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朝廷决意,张阁老你可明白”
张肯堂见得上方投射而来的冰冷目光,心中也是猛然一惊,他知道此事恐怕非是他所能改变的了
别看他此时恢复闽省有功,但此时若是他敢反对此事,恐怕监国殿下会毫不犹豫的将他换掉
此制推行以后,文臣权力将大大缩减,这可是改变朝廷用人之制的大事,朝中的吕大器等文臣们此时尽皆沉默,显然是殿下或者武臣们在朝中占据了上风
与此相比,他一新附而来的总督,又怎么可能撼动的了这样的大事
张肯堂又是看了一眼上方的吕大器等人,见得上方的粤省文臣始终沉默,于是也只得起身领命
张肯堂领命,郑成功这个恩荫而来的闽省巡抚自也不可能出头反对,而李明忠施福这些武臣在此制施行之后,地位将大大提高,就更不可能去反对了
几人恭声领命之后,朱朗也是长长呼出一口气,今日这几件事,先收湖广,派遣监军,调离闽军,这几事他与朝中各臣皆无分歧,可以共同推进
惟有这军钲分离一事,乃是他一力推动的结果,此时见得终于落定,朱朗也是终于安下心来
今日朱朗要议的实际上便是此三事,此时三事已定,朱朗也不准备再强留众人,于是便开口道
“闽省诸事大体已定,若是无事,诸位便下去休息吧”
堂中众臣闻言,也是松了一口气,今日这几事,每一事都极为重大
这几件事虽然皆在监国殿下的推动之下布置完成,但众人心中亦是有些混乱,看不清其中具体得失,此时见得监国殿下放人,也是准备立即退去商议
但没等众人起身,下方的张家玉却是忽然起身,开口说道
“且慢,臣此处还有一事,或需商议”
“今晨之时,那郑彩使者找到臣府上,说是有事,请臣下转奏朝廷”
张家玉说着便从袖中取出一个信封,堂中众臣看着张家玉手中的信封,脸上却皆是若有所思
张家玉却是不管场中众人神色,呈上信封后便开口说道
“郑彩提出,若是朝廷肯令其就食于漳泉两府,同时保留他的国公爵位,封他做闽省总兵令其仍领旧部,他便愿领三万大军来降,同时还暗示可将鲁监国一并转交朝廷”
堂中张肯堂等人闻言,神色立时一冷,什么就食两府,这郑彩分明还是想搞从前分地取饷,拥兵自重那一套
施福脸上更是神色不善,他可是刚刚才定下闽省总兵的位置,若是郑彩做了闽省总兵,他去做什么
闽省阁臣自是心头大怒,但吕大器等人听得那郑彩竟愿交出鲁监国,脸上却是略有意动
朱朗接过李国用递来的信纸,扫了几眼,却是忽然轻笑一声
“这郑彩倒是敢想,孤与麾下诸位将士拼死大战之时,这郑彩在岛上坐视不动,此时眼看闽省收复,他倒是把主意打到孤的身上来了”
“以郑联为漳泉巡抚,以他郑彩为闽省总兵,他怎么不让孤封他做闽王,如此才好让他在闽省称王称霸嘛”
“三万大军,倒是有气势,可惜孤这闽省皆是麾下忠义之士血战而来,却是没有一寸多余之地,可给他裂土封王,可惜,可惜啊”
朱朗随手便将信纸置于一旁的几案之上,而下方众臣见得监国殿下神色,亦是知道监国殿下应是不会同意此事,脸色也是放松下来
实际上此时朱朗也根本不可能去答应这郑彩所求,从郑彩在安平城中的行事,以及迎入鲁监国以后的做派,便能看出这郑彩乃是野心勃勃,性情跋扈之辈
郑彩就是此时最典型的军头做派,这等人根本不在乎什么君臣大义,只看重实力利益
此时不要说割让两府,就是这郑彩直接领军来投,他也要好好考虑是否要招降此人,他桂监国朝中可容不得如此狂妄的人物!
“这郑彩不必管他,还有事吗”
朱朗看向下方的张家玉,而张家玉也是再次开口说道
“除了这郑彩以外,鲁王一方的熊汝霖也派人过来,说是鲁王想与殿下见上一面”
朱朗闻言,亦是眉头微皱,他先前一直都在忙着布置闽省的事情,却是一直没顾得上这鲁监国,此时想来,这鲁监国确实也是个麻烦事
朱朗看向下方众臣,开口说道
“诸位以为朝廷当如何对待这鲁王等人”
朱朗话音刚落,吕大器便直接起身,冷声说道
“唐鲁之争,迁延日久,先朝之事两方争立,弄得浙闽两地人心惶惶,两方使者你来我往,不绝于道”
“为争得两地文武投效,两方皆是大发爵禄,弄得两省乌烟瘴气,这才让清虏趁虚而入,连破我大明两疆”
“臣亲历其事,深知其害,此时绝不可再容这鲁王妄自称尊,扰乱天下人心!”
吕大器声音冰冷,又是继续开口
“殿下神宗嫡脉,如今更是大破清虏,威震夷狄,天下何人不以殿下为国家正统”
“朝廷此时大军云集闽省,正当令鲁王退位归藩,上表称臣,若是鲁王仍自冥顽不灵,臣请殿下派遣大军,立行剿灭”
“国家法统名器,自有天命承续,岂容凡俗僭妄,天下纷乱已久,此时只有明晰殿下正统,方可号召汉家英雄,使上下一心,恢复我汉家天下”
“此非私怨,乃公战也,纵是流血漂橹,亦应在所不惜!”
下方群臣见得神色冷肃的吕大器,心中亦是一惊,这吕大器不愧是数朝阁臣,果然是好大的杀气
但紧接着下方一众武臣,无论闽粤,皆是纷纷起身,皆是高声附和,扬言要在所不惜,剿灭鲁王这一叛逆
此事关乎监国殿下的名位,他们这些武臣是用来做什么的,不就是用来保护监国殿下这宝座的吗,此时不表忠心,更待何时
朱朗看着下方杀气腾腾的吕大器,亦是微微侧目,未曾想吕大器对这鲁监国竟有如此大的反应
但朱朗看着下方喊打喊杀的众臣,却是不置可否,压了压手掌,待众人坐下以后,这才轻声开口说道
“吕阁老之意孤知矣,还有吗”
吕大器闻言,眉头立时一皱,在他看来这根本是无需任何犹豫的事情
隆武朝时先帝与郑芝龙等武臣关系如此紧张,也未必没有这鲁监国的一份功劳,隆武时之所以没有坚决处置这鲁监国,不过是因为清军当时已经攻入浙省,朝廷需要鲁监国等人挡在前方,这才让朝廷对鲁监国视而不见
但如今闽省清虏已灭,短时间内已无外忧,却正该趁着这个时机彻底解决鲁监国,明确这天下的正统
下方苏观生等众臣听得监国殿下所言,亦是知道监国殿下对吕大器的提议可能不太满意
但众人此时却是有些拿不定监国殿下的心思,苏观生等粤臣跟着朱朗的时间最长,倒是隐隐能猜到些监国殿下的心思
但无论如何,此时支持剿灭鲁王才是绝对正确的事情,他们这些做臣下的难道还能主动出来,劝殿下放过这鲁王不成,这不是明晃晃的在给人授人以柄吗
是以堂中众臣,无论知道还是不知道朱朗的心意,此时皆是默不作声
堂中沉默了半晌,正当朱朗准备开口之时,下方的张肯堂却是忽然起身,沉声说道
“应当如何处置鲁王,皆由殿下圣断,臣不敢多言”
“但唯有一条,无论如何,鲁王及郑彩那些人决不能再留在中左所岛上!”
张肯堂乃是闽浙总督,中左所就在闽省边上,郑彩等人若是有意,一日之内便可遍历漳泉各府
他们前面要防备着浙省方向的清虏,后面坐着数万态度不明的鲁监国大军,这谁能受得了,因此张肯堂绝不能容许鲁监国这批人,再留在中左所岛上
朱朗闻言,亦是微微点头,开口说道
“张阁老所言有理,我等在前面打生打死,好不容易拼杀了清虏,绝没有让他们等在后面,坐享其成的道理”
“至于攻杀鲁王一事,倒也不必如此激烈”
“孤先前便已说过,凡是愿驱除清虏,恢复我汉家天下者,孤皆愿与其相忍,此时若是我等与鲁王再行攻杀,岂不又是在汉人杀汉人,为清虏所笑”
“鲁王若是肯退位,那自是再好不过,但若是鲁王仍是舍不得他这监国之位,那便令他自去,浙省也好,南直隶苏省也罢,让他自去与清虏搏杀恢复,无论他们能杀得多少清虏,总好过汉人自相残杀”
“我汉家之民的血已经留得够多了,若是要拼命便去与鞑子拼命,自家人打自家人,这等事甲申以来已经够多了,孤却不愿再做”
下方张同敞等粤省之臣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而一众闽省之臣看着上方的监国殿下,却是神色愕然,第一次感觉到这位殿下,似乎确实是有些与众不同
吕大器沉默片刻,忽然起身行礼,恭声说道
“殿下心念天下万民,此乃我大明之福,社稷之福,臣谨受教”
吕大器躬身行礼,而后堂中群臣也是纷纷起身,跟随行礼,高呼圣明
朱朗却是不以为意,只是摆了摆手,便令众人起来
众臣坐回原位,张肯堂迟疑片刻,却又是开口说道
“若是那鲁王既不肯退藩,又坚决不走呢”
“这可由不得他们,孤愿意与其相忍,乃是因为他们仍有志恢复,若是他们准备躺在岛上混吃等死,那他们便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下方的张肯堂施福等闽臣,见得忽然杀气腾腾的监国殿下,心中皆是一惊,而吕大器等人神色却是一松,这才是他们印象里的监国殿下嘛
“派人去中左所定下时间,孤便与这鲁王见上一面,看看他们到底是要死还是要活”
堂中众臣心中皆是一凛,而后皆是躬身领命,各自散去
随着朝议结束,信使很快便从福州城出发,向着中左所疾驰而去
第228章 先声
泉州府,一月十八日,清晨时分,灌口镇外的道路上,无数骑哨来回奔行,近万明军将这个小小的集镇围得水泄不通
桂鲁两方监国决定会面,对于此场会见,桂鲁两边的朝臣皆是极为重视
桂鲁两藩是如今天下间仅存的可称大明正统的势力,这场会面若是谈的好,那大明如今最强的两藩便能弥合分歧,齐心协力共击清虏,若是谈的不好,那这两方恐怕立时就要重演唐鲁旧事,兵连祸结,再起争杀
实际上,在桂监国一方的使臣抵达中左所后,两边的朝臣便已经开始紧锣密鼓的筹备起来
两王虽是定下了相见之事,但双方朝臣围绕着此次会见的种种细节,却是争得不可开交,单是一个会面的地点,两方便争执了数轮
鲁监国一方最初提议双方在中左所与闽省之间的海上相见,鲁监国一方在得到郑彩投靠以后,麾下战舰数百,此时在海面之上保持着绝对的优势
桂监国一朝虽是得了黄廷以及周鹤芝等一众水师将领投靠,但仍无法与掌握着郑氏水师主力的郑彩抗衡
鲁监国一方希望以海上的优势压制桂监国,而桂监国一方自是不肯,直接告知鲁监国一方此次会面绝不可能设在海上
桂监国一方给出的理由也很简单,大明虽是失了半壁江山,但也还没沦落到无有寸土立足的境地,若是两方监国此时于海上相会,那与崖山之后的南宋又有何异,而鲁监国一方听得此言,亦是只能放弃在海上会面的打算
桂监国一方紧接着提出将会面之地定在长泰城,但鲁监国一方同样也是强烈反对
此时闽省陆地皆在桂监国一方掌控之中,谁都知道桂监国朝中的陆师精锐,若是将会面地点放在城中,一旦桂监国一方生出些什么心思,鲁监国一方根本没有任何反制的方法
若是桂监国一方骤起发难将鲁监国困在城中,难道让郑彩杨耿他们顶着桂监国一方的陆师精锐攻城不成,以桂监国朝中的兵力优势,不要说攻城,到时候鲁监国朝中的军卒恐怕自己都是自身难保,是以鲁监国一方也是坚决反对
双方争过数轮,这才最终将会面的地点定在长泰与中左所间的灌口镇上,此处集镇无有城墙,又紧邻海边,若是谈判之时真有变故,鲁监国等人也能迅速抵达海边,乘船离去
双方定下见面地点,而后又开始商议派兵人数,在这一点上双方又是一番争论,两方最终决定各派两千士卒在灌口镇内外驻扎,除这两千人外,其余各军不得靠近灌口镇三十里
两方护卫人数定在两千人,同样是鲁监国一方强烈要求的结果,不是鲁监国等人派不出兵,而是鲁监国一方的兵在陆地上根本就不可能胜的过桂监国一朝,派的兵越多,鲁监国一方反而越危险
两方好不容易定下会面的地点及护卫人数,却又在会见的座次上产生分歧
鲁监国一方提出两位监国共坐上方主座,下方左右两边则各坐两方诸臣
桂监国一方自是不肯答应,若是两王俱坐上方,岂不是在变相宣告两王地位相等,共同接受群臣朝拜,这如何可行
两方一番争论,最终决定会场不设主座,以两王为首,两方各坐一边,这才勉强定下了会场座次
清晨时分,灌口镇内外甲兵密布,镇中的百姓早就被迁出镇外,如今镇中各处宅院皆已被两边的士卒各自占领
灌口镇中央大宅,大堂右侧,鲁监国朱以海身穿明黄龙袍,龙袍外则是披着件雪白狐裘,朱以海下方则是身着大红仙鹤官袍的熊汝霖,钱肃乐,以及身穿麒麟袍服的郑彩,张名振等武臣
鲁监国一方刚刚坐下,门口便再次响起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又是一群身着绯袍梁冠的人影走入
朱朗迈步走入堂中,扫了一眼上方身着团龙袍服的中年男子,而后便面无表情走到左侧上方,而朱朗身后吕大器苏观生,焦琏马宝施琅等人,也是紧随其后走入堂中
此时堂中两边皆已是站满人影,场中七八十人,几乎个个皆是身着飞禽走兽,这荒僻的宅院之中,一时间竟是满堂公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