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桂监国朝廷肯定不会如此激烈行事,但光是有这种可能,便足以让施福等闽省众将心中震惧了
张家玉扫了一眼对面脸色阴晴不定的众将,略一思索,脸上神色忽然变得严肃起来,沉声说道
“如今监国殿下与张肯堂总督,都在与清虏大军对峙,同安城大军数万,却是空坐城中,这是决计不行的”
施福等人闻言面色微变,正要开口,但张家玉却是直接摆手止住众人,开口说道
“清虏明知同安有数万大军,却只派了三千骑军在城外袭扰,显然兵力已是捉襟见肘”
“同安城大军此时正当出击,打乱清虏的筹划,为闽省促成胜势!”
“诸位将军,先前也就罢了,此时连监国殿下都已经亲赴前线,我等臣子哪有缩身在后的道理,此时可不是爱惜兵力的时候”
施福等人见得张家玉直接将此事点破,脸色亦是微变
只是众人此时却皆是难以应对,正如张家玉所说,连监国殿下都亲自领军上阵了,他们这些臣子哪有再安居不动的道理
随着桂监国领军进入闽省,施福等人连观望的机会都不存在了,如果此时他们还是执意要固守城中,张家玉等人自然拿他们没有办法
但等到事后,桂监国朝廷必然会对他们进行清算,废话,朝廷领军抗敌的时候你在一边看戏,事后眼看打赢了,过来喊几声万岁,就要从朝廷口袋里拿钱拿饷,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若是这样,那到底是你是皇帝,还是桂监国是皇帝
张家玉也不管众人所想,直接开口说道
“长泰被围,此时再空守同安已无用处,本官有两个想法,一是全军出城放弃同安,直驱长泰城下,与长泰城中张总督等人里应外合,击破长泰城下的清军”
“二是全军出城,反其道而行之,以水陆两路齐出,齐攻泉州,待攻下泉州以后便一路北上,进逼福州,让清虏后方大乱”
“在下对如今闽省形势不甚了解,固国公永安侯以为,这两策哪一个更好”
施福与黄廷对视一眼,心中也是不由一沉,这张家玉看起来像是在请教两人,但实际上却是在逼两人做选择
这两个选择无论他们选哪个,都必须出兵与清虏交战,他们再想继续固守城中却是绝无可能
“张郎中此言有理,我等先前守同安乃是为了保住长泰后路,但此时长泰被围,再守同安便已无意义,此时只有主动出击,才能为闽省奠定胜势”,张同敞此时也终于开口
施福等人看着对面神色赞许的张同敞,心中亦是不由暗骂一句
有理?能不有理吗,这两个方案根本就是这张同敞自己提出来
张同敞先前早就多次要求他们主动出击,只不过一直被他们以各种理由推脱掉罢了
但此时有了张家玉这监国特使施压,他们却是很难再拒绝
只是虽是如此,施福等人却依旧是神色为难,久久不语,他们不肯出击,一方面固然有保存实力观望局势的心思,但另一方面施福他们是真的对自己没有信心
施福也好黄廷也罢,他们这些老一辈将领皆是水师出身,根本没有过正经的陆战经验
他们先前打过的对手,几乎全是闽省之中的山匪盗贼,清廷陆师横扫南北,早已是凶威赫赫,此时骤然要对上,施福等人心里哪里有底
施福等人脸色犹豫,久久不语,但此时下方的施琅眼中却是闪过一丝厉芒,忽然起身开口说道
“末将施琅,见过张郎中”
“大军后续如何行事,末将不敢妄言,但若城中真准备全军而出,那张郎中所言的两条方略,却皆是有些问题”
“此时清虏已在长泰城下合围,我等若是往长泰而去,纵是能挡住城外那数千骑军的袭扰,成功抵达城下,胜负亦是难分”
“我等若是开往长泰,城外的清虏骑军必定也会紧随而至,到时候我等与城内的张总督虽可内外夹击,但长泰城外的清虏与尾随而至的清虏骑军,同样对我等是内外夹击之势”
“若我等以此方略行事,恐怕我等抵达长泰城下之时,便也是决战开启之时,如此一战,不是大胜便是大败,以末将看来,此策却是太险”
堂中众人闻言,亦是眉头微皱,但还不等众人出声,施琅又是继续说道
“若是以第二道方略行事,同样有些问题,我等固然可水陆齐发,进逼泉州,但城外亦有三千清虏骑军,若是我等发兵泉州,清虏定然会缩回城中”
“我等虽是人多,但到时清虏倚仗城墙,我等也未必能轻易攻破泉州,纵是我等能取下泉州,顺利进逼福州,但清虏于漳泉之地仍有优势,可随时就地征粮,短时间内也难以让其缺粮”
“我等纵是围困福州,也最多让清虏后方乱上一阵,短时间内对长泰诏安一线的清虏,却是构不成威胁,若是以此策行事,却是太缓”
张家玉闻言,脸色亦是一沉,开口说道
“那施将军是何意,难道还是准备留在这同安城中”
施琅见得张家玉神色不满,脸上却是不为所动,他看了一眼上方的施福,而后便轻声开口说道
“是否应该继续留守城中,末将不敢妄言,但若是准备全军出动,那末将以为此时不如行声东击西之策,直接以海船运兵,直击漳州!”
施琅眼中闪过一丝厉芒,不待众人发问,便立即开口
“长泰城先前曾有军报,围困长泰之军大致在两万至三万之间,按张郎中所言,博洛已领一万多人至诏安与殿下对峙,那留在长野一线的清虏便只剩万人”
“长泰城中张总督亦有两万余人,清虏为了困住长泰逼降城中,必然会将大军放在长泰城下,如此一来清军兵力便已经几乎用尽,漳州城中守军定然不多”
“月港距漳州不过数十里,若是我等以海船运兵从月港登陆,半日便可抵达漳州城下,只要能奇袭夺下漳州,那闽省清虏必然崩溃”
施琅说着,便将自己的计划全数说出,而上方的张同敞张家玉听着施琅所言,眼中却是越来越亮,若是按照这施琅的计划行事,当真有很大可能能够夺下漳州!
如今诏安长泰清军,全靠漳州联系,若是明军当真能奇袭拿下漳州,那两地的清虏立时便被拦腰斩成两段,而漳州的明军却可随时出击,对这两处的清军里外夹击
张同敞想到此处,也是不再犹豫,直接开口说道
“施将军此策甚好,便用此策,奇袭漳州!”
施福听看着下方野心勃勃的施琅,脸上神色亦是有些难看,他知道自家侄儿甚是热衷权势,但却未曾想他为了立功,竟会提出如此激进的计划
此策若是成功,那施琅在此次闽省之战中必然极为出彩,但若是奇袭漳州不成,那后果却是不堪设想
驰援长泰固然是险,但施琅所陷之策却是更险,若是突袭漳州失利,一旦长泰城清军回援,那突袭漳州的大军便有可能全军覆没
但不得不说,施琅所献的计策成功率的确更高,而且成功以后,战果也会极大
施福不愿以麾下军卒冒险,但此时这计划却是施琅提出来的,而张同敞张家玉两人此时也是极度赞成
施福犹豫再三,终于还是没有开口,只是神色复杂的看着下方的施琅
施琅此时整个人却是已经陷入亢奋之中,若是此计能成,那他施琅此后在这桂监国朝中定然会极为亮眼,叔父能封国公,他施琅也未尝不能凭着自己,为施家再挣来一个国公!
施琅眼看场中无人反对,也是立即开口说道
“此策若想成功,突袭漳州之人却是越多越好,最好是能全军出动,以泰山压顶之势直接破城”
“奇袭漳州的机会只有一次,永安侯麾下虽是有船,但恐怕无法一次运送如此多的士卒突袭漳州,此时能立刻提供如此多战船的,恐怕只有郑彩,若是借不到船,末将此策却是难行”
黄廷闻言,眉头也是一皱,轻声开口说道
“郑彩已归鲁监国,此前我等两方多有争执,恐怕这郑彩未必肯助我等运兵”
郑彩素来跋扈,此时两方各称正统,这郑彩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怎么可能会如此好心帮借船给众人运兵
堂中众人想到此处,有的脸上神色庆幸,有的则是眉头紧皱,但张家玉却是不为所动,他来前自也是看过了鲁监国等人情报,也知道郑彩等人的情况
张家玉略一思索,便看向下方的施琅
“如今这鲁王朝中,郑彩说话可能算数”
“鲁王兵败浙省,势力大损,这才为郑彩接入中左所,郑彩为人强势,岛上之事,鲁王亦多与郑彩相商”
施琅虽是说的隐晦,但张家玉却是立时便明白了施琅的意思,郑彩虽是接了鲁监国入闽,但分明就是只打算拿鲁王做个幌子,中左所岛上的事依旧是郑彩说了算
张家玉想到此处,心中也是一定,开口说道
“本官与郑彩亦是老相识了,既是如此,施将军便与我上岛,向郑彩借船”
“我对郑彩此人的性情也算了解,郑彩此人心思玲珑,甚是懂得审时度势,若是先前,这郑彩必定不肯借船运兵,但此时桂监国殿下提大军入闽,却又是两说了”
张家玉轻笑一声,而众人听张家玉所言,却皆是若有所思
堂中众人商议已定,当日下午,张家玉便带着施琅以及十几名护卫登船,向着中左所行去
第213章 连横
中左所卫城,大堂之中,一个身着明黄龙袍的中年男子坐于上方主座
男子颌下留着三寸长须,身形微胖,衣袍鬓角打理的一丝不苟,远远看去模样威严,此人便是鲁监国朱以海
朱以海下方左侧站着一群绯袍大臣,首位乃是此时鲁监国朝中首辅,东阁大学士熊汝霖,往下是阁臣钱肃乐,钱肃乐之后则是兵部侍郎沈廷扬及张煌言等人
右侧则是一众身着麒麟武服的武臣,首位自是已封建国公的郑彩,郑彩之下是杨耿郑联两人,再往下则是定西候张名振,义兴侯郑遵谦等人
堂中大臣,文臣如熊汝霖等人自然皆是跟随鲁王而来的旧臣,武臣之中也有张名振郑遵谦等两名鲁监国旧将
单看人数似乎堂中文武,大半皆是鲁监国之臣,但实际情况却完全不是如此
中左所即是后世厦门,如今岛上郑彩杨耿两方兵力加起来足有四五万人,郑彩手中更是掌握着五六百艘战舰,控制这岛上的进出之权
而鲁监国一方却只有张名振郑遵谦等人手中还掌握着数千残兵,连张名振二人的爵位也是为了制衡郑彩等人,被鲁监国紧急提升起来的
大堂之中,满朝朱紫侧立左右,而中间则是一个身着青色官袍的中年男子
张家玉扫了一眼这满堂的公候阁臣,脸上却是一片平静,他看着上方身着龙袍的中年男子,只是略略拱手行礼,便开口说道
“兵部郎中张家玉,见过鲁王殿下”
堂中众人听得张家玉称呼,也无人惊讶,张家玉上岛时,鲁监国众人便已经知道张家玉如今的身份,这张家玉身为桂监国之臣,自然不可能去承认朱以海的监国身份
朱以海看向下方神色平静的张家玉,此时闽省局势极为紧张,朱以海也不欲在称呼问题上再多做纠缠,直接便开口问道
“此次桂王派张卿过来见孤,所为何事”
桂监国朝廷不认朱以海,朱以海自也不可能去认朱朗这个桂监国
鲁监国等人如今唯一还拥有的便是这个监国名号,他们自然不可能放弃这个正统名位
张家玉扫了一眼在场众臣,却是没有回答鲁监国所问,反而是说起了另一件事情
“闽省清虏卷土重来,正在同安长泰两地,围困我大明士卒,鲁王殿下可知此事”
“略有耳闻”
鲁监国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是轻声回了一句,便不再多言
鲁监国与下方的熊汝霖钱肃乐等人相视一眼,他们对张家玉所来的目的亦是有所猜测,此时听得这张家玉说起清虏围困之事,眼中皆是闪过一丝了然
郑鸿逵施福等人选择投向桂监国,郑彩等人回来以后,便一直监视着闽省之中郑鸿逵等人的动向,清军围困郑鸿逵等人,鲁监国朝中怎么可能不知道
实际上鲁监国朝中对如何应对此事,亦是已经商量过数次,只是鲁监国一方与郑彩等人各有心思,谁也说服不得谁,朝中商谈数次,皆是不欢而散
最终的结果便是鲁监国与郑彩等人手握数万大军,却始终枯坐岛上,好像对咫尺之隔的闽省战事恍若不知一般
张家玉听得鲁监国所言,脸上神色却是骤然一肃,朗声开口道
“清虏南侵,闽省危急,鲁王既知我大明士卒为清虏所困,为何却空握大军于岛上坐视,不发兵救援我大明将士!”
朱以海看着身前义愤填膺,一副理所当然模样的张家玉,脸上神色也是微愕,却是未曾想到这张家玉竟是如此直接
为什么不发兵救援,这还用问吗,长泰同安那两部明军归降的是桂监国,又不是他鲁监国,他凭什么要去救
鲁监国刚要开口,但也是立即发现了不对,这张家玉张口闭口便是大明士卒,分毫不提桂监国半句,分明就是想以朝廷的大义压人
一旦他此时以桂鲁两方之争推脱不救,那立时就成了他鲁监国坐视大明军将被灭,而见死不救
鲁监国脸上神色微变,脸上顿时一滞,下意识看向下方的熊汝霖
而下方的熊汝霖见状,脸上却是神色平静,看了一眼堂中的张家玉,直接便开口说道
“谁说不救,鲁监国殿下自知同安长泰被围,便已令我等整兵救援”
“只是清虏人多势众,大军出征岂是儿戏,如今朝中正在筹集粮秣兵甲,只待准备好了出征所需辎重,我等便立发大军,出兵救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