姓提出的出海经商,他们有拒绝吗?
没有,他们两人所采用的,都是拖延,并非不去执行,而是过后进行。
而两人若说犯错,最大的错,则是对上的隐瞒,若是没有对上的隐瞒,可以说没有任何罪责。
李元吉想了很多,想通之后,整个人都通透了不少,以往,确实是他有些执迷了。
他如今做的这些,可以说对所有人而言,有着再造之恩都不为过,这些人,对他感恩是应该,而不是向他要求更多。
岑文本看着李元吉整个人逐渐发生变化,他就知道,李元吉已经想通,岑文本也尤为欣喜。
在李元吉回过神来后,当即道:“大王,臣认为,陈斌与刘继有罪,乃是对上欺瞒之罪,并非枉顾民意。
反而,这些人如此不知感恩,不经任何报备,如此聚众,枉顾当地发展,当罚!”
第235章 本王和你心连心,你却背后对本王动脑筋
李元吉目光深沉的看着岑文本,很想看破是岑文本是怎么想的一般。
岑文本这份果断,他是没有想到的,按照岑文本所说的,陈斌与刘继,对下那是一点错都没有了啊。
缓缓,李元吉逐渐收回目光,神情无比平静。
“理由,这样进行处罚,给本王一个理由。”
岑文本说的,李元吉赞同吗?
在心中,是认可的,对百姓的纵容,必须要进行约束了,多度的放纵,最后只会伤到他自己。
但刘继与陈斌两人,纵然优秀,也不可不罚。
岑文本如今既然这样说,他就必须要知道岑文本这么做的依据,知道岑文本是怎么想的。
岑文本看着李元吉,没有丝毫忐忑,依旧坦荡。
“大王,此次调查,除了陈斌与刘继两人的原因,臣更是查到,在冈州杜陵、阳江,高州南巴,其中杜陵两户人,分别为原俚僚人杜平、汪水,阳江三户人,分别为原俚僚人陈进、刘海、张山,南巴有三户人,分别为原俚僚人胡定、钟南。
此八人,为最先想出海经商之人,而八人因为担忧自己势单力薄,自以为县令会不同意,便是唆使其余百姓一同出海经商。
为了让其余人同意,夸大出海经商利润,且隐瞒出海风险,聚集民众,前往县衙。
在县衙无权处理,上报州里,得到陈斌与刘继的批复后,便是对百姓开始进行拖延,且已经明确说出,现如今最为重要的是发展,出海经商虽有政策鼓励,但由于百姓过多,必须要在后面进行核实后再行上报。
然而两个多月的时间过去,这八人见官府依旧没有正面回复,便是聚集百姓冲击州府,后被各县、所在的长者所拦。
这八人又各自唆使长者前来海康向大王请愿,且组织百姓一同前来海康。
纵观此次事件,罪魁祸首者,非这八人不可,诱导、唆使、鼓动百姓,枉顾当地发展需求于不顾,一心只想自己出海经商赚钱。
不知对大王感恩,不仅与大王对抗,更是枉顾大王制定的主题方针而不顾。
如此之人,必须重罚,以警省世人!”
李元吉深深的看向岑文本,这一刻,李元吉似乎有些明悟了,岑文本这人,是在给他下套啊。
他自认为与岑文本心连心,没想到背后岑文本要和他玩脑筋,跟他玩套路,而且被套路的,还是他自己。
李元吉这一刻,总算是知道了文臣为什么心眼子多了,他知道岑文本这是好意,但是借着这事来给他下套,让他明悟,虽然结果是好的,但是这个过程,李元吉很不爽。
他的问题就是太过注重百姓,忘了自己才是上位者,对百姓好没错,但过分的好,只会换来那些人更多的要求。
通过这件事情,他知道岑文本肯定也是发现了这个问题,现在能有八人,那以后呢?
这类事情不杜绝,这种思想若是不停下,以后只会更多,到时官府究竟该怎么管制百姓?
李元吉不爽的是,岑文本特意不将这件事说全,就是为了用这件事来警醒他,李元吉不得不说,岑文本的这个效果,很好。
原本他就已经想清楚了,而在想清楚后,岑文本又将这些说出来,只会更加坚定他的改变。
若是一开始岑文本就说出来,绝对达不到现在的效果,因为在他还没有改变之前,这些话,对他的冲击,不会那么大。
过了片刻,李元吉才缓缓开口。
“景仁,你很好,竟然敢如此欺瞒本王,你可知罪?”
如今他虽然是从这件事得到了蜕变,但岑文本做的这事,对他而言不好,让岑文本去调查这件事情,结果给他上书的时候整一半,这谁受得了?
岑文本看着李元吉肃然的样子,不紧不慢,缓缓再度拱手。
“大王,臣认罚,但臣,无罪。”
李元吉听着这话,一时有些愣神,反复看了看岑文本,他在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
“你说你无罪?那你给本王说说,本王让你查这件事情,你递上来的折章,为什么没有你调查的后半段?
你将这后半段故意隐瞒,现在才说,如此欺瞒本王,这还叫无罪?”
岑文本依旧躬身,双手抱前,淡然的点点头。
李元吉看见岑文本这个样子,火气顿时上来了,这事他本来就是吓唬岑文本一番,只要岑文本认错,他适当惩戒一番就过去了,结果这货还搁这跟他说没错?
他李元吉才是大王,他才是岭南的王,各府都是他的封地,岑文本都是他的属臣,现在这人是有些分不清大小王了?
想到这里,李元吉更加不爽了。
“你最好给本王一个解释,为何无罪?”
李元吉紧紧不善的盯着岑文本,然而岑文本却是一点紧张都没有,还是那个样子,一点变化都没有。
“大王,臣此举,皆是为了大王,臣为大王之臣,大王出现过错,臣有责任为大王及时纠正。
如今大王念头通达,这不是最好的证明吗?
且臣对大王,也非故意隐瞒,臣递交给大王的供词,只是陈斌与刘继,以及两县的供词,臣也并没有说那是全部。
更何况大王也没有问,现在臣与大王说来,并非隐瞒。
故而臣何错之有?”
看着岑文本这无辜的样子,李元吉顿时气急,他忽然发现,这岑文本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调皮起来了,之前岑文本可不是这样的。
但气急归气急,李元吉知道岑文本这是为了他,而这样做的,但即便是这样,不惩处这人一番,他心中意难平。
李元吉看着岑文本,官帽戴着很端正,面容也是梳理过的,紫色的袍服也很整洁,当看到岑文本的脚下时,顿时眼前一亮。
“岑文本,你身为本王重臣,如今来见本王,却是面容不整,你看看你的靴子,竟然如此之脏,当罚!
罚你两月俸禄,一月内不得饮酒,下一次的休假取消。”
岑文本心头满是无奈,他也知道李元吉憋了一肚子火,只是这找的借口,他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种理由都能找出来,岑文本只得佩服。
李元吉现在也是满足了,惩罚虽然不重,但架不住他心头爽了啊,尤其是这种随便找个理由来惩处别人,这种事才是最爽的。
整个人通畅之后,李元吉也是开始说起了正事。
“按照你所说的,那八人确实胆大包天,必须要严惩,不严惩,不足以震慑人心。
同时,陈斌与刘继也必须要惩处,没有及时处理此事,对上瞒报,同样当应严惩。
你现在说说,那八人,以及陈斌与刘继,该如何严加惩戒?”
岑文本没有任何迟疑,当即道:“大王,杜平等八人,当以对抗大王,不思感恩,枉顾发展大局,唆使百姓冲击官府,且蛊惑百姓聚众,当以斩刑,以震慑世人。
至于陈斌与刘继,此次事件中欺瞒大王,未能及时上报事件详情,导致无法第一时间处理,将此事影响扩大,且自身也未能在第一时间内调查此事,未能了解清楚事情原委。
两人欺瞒大王,任职不力,缺乏能力,当革除官身,且追责三年以上刑罚,刑罚期间,当放至道路、河渠、堤坝等工程建设队伍当中,为地方发展而改造自身。
除此之外,此事当通传各府,使得每一级官吏,每一个百姓,能够尽皆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