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将军,可还记得张某这昔年故人”
郑彩见得张家玉向自己看来,脸上神色也是微变,但郑彩脸上很快也是恢复了平静,脸上不动声色,开口说道
“年许不见,未曾想张监军竟还是这般刚直,当真是一点没变”
隆武朝时,张家玉受隆武帝之命前往军中监军,而张家玉所监的正好便是郑彩之军
隆武帝有心恢复,令郑彩出衫关西复赣省,张家玉也和郑彩一起出征
他们这一行人刚出衫关进入赣省,见得清军抵达,郑彩还未交手却已然为清军吓住,直接逃回闽省以图自保,此次所谓的西征,也就以如此滑稽的方式宣告结束
张家玉也正是因为此次虎头蛇尾的出征,意识到郑家之军不可信,这才一怒之下自请募兵潮惠,想要征募一支完全听令于朝廷的军卒
只是还未等张家玉招募到兵卒,隆武帝便已然蒙难,张家玉也只得逃回家乡
张家玉因为曾监军郑彩,所以对郑彩此人性情有所了解,也才有此时这故人一说
熊汝霖等人见张家玉竟直接抛开他们,与郑彩论起交情,脸上神色也是一变,但没等他们阻止,张家玉便已然开口
“我与将军乃是旧识,明人不说暗话,此时鲁王麾下军卒大半皆在将军麾下,若是战事一起,只有也只能是将军亲自领兵出征,在下此言可对”
“是又如何”
郑彩轻声开口,脸上却是不置可否,但张家玉听得郑彩搭话,眼中立时闪过一道精芒,心中一定
张家玉环视众人一圈,而后却是直接看向上方的鲁监国,冷声开口
“鲁王此时不肯借船,看似可以隔岸观火,坐等渔利,但实际上鲁王却是在玩火自焚,自取灭亡”
“桂监国殿下拥兵数万,我等此时借船不过是为了一举破敌,若是此时闽省战事不利,我等随时可撤回粤省,据守分水关”
“诸位以为,真到那时,清虏是会先攻朝廷大军据守的分水关,还是会先攻你鲁王的中左所”
张家玉声色俱厉,而熊汝霖等人闻言,脸色亦是一变
他们先前一直想着桂监国与清虏两败俱伤,但却没有意识到,桂监国等人完全可以放弃闽省,撤回粤省
一旦桂监国等人大军撤走,在粤省桂监国与鲁监国之间,清虏几乎必定会先来攻灭鲁监国等人
中左所就在闽省腹心之侧,只要乘上海船,几乎片刻就可登陆闽省,袭击闽省沿海各城,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清军怎么可能容忍鲁监国这些人留在中左所岛上
在没有解决中左所岛上的鲁监国以前,清军甚至都不敢进兵粤省,万一他们进兵粤省之时,岛上的鲁监国趁机来个偷袭,谁能能受得了
张家玉见得堂中众人神色骤变,又是看向右侧的郑彩,朗声开口
“若朝廷大军退回粤省,清虏之军必定来攻中左所,而岛上此时唯一有能力抵御清虏的便是郑将军,敢问郑将军准备好以一己之力,对抗闽省这数万清虏了吗”
郑彩听到此处,脸上神色也终于是沉了下来,这不仅是威胁,也同样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实
桂监国等人如果撤了,清虏一旦来攻,必定是郑彩与杨耿二人顶上去,他们不上,难道还指望张名振那几千残兵去挡住清虏大军不成
张家玉看向堂中众人,再次冷声开口
“诸位需知,此时借船与朝廷,不仅是在协助朝廷灭虏,更是你等如今唯一的生机”
“朝廷与鲁王及诸位还有情义可谈,但若是落到清虏手中,你等却是绝无生路!”
上方的鲁监国听得张家玉所言,脸色也是慌乱起来,他们刚刚才逃至闽省,难道又要开始逃了吗
张家玉看着上方陡然色变的鲁监国,眼中却是若有所思,但他却没有多说,反而是看向右侧的郑彩
此时岛上的形势张家玉已然知悉,鲁监国等人虽是名为监国首辅,但实际上只是一个幌子,真正能决定是否借船的还是这郑彩
“郑将军此时借船,不仅是在解除自身之危,更是在协助朝廷剿灭清虏”
“而且将军此时与朝廷结下这一份情谊,日后也能多上一条退路,郑将军以为然否”
郑彩闻言,眼中也是一亮,而一旁的钱肃乐听得张家玉这赤裸裸的拉拢之言,也是再也忍受不住,直接开口喝道
“建国公乃我朝肱骨,素来忠义,又何须什么退路,张郎中莫要在此挑拨离间,如此行径可非是君子所为”
钱肃乐声音清朗,但钱肃乐说完以后,一旁的郑彩却是一语不发
鲁监国熊汝霖等人见状,脸色也是立时一沉,而张家玉见得郑彩模样,心中却是对借船一事愈发有把握
郑彩此时的反应并没有出乎张家玉的预料,郑彩此人精于算计,向来以自身利益为先
忠义?若是这郑彩真的忠义,当年又怎么可能见得清军前锋,便领军逃回闽省
这郑彩连隆武帝都不忠,又怎么可能会去忠什么鲁监国
张家玉看着堂中还欲再言的钱肃乐,扫了堂中众人一眼,忽然厉声开口
“清虏关外蛮夷,侵我中原,夺我汉家疆土,驱除鞑虏乃是天下大义,此时谁敢阻挠此事,谁便是自绝于天下”
“在下刚才所言,不仅是说与郑将军听,也是说与在场诸位所听”
“诸位此时借船助朝廷破敌,便说明诸位大义未失,仍是我汉家之民,此时借船不仅是在给郑将军留后路,亦是在给鲁王以及你等所有人留后路”
堂中众人闻言,也终于是彻底沉默下来,他们也听明白了张家玉的意思,此时若是借船,那就说明他们仍心存大义,日后若是来投,朝廷仍会认可他们是汉家之民,可以予以接纳
但若是此时仍是不肯借船,那就说明此人不顾大局,已是自绝于天下,这种人日后就是再想来投桂监国,桂监国也是不会要的
这张家玉开口闭口,俨然以天下正统自居,众人很想开口驳斥,但话到嘴边,众人心中却是一阵没底
桂监国自身拥兵数万,更是在粤省一战击溃数万清虏,而他们这鲁监国朝廷一路溃逃,谁能说得准日后自己没有投奔桂监国朝廷的一天
而郑彩闻言,心中更是暗暗点头,如今天下形势莫测,不说多的,只说几月以前,他如何能料到自己竟会反叛郑芝龙,又如何敢想自己会成为一朝国公
自己虽是打定主意借这鲁监国做一番事业,但谁知以后形势会是如何,此前因为争取郑鸿逵等人他与桂监国朝廷已然闹得很僵,但此时若能借此机会与这桂监国朝廷结下一份善缘,给自己留下一条后路,却也是极好的选择
郑彩想到此处,也是不再犹豫,直接开口说道
“张郎中虽说只是要借船运兵,但我等两方终归是分属两军,你等士卒一旦上得船来,如何保证我麾下战船安全”
郑彩的意思很明显,张家玉等人虽说是要运兵,但一旦这些手持刀枪的士卒到了船上,谁知道这些人会做什么
张家玉听得郑彩所言,脸上非但没有不满,反而是闪过一丝欣喜
这郑彩此时问起运兵的细节,便说明这郑彩已然被说动,决定向朝廷借船,拿下朝廷这份后路人情
张家玉来前自然也对此早有准备,郑彩话音刚落,便立即开口
“此事易尔,运兵完成以前,我留在中左所协调两方沟通,郑将军则派郑联将军与施琅同回同安,指挥运兵事宜”
“此次所运之军大多为施福将军麾下,施琅将军需回城领军,却不能空坐岛上,若郑彩将军还不放心,施福将军也可再派人手前来中左所,郑将军以为如何”
“不错,若是郑将军不放心,我施家可派亲眷上岛,以做担保”,施琅也是立时开口答道
张同敞的提议便是互换人质,张家玉在中左所为人质,而郑彩之弟郑联则在同安为人质,这样双方互有忌惮,便谁也不敢乱来
郑彩闻言,心中亦是暗暗点头,他之所以多问这一句,也不过是心中多疑,想要再多试探一番,但此时见这张家玉直接便将自己压上,郑彩心中也是再无犹豫
实际上郑彩也并不相信张家玉此来是想图谋他的兵船,这种可能实在太小,他虽是借船运兵,但操船的肯定是他郑彩的人,船上肯定也会配上相应的士卒,桂监国的士卒想要夺船几乎没有可能
而且这桂监国一朝的行事堂皇霸道,桂监国朝廷如今千里赴闽,显然是野心勃勃,想要一举击溃闽省清虏收复闽省
在这种情况下,桂监国一方怎么可能会放着眼前大敌不顾,反而去图谋他的战船
郑彩心中做下决定,于是便直接出列,对着上方的鲁监国拱手行礼,开口说道
“监国殿下与桂王之宗亲伦序,臣不敢妄言”
“但此时清虏南侵,夺我明土,臣以为此时我等两方当齐心协力,先行击溃清虏,待收复闽省后,殿下再与桂王一论长幼正庶不迟”
郑彩朗声开口,而上方的鲁监国与熊汝霖等人见得郑彩开口同意,脸色也是瞬间一沉,只是鲁监国等人沉默许久,但最终无论是鲁监国还是下方众臣,竟皆是无人出声反驳
郑彩此时虽然只是建议,但谁看不出这郑彩已然是决定兵船,如果此时他们声言反对,恐怕立时就要和郑彩闹翻
但此时熊汝霖等人却是根本不敢和郑彩翻脸,他们此时正是仗着郑彩的兵员,才有几分底气与桂监国平等论交,如今是鲁监国离不开郑彩,而不是郑彩离不得鲁监国
而且熊汝霖钱肃乐众臣心中,甚至是鲁监国心中,都有一丝不足为外人道的想法,那就是他们同样也希望能够借此事,缓和与那桂监国一朝的关系
郑彩需要为日后留下一条后路,他们这些数历兵败之人,难道就真不想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正如那张家玉所说,如今两方纵是互不承认,但说到到底桂监国终究还是朱明帝裔,是自己人,无论桂监国一朝对他们有多忌惮,但终归还是要讲一些明面上的规矩,若真到事不可为之时,纵是投向桂监国一朝,众人心中也能接受
众人心中各有心思,而在这一阵沉默之中,借船运兵一事竟也就此定下
中左所中,众人商议已定,当日下午,施琅便与郑联等人乘上海船,星夜向着同安赶去
第215章 调虎
同安城,十二月十八日,清晨时分,同安县南门大开,数千军卒忽然开出城中,大摇大摆向着南边码头而去
海岸边,数十艘大小不一的沙船蜈蚣船早已等在岸边,明军士卒到了岸边,便将一袋袋米粮搬上战船
待得米粮士卒皆是上了战船,船上也是扬帆立旗,而后数十艘战船便在中央一艘巨大福船的带领下,向着北方扬帆而去
船队开拔以后,城中却是动作不停,诏安东门同样是大开,一队队士卒开出城外,一辆辆骡马粮车也是络绎不绝的推出城外
最先出城三千步卒在城外列成阵势,而后便在千余名骑卒的护卫下,率先向着东面开去
而同安城中,此时仍旧有无数的士卒从城中走出,好像无穷无尽一般
明军如此大帐旗鼓的出城,自是瞒不过城外监视的清军,清军骑哨在见得战船北上以后,便匆匆返回清军营中禀告
清军营地,一名长脸副将匆匆闯入营帐,向富克塔拉禀告明军动向
“半个时辰前,明军水师开拔,向着北方而去,而后同安陆师同样大举出城,如今明军先锋正向安平方向开去”
“上船的水师有多少人,出城的陆师又有多少人”,富克塔拉脸色严肃,开口问道
“水师看不清楚,估摸着有数千人,同安城外明军的四十余艘战船全数开拔,至于陆师人数更多,至少也有万人,光是先锋步卒便有三四千人,明军的骑军也跟在步卒之后”
富克塔拉听得副将所言,脸色也是阴沉下来,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富克塔拉手中只有三千汉军骑兵,若只是袭扰明军那自无问题,但若是想凭着这三千人击溃城中数万明军,那却根本不可能
骑军和骑军也是有差距的,若是他手下这三千人俱是女真士卒,那他说不定真敢领着骑军冲阵,试试能不能以千破万
但他现在手中的这几千人皆是江南汉兵,说是骑兵,但实际上就是骑上马的步兵而已,这三千人能压着施福的骑军,是因为施福军中所谓的骑军和这些江南汉军骑兵一样,同样是一群水货而已
这些人以多打少,打打顺风仗还没问题,但若是让这三千人去冲明军万人步阵,恐怕冲到一半这些汉兵就自己就溃散了
施福等人先前为了保存实力,只以小股骑军出城交战,富克塔拉还能压住城中,但此时城中明军大军尽出,富克塔拉却是瞬间便陷入了被动之中
富克塔拉亦是军中宿将,只是听得明军调动,便立刻明白了明军的用意,明军此时就是在以力压人,水师北上,陆师东出,明军的目标定然是泉州
清廷如今大军主力几乎全都聚集在诏安长泰两地,长泰以东,清军就只剩泉州方向的富克塔拉三千人,以及福州张存仁手中的两千人,除此以外,清廷在闽省之中便再无兵力
同安城中明军足有两万余人,富克塔拉领着几千人监视同安哪里还敢分兵
此时偌大的泉州城只有两三百江南汉军在守城,虽然他临行前已让各地紧急征募青壮守城,但富克塔拉对这些人却根本不抱希望
连泉州这样的大城尚且如此,其他地方的城池守备情况也可想而知
若是此时他们不回防泉州,恐怕不用诏安城下的那些陆师抵达,光凭着先行出发的那几千水师,恐怕便能一路招降泉州各县
泉州之后是兴化,兴化同样无兵,兴化之后可就是福州,福州可是闽省省治,如今闽省各地的米粮也皆是从福州发出,若是被明军水师攻到城下,闽省必然大震,富克塔拉与张存仁也必定会为朝廷问罪
富克塔拉想到此处,心中也是做下决定,看着身侧的副将开口说道
“明军此时出城,必定是要攻泉州”
“通知军中,即刻拔营返回泉州,决不能让明廷夺取泉州”
“还有立刻派人往长泰报信,告知图赖将军同安城明军动向,再派人传报福州城张总督,令其走延平府发粮入漳州,不要往泉州方向来”
富克塔拉连连下令,清军之中也是迅速行动起来,两路信使分别向着长泰福州驰去,而富克塔拉则是直接舍弃营地,带着骑军飞速撤往泉州
施福等人先前为了保存实力,虽是一直缩在城中,但同样知晓清军的扎营之地,此时清军大批马队撤离,自然瞒不过施福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