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历大明 第230节

  刘湘客闻言,看向上方神色凝重的何腾蛟,脸上神色也是立时冷了下来,开口说道

  “这就是你等湖广诸臣拥兵自重,自行其事的底气吗”

  “你等湖广之人,现在是欲以投靠清虏来要挟朝廷吗!”

  何腾蛟闻言,脸上神色也是一变,正要开口辩解,但刘湘客却是丝毫不停,又是继续开口说道

  “湘省沦陷?”

  “湘省丢便丢了,丢了再打回来便是,如今这湘省,朝廷一取不得赋税,二调不得兵卒,朝廷要这湘省何用”

  何腾蛟听得刘湘客所言,脸上的沉稳之色终于是再也保持不住,满脸惊愕的看着下方的刘湘客,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直到此时,何腾蛟才终于明白了朝廷对湘省的态度,朝廷此时竟是已经做好了放弃湘省的准备

  何腾蛟在确认了朝廷的这一底线后,也瞬间明白了朝廷先前的种种动作,划走永州武冈不仅是在防备湖广众臣,更是为了能随时进兵湘省,而杀刘承胤则是为了威慑逼迫湖广众将与清虏决战

  朝廷根本就不怕他们反,朝廷就是要借清廷的刀,将湖广各镇彻底清洗一遍,该降的降降,该叛的叛,该忠顺朝廷的忠顺朝廷,待彻底分清敌我以后,朝廷再进军重新收复湖广

  隆武朝时,明廷势微力弱,根本无力影响湖广局势,因此何腾蛟及湖广诸臣哪怕再是跋扈,只要这些人名义上还尊奉明廷为正统,朝廷也只能对他们忍耐拉拢

  虽然当时的湖广同样无兵无赋给与朝廷,但对当时正与鲁藩争夺正统的隆武朝廷而言,只要湖广愿意上表称臣,对隆武朝就意义重大

  湖广上表归服,隆武朝便能对外立起一个掩有天下半壁的架子,来与鲁藩争夺正统

  但现在的粤省朝廷显然不这么认为

  粤省朝廷在闽省大败清军,重新收复闽省,朝中经此大胜,心气已经与前朝已经截然不同

  朝中此时手握大军,连清虏都可正面相争,自是再也无法忍受打着朝廷的旗号,却游离在朝廷之外,自行其是的湖广

  湖广众臣认为自己未得朝廷一两饷银,却替朝廷守住了湖广,显然是有大功于朝廷,但粤省朝廷显然不这么认为

  在粤省朝廷看来,这些湖广之人不仅劫夺湖广粮税,更是顶着朝廷的名号,在湖广横征暴敛,甚至还常常以手中大军威胁朝廷索饷

  朝廷在湖广分文未得,反而还要被这些湖广军头坏了声名,既是如此,朝廷要这湖广何用

  对隆武朝廷来说,朝廷虽然无法控制湖广,但只要湖广这些人还横在前方,便能替朝廷挡住清虏,保证后方岭南诸省的安全

  但对粤省朝廷而言,此时朝廷已有了挡住清廷的实力,湖广就是叛了,朝廷也有底气能保住桂省的安全,甚至还有信心能反攻再次夺回湘省

  朝廷有了这番底气,自是不会再对湖广束手束脚

  两朝对湖广态度的差别,说到底还是因为粤省朝廷,如今掌握了一支真正听命于朝廷的军队

  闽省大胜不仅对清廷的冲击极大,对粤省朝廷内部的冲击同样极大,经此一役,粤省众臣心中已然有了平靖地方的底气,朝廷自然也就再也不能容忍湖广的种种跋扈之举

  何腾蛟理清了朝廷的用意,心中却是忽然开始惶恐起来,他虽是欲图把持湖广的权位,但他自认自己所作所为乃是为了替大明守土

  他不肯放下湖广权位,是因为他自认为湖广形势复杂,除了他何腾蛟,朝中根本无人能维系住湖广局势

  自何腾蛟单骑入湘已有三载,这三年来湘省之中军阵四起,各方军镇跋扈自雄,别人以为他何腾蛟在湖广大权在握,风光无限,但谁又知道湖广局势之难

  这些年他转圜于各方之间,对这些军镇折节低头,忍气吞声,这才勉强维持住湘省局势,替朝廷守住这西南一隅

  他自认自己就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他就是认为自己乃是国之干臣,西南一柱

  但此时粤省朝廷的态度,却是一下将他的自得击的粉碎,他呕心沥血连结各方这才维系住的湘省局势,到头来在朝廷看来却是毫无价值

  朝廷此时宁愿弃了湘省,也不愿再受湖广诸臣的威胁,那他这些年在湘省的苦心经营,又有何功绩可言

  何腾蛟想到此处,心中也是愈发慌乱,他乃是湖广总督,若是朝廷连湖广都决定不要了,那他这个湖广总督还有什么用处

  湘省若是失陷,那他数年的心血便将毁于一旦,而他到时候也必然会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他何腾蛟苦心数年,决不能就这样倒在此处!

  何腾蛟眼中闪过一丝狠辣,骤然看向下方的刘湘客,开口说道

  “湖广各镇跋扈之态日重,老夫抚治湖广无方,这才令得这些武人做大”

  “请刘御史禀告朝廷,立刻派遣大军进驻武冈永州两城,本官愿协助朝廷收回湘省!”

  “老夫久驻湘省,与湖广各镇相熟,老会想办法以聚兵名义,将各镇军将调往湘阴”

  “只要诸镇主力一离,朝廷便立刻派兵攻占各城,如此朝廷便可迅速收回各府”

  “朝廷攻占各城后当立刻控制各镇军将家眷,彼时各镇远在湘阴,纵是反叛亦可将影响降至最低”

  “各镇骤然失去后方汛地,必然人心惶惶,朝廷又握有各镇家眷,到时朝廷再以大义相招,各镇必将归服,湘省亦可重回朝廷掌中”

  刘湘客看着神色严肃的何腾蛟,眼中也是闪过一丝惊讶,未想到何腾蛟竟会主动提出要配合朝廷收回湘省

  但刘湘客心中却是暗暗摇了摇头,若是去年何腾蛟直接领命归朝,朝廷说不得便会按何腾蛟所言,先行收复湘省,但现在却是太迟了

  刘湘客深深看了一眼上方的老者,也是沉声开口说道

  “西贼张献忠一月间,在川蜀为清虏射杀,殿下如今已领朝中大军往贵省而去了”

  何腾蛟闻言,也是一愣,却是未曾想到祸乱中原十数年的西贼,竟然已经身死,但何腾蛟很快便反应过来,立即开口说道

  “殿下是准备效仿忠贞营,招降西贼残部?”

  “不错”

  何腾蛟听得刘湘客所言,脸上却是骤然一变,立时开口说道

  “殿下是何时出发的,不行,我要亲自参见殿下”

  “此时湖广形势危急,朝中怎可舍近求远,去招降什么西贼!”

  刘湘客看着神色凝重的何腾蛟,却是微微摇了摇头,他自然知道何腾蛟为何如此惶急

  何腾蛟的计划必须大军配合,此时朝廷大军离去,那何腾蛟的计划便成了镜花水月

  以湘省如今的情况,想要靠着湘省内各怀心思的各方军镇来挡住清虏大军,绝非易事,而一旦湘省崩溃失陷,那何腾蛟这湖广总督也将罪责难逃

  但刘湘客却是知道监国殿下此时绝不可能返回湘省,刘湘客亦是军机府臣,当日军议之事他同样也参议御前

  监国殿下此行前往西南,不仅是要收降大西余部,更要解决滇省的叛乱,还要处置川省的乱局

  此时若按何腾蛟的计划行事,那大军必然要被拖在湘省,朝中在湘省已留后手,湘省一地再怎么样,也绝不可能比云贵川等西南三省更重要

  刘湘客此时也是轻声开口说道

  “何总督不必白费力气了,出征西南乃是殿下亲自提出,与朝中一众阁臣及武勋共同商议后定下的方略,此乃是朝廷公议”

  “如今朝中粮秣军械皆已源源不断输往贵省,何总督就是去见殿下,朝中也是绝不可能回师湘省的”

  何腾蛟闻言,脸上神色阴沉,忍不住开口说道

  “难道这区区西贼,竟比湘省还要重要吗,朝廷诸公到底在想什么!”

  刘湘客听得何腾蛟竟开始指摘朝廷,脸上神色也是一冷,朝中大计乃是殿下与朝中众臣一起定下的,他也是其中的一员,哪由得何腾蛟这一介外省总督来质疑

  刘湘客闻言,也是立刻开口说道

  “区区西贼?”

  “当年西贼亦是流寇湘省,你等湘省诸将如黄朝宣曹志建之流,可能胜得西贼”

  “当年西贼于湘省大掠而过,这些人但知闭城自守连城都不敢出,就这等货色也敢藐视西贼”

  何腾蛟闻言也是一愣,却是明白了刘湘客的意思,朝廷分明是看不上湘省这一众军将,所以才选择前往贵省去招降西贼

  何腾蛟想到此处,心中却是愈发愤懑,纵是西贼军力更强,但那又如何,顺贼西贼皆是贼匪流寇,这等人如何可信

  湘省之将再是不堪终究是朝廷嫡系的人马,岂是那些贼寇可比!

  何腾蛟正要出言反驳,但话还没出口,何腾蛟却忽然沉默下来

  黄朝宣曹志建等人固然是朝廷官军出身,但这些人这两年来残虐地方,动辄拷饷劫掠,所做之事与西贼等人又有何区别

  西贼顺贼不可信,但黄朝宣这些人又能可信到哪里,湖广诸将跋扈妄为,公然威胁朝廷,在朝廷眼中,湘省这些人恐怕早就是乱臣贼子了

  何腾蛟忽然沉默下来,久久不语,刘湘客见得上方神色消沉的何腾蛟,只觉火候应是已差不多

  刘湘客眼中一转,忽然摘下头上的纱帽,开口说道

  “何公乃是永茂公故交,论起来在下也是何公晚辈,此时无有旁人,在下便与与何公说句实话”

  刘湘客昔年由李永茂举荐,方才进身仕途,说是刘湘客的举主座师也不为过

  李永茂乃是南阳人,而何腾蛟当年初次授官便是南阳知县,南阳正是何腾蛟出仕的第一站

  何腾蛟李永茂两人早已是旧交故识,弘光朝时何腾蛟乃是湖广巡抚,而李永茂乃是赣省巡抚,两省邻近,双方交往也极为密切

  何腾蛟此时听得刘湘客竟是李永茂门生,脸上也是闪过一丝欣喜之色,官面上的话说的再多,有时候都不如私下里的这寥寥数语来的紧要

  “原来客生竟是孝源兄高足,我与孝源兄知交日久,我等确为亲旧矣”,李永茂取字便是孝源

  此时何腾蛟也是摘下官帽,脸上带起笑意,刘湘客与何腾蛟略叙过交情,却也没有再过多攀扯,脸上神色一正,便开口说道

  “何公久未归朝,却是不知殿下性情,监国殿下英武明锐,朝中瞿式耜,吕大器,何吾驺等诸阁老,私下议论,皆以为殿下必为我大明之汉光武”

  “殿下昔年流离湘桂之间,遍体民情,识见洞明,非是寻常可欺,当日何公拒不奉诏入朝,已是惹得殿下大怒了”

  何腾蛟闻言,脸上神色也是微变,就要开口解释,但没等他说话,刘湘客便挥手止住,开口说道

  “何公有何苦衷,也不必向在下解释,只是何公要知道,殿下当日定策之时,本是决定攻占永州武冈两城后,便直接挥师西进,任凭湘省自生自灭”

  “是朝中一众阁臣苦劝,殿下这才决定将清虏进兵的消息通报湖广,并每月向督府提供两千石粮饷,以助湖广御敌”

  何腾蛟闻言,脸上神色微变,湘省根本无人知道湖广进兵的消息

  如今各镇皆是分散在湘省各处,若是朝廷当真如原计划那般对湖广不闻不问,一旦清虏大军突然聚兵进攻,何腾蛟根本不敢去想会是什么后果,整个湘省就是一处即溃也不是不可能

  刘湘客见得何腾蛟脸上的凝重之色,也是微微点头,又是继续开口说道

  “监国殿下心志宏远,自即位起无一日不以恢复社稷为念,这也是殿下最看重的事情”

  “何公,你如今唯一的生路便想办法守住湘省,若是殿下从西南回师之时,何公仍能守住湘省,将湘省移交朝廷,那何公便还有归朝之日”

  何腾蛟闻言,也是沉声说道

  “湖广各镇皆是各怀私心,哪怕把这些人强聚一处,真遇上清虏大军,这些人也极有可能一轰而散”

  “老夫如今唯一可用的惟有麾下的一支督标营,但想单以此营守住湘省,却是万难”

  刘湘客闻言却是不为所动,看着上方的何腾蛟,轻声说道

  “能守多少便守多少,在下只告何公一事,当初朝廷议定要取武冈永州之时,曾有人谏言把衡州也顺势收归朝中,但却直接被殿下拒绝,何公可知为何”

  何腾蛟闻言只是愣了一瞬,而后立刻便明白了监国殿下的用意,何腾蛟脸上的神色也是立时阴沉下来,殿下对湖广之厌何其重也

  刘湘客见得何腾蛟神色,也是知道何腾蛟明白了监国殿下用意,于是也是沉声开口说道

  “至少也要守住衡州,还有必须约束湖广众将,决不能让弧度乱兵进入永州武冈二地”

  “朝廷占领两地之意,何公应是清楚,就是要保证桂省安全”

  “在下也不妨告知何公,殿下已经有令,湖广乱军若是溃入两地,两城守军将直接视为叛逆绞杀,绝不容情”

  “在下能言之事已尽皆在此,剩下湖广之事如何,便只能靠何公了”

  刘湘客说完,也不待何腾蛟挽留,取过桌上的纱帽,便直接向着堂外走去

  大堂之中,此时终于是空无一人,何腾蛟坐在空荡的堂中,思考着刘湘客的话语,脸上神色阴晴不定

第255章 社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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