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京把话递到此处,他的暗示已经相当明显,不接话就代表没悟性。
方绅做官的原则,从来是从银钱开路,但人脉到了一定位置,想再往上爬已不可能,那需要更大的靠山,碰壁一圈本打算离京,却被蔡京派人叫到府上。
老实做官,县令到头。
抓住机会,逆天改命。
这厮听罢,果断纳头就拜,诚实答曰:“学生任期虽没满,但也只剩半年左右,听说河北州县已被官军收复,便趁来京拜年碰碰运气.”
“运气碰得如何?”
蔡京吹开浮沫啜饮一口,一脸满意看着地上匍匐之人,暗忖这厮做官悟性不错,可以为老夫所用。
“学生不得其法、寻路无门,正准备离京.”
“小方,你我既有姻缘,老夫领你入门可好?”
“多谢,多谢恩师提携,学生万死不能报也.”幸福来得太突然,方绅伏在地上头如捣蒜。
“起来说话。”
蔡京伸手放下茶碗,示意方绅客椅落座,并捋着胡须缓缓说道:“河北诸州除沁州之外,大小职位基本已经定满,以你现在的资历勉强可主政沁州,这地方原来是田虎的老巢,如今百废待兴正是用武之地,当下由修武郎杨长代管,小方可曾记得此人?”
“有点印象.”
“你主政阳谷期间,此人在那里做过弓手。”
“学生记起来了。”
看到方绅点头称是,蔡京虚着眼睛提醒。
“这厮出身贼寇、野性难驯,如今又留守沁州独揽军政大权,难保不成为第二个田虎,老夫打心里不喜欢此人,你到任之后要尽力约束,有信心否?”
“恩师放心,学生定竭尽全力。”
蔡京说了一长串,但核心是‘不喜欢’三个字,方绅马上就领悟其意。
无非是政治倾轧而已,杨长原本就是一小小弓手,我算计他不是手到擒来?
事后管家翟谦送其出府,方绅拉着他一阵寒暄客套,表示自己今日来得匆忙,明天有一车年货送去他家。
翟谦见方绅懂事知礼,回到书房就对着蔡京夸赞。
蔡京听后沉思片刻,蹙眉提醒翟谦:“方绅为人圆滑,不一定能办好此事,他到任之后还得鞭策,咱们自己也要多准备一手。”
见翟谦拱手期待下文,蔡京老态眼眸闪出一丝寒意,继续说道:“传闻官家很器重杨长,老夫岂能看他得势?用官位把这厮困在沁州,就是为下一步做准备,得想法逼他造反作乱。”
“这”翟谦咽了咽口水,虚着眼睛反问:“既得官家器重,可能不好逼吧?”
“真有反意固然最好,没有就不能谣言嫁祸?想想太祖皇帝是怎么夺位的?眼下正是天气寒冷节气,帮杨长加件衣服怎么样?”
“小人省得了,我这就安排人混入沁州去,就是不知能否取得信任.”
“不一定非取得杨长信任,听说宋江给他留了几个兄弟,从他们身上下手蛊惑也可以,只要方绅能稍微尽点心,这些江湖草莽必然中计,最下策就是伪造龙袍、玉玺嫁祸。”
蔡京言罢推开窗户透气,翟谦小步跟上前小声提醒:“传闻杨长有万夫不当之勇,要嫁祸必须要提早做足准备。”
“沁州只有五千兵,而且多是田虎降卒,战斗力与梁山兵不可比,但你的担心也有道理,也不知燕京何时能定,童贯手里攥着几十万禁军,回头就能把他碾的粉碎!”
“小人倒有个想法.”
“嗯?说说看。”
“宋江能五个月剿灭田虎,说不定也能很快擒住王庆,不如让他和杨长狗咬狗?”
翟谦话音刚落,蔡京一脸惊讶看着他。
短暂一瞬,老太师突然仰首大笑,赞道:“妙啊,你这个想法非常妙,老夫原本想让宋江打完王庆再打方腊,如果再上演一出自相残杀,老夫觉得前仇旧恨更加解气,此事就着你抓紧去办,就以梁山剿灭完淮西为限。”
“是。”
翟谦领下任务后,顺势向蔡京求个小官。
那是他自己接的私活,现在美其名曰为办事,提前安排到沁州去。
以蔡京的身份,本不该插手州以下的职务,但想到要为自己服务,所以决定破例一次。
过年放假期间,河北空缺的职位全部敲定。
年后吏部履行流程批量任命,这些花了大价钱高升的新官,便陆续赶赴新岗位履新(捞钱)。
宣和五年正月底,方绅带着告身抵达铜赴任。
除了带有他的管事、家眷、仆从,还有宿元景府杨虞候及吏部郎官同行。
杨长、武松看到方绅十分惊讶,想到他以前是阳谷县‘老领导’,以后开展工作必然会很顺利,于是在接风宴上热情敬酒。
次日,闻焕章与方绅交接完工作,就跟着杨虞候、侯郎中返回京城。
沁州府衙历经战火,现在看去比较破旧。
坐在简陋的衙门里,方绅非但没有落寞与不开心,反而脸上挂着笑容。
衙门破败,破败得好啊。
方绅在京城的时候,翟谦曾告诉他一个秘密,宿元景曾把缴获贼人财物,半数留在铜府库用以善后。
衙门的银子,想要进入自己口袋,就得巧立名目。
而沁州府衙破旧,为了州府颜面需要修缮,这敛财机会不就来了?
方绅前脚送走闻焕章,李管事就奉命到府库清点。
不到半个时辰,李管事如丧考妣闯入州府大堂,双手撑着大腿直喘气。
“没了,恩府,没了.”
“混账,晦气!本府好好的!”
第166章 泼韩五,就你了!(k)
第166章 泼韩五,就你了!(6k)
李管事被骂得一愣,这才意识到嘴急没把好门,旋即收拾心情汇报情况。
方绅听完错愕不已,心说杨长这厮年龄不大,胆量和胃口倒是大得吞天,居然趁新官上任时间差,把府库搬得空空如也。
到底是做了几年贼寇,一点也不懂得为官之道,只顾捞钱不顾同僚看法?
李管事见方绅沉默不语,不假思索地拱手献计:“恩府,杨长公然侵占沁州府库,我们是不是该上奏朝廷?”
“先沉住气等一等,本府才上任一天,岂能像初涉官场般冒失?”
方绅瞥了李管事一眼,心说我现在是一州的主官,怎能再像知县、通判那样做事?
要继续往上爬得练心性,看蔡太师处事波澜不惊,他就是我为官的榜样。
处在位置不同,看到的风景也就不同。
方绅现在升任知州转换心态,但麾下李管事的工作始终没变,他职责就是帮主人分忧,被责被骂还得继续工作。
“恩府,那这事您打算”
“人家已经吃进嘴,要他再吐出来可就难了,只能从别的地方找补,中午让厨房做几个好菜,我要单独与武松叙叙旧。”
“小人不懂.”
“太师要我算计杨长,不得从他身边找弱点?本府以前待武松甚厚,先试着套套他的话,看看能不能为我所用。”
“我这就去办”
李管事言罢转身。
他人刚走出两三步,方绅又及时把他叫住,小声嘱咐:“尽快通知各衙门主官,明天一早到州府来议事,不管他们走的谁的门路,也不可能比本府后台硬,正经读书人应该懂规矩,本府先打打他们的秋风。”
“明白。”
方绅被杨长摆了一道,马上把目光瞄到下级头上。
他交谈时故意‘不小心’搬出蔡京,通过这种狐假虎威的方式,显示自己后台多么强大,下级官员只得孝敬。
方绅孝敬了京城高官,现在得吸下面小弟回血。
一层一层盘剥,是不成文的规矩。
盘剥到最后一层,自是普通百姓承担。
这种模式,在别的州县一直‘良性’运转,但是在沁州却出了问题。
杨长提前推行均分田地,将生产工具免费交到百姓手里,使各地官吏少了一次盘剥机会,于是纷纷跑到州府衙门诉苦。
方绅收了一波下属孝敬,小日子正过得舒心自在。
当收到下面小弟汇报,他马上就从座椅上蹦了起来。
自己赚钱小弟也得喝汤,杨长提前把汤给倒了,怎能不让方绅着急?
李管事见方绅面有愠色,便凑上前补充说道:“恩府,杨长不但私分田地,还插手各州内工曹事务,修路、修桥、治河等等.”
“这不可能吧?”方绅一脸不可思议,喃喃说道:“下面没有上报计划,也不会在春耕时征发徭役”
“他指使沁州驻军在干活.”
“我去城外兵营看过,那边好像正训练得火热,你没听信谣言吧?”
李管事把头直晃,解释道:“您看到的就四个营,两千人,孙安那两个营驻扎武乡,正在涅水上游浚河修桥,朱仝驻扎在沁源两个营,则在拓宽与铜之间的官道。”
“还有两个营呢?”
“应该债各地之间巡逻,听说是搜索震慑田虎余孽.”
“倒是安排得满满的,不过.”
方绅突然目光一凛,一巴掌拍在桌案上,冷冷说道:“本府兼着还兵马总管,杨长他这个副总管,居然一次不来向本府汇报,他究竟是不懂官场礼仪,还是故意藐视本府?”
“不管他不懂还是故意,小的都认为该参他一本,太师不是要您对付他么?现有证据足以让他免官。”
“也好。”
方绅颔首回位坐下,自言自语:“本府来此半月,是该向太师汇报,我现在就写信”
不多时,洋洋洒洒写了几页纸,让李管事着人送去东京,同时吩咐:“你去安排一下,本府从明天开始巡视各地,包括驻扎各县的驻军。”
李管事听得一惊,激动追问:“恩府打算出手弹压?”
“出什么手?”
方绅直摇头,淡淡说道:“我就是随处看看,你要记住一句话,要翻脸就翻到底,没翻脸前还是朋友,只有敌人放松警惕,才能一击而致命。”
“恩府高见,小的受教”
李管事连连恭维。
杨长把沁州政事移交,各营军务又有几个兄弟竭力相助,终于体会到甩手掌柜的快乐。
只要天气好,他就以巡视各处驻军为由,携两位美妻外出踏青,顺带着走马与练武,逍遥不在话下。
二月中旬,春光和煦。
杨长到城外兵营观训,他看到将士们喝喊有力、精神奕奕,较去年接手已经大不一样,不由赞叹林冲的专业性。
看到杨长与仇琼英出现,林冲遂让曹正带着军健继续练,自己则大步流星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