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看项文曜的奏报说,军将皆无战心,诸卿可知为何?”朱祁钰问。
陈文行礼道:“陛下,老臣以为原因有三:其一,本地军将和蛮人有亲属关系;其二,贵州军初练,畏战怕战,还需磨练;其三,军将看不到打胜仗的好处。”
这话说得非常实在。
“朕的封赏还少吗?就说那些广西兵,多少兵卒都纳了三四房妾室了?”朱祁钰很郁闷。
陈文却道:“陛下,用命换的好处,不能有命拿没命花呀,兵卒自然畏战。”
朱祁钰沉默不语。
朝臣对皇帝大肆封赏,很有不满了。
认为如此封赏,不但不会激励战心,反而会让勇士产生畏战之心,钱太多了想逃回去享受,而不想把命丢在战场上。
就是给兵卒太多了!
他们不敢打仗了,想回去享受去。
其实,从古传到今的制度未必多好,但都行之有效。
结果被人一口气砸掉,用新法取代旧法,等实行一些年后,发现旧法有旧法的不好,新法有新法的不好,甚至新法还不如旧法好,想改回去已经不可能了。
“陛下,此时降低封赏不是办法。”
王复道:“咱们开源节流,不如让兵卒把钱都花掉,没了钱自然就想上战场卖命了。”
在军中开赌档!
蒙军为何作战勇猛?
就是蒙古人有钱就花,不善理财,军饷很快就花光了,不得不把脑袋挂裤腰带上,去战场上卖命。
可是,朱祁钰已经禁赌了。
一直没说话的马文升却道:“陛下,可否想过换个思路。”
“说。”
朝臣的眼光都看向马文升。
“微臣以为,这批兵卒不行,可再换一批兵卒。”
马文升缓缓吐出两个字:“抽丁!”
抽丁之策,从古至今都在用。
对待那些刚刚征服的大型民族,征服之后,就抽他们的男丁,外出征战,经年累月的将一个大民族变成小民族,再过些年,小民族就变成了汉族。
朱祁钰编练一百多万广西兵,四处打仗都用广西兵,导致广西兵快速汉化,并快速变少。
“微臣有两策,请陛下纳之!”
马文升恭声道:“其一,清剿贵州蛮,可一手剿一手抚,中枢开出优惠政策,买通土司,招降蛮人。”
“其二,用广西蛮攻杀贵州蛮,再用贵州蛮杀云南蛮,再用云南蛮,荡平国外蛮。”
这是毒计啊。
鞑清是怎么控制蒙古的,抽丁、联姻、黄教。
鞑清皇帝表面都信黄教,但满人都不信,蒙古人一个个信邪性了,最后发现他们的鞑清皇帝根本不信。
“陛下。”
“微臣以为,陛下可多多赐下爵位。”
“凡是愿解散武装的土司,赐下爵位,并赐予土地、住宅、银钱,将他们之下百姓变为蛮兵。”
“再用蛮兵,征讨其他土司,久而久之,形成贵州军,再用贵州军去犁平云南。”
马文升解释道:“在贵州军夹杂着广西军,如此才不会叛乱。”
养心殿里静悄悄一片。
马文升最狠之处,把爵位变得不值钱了。
“陛下可赐流爵,没必要赐世爵。”
马文升担心皇帝误会他:“而归降的土官,则举族迁入城中,其家资大明分文不取。”
赐流爵也不行,军功封爵,是太祖祖制。
朱祁钰发觉,祖宗的政策是多么的明智,看透人心之举,他这样改来改去的,怕是最后还要改回去。
改了一圈,发现最蠢的是自己。
陈文开口:“陛下,马寺卿此计甚可,爵位不可轻授,可赐一批特殊爵位,和国朝爵位区分开来。”
这些文臣,无时无刻不想将勋贵踩在脚下。
土官几乎完全汉化,他们也读经义,也参加科举,怎么可能不知道爵位什么呢!
要赐,就得赐真的。
做不了假。
“陛下,老臣认为可设一个爵位,给所有归降的土官,都赐这个爵位。”
姚夔话没说完,朱祁钰敲敲案几,寒声道:“爵位不可轻授,不容更改。”
大明爵位值钱,在于少,在于世袭。
这是块金字招牌,不能随便拆下来。
“陛下,那就多赐武官,如何?”陈文道。
朱祁钰捏着鼻子:“可以!”
武官也是世袭的。
“按照土官的官位大小,官升三级,赐下武官职位。”
大不了财政多一笔开支,等到云贵平定,再行革除即可。
“马文升,将的策略写下来,让阁臣核对后,送去贵州,按你之法行事。”
朱祁钰道:“再加一条,主动投降的土人,终身免税!”
“什么?”
朝臣瞬间炸开了。
“陛下呀,那我们犁平贵州,有什么好处呢?”姚夔急了。
耿九畴跪在地上:“请陛下三思,若贵州不收税,广西收不收呢?湖南收不收呢?湖北收不收呢?世人不患寡而患不均,要行便统一行事,不可分出你我。”
他翻个白眼,皇帝典型的一碗水端不平。
都是明人,凭什么汉人少,夷人多呢?凭什么!
“再说了,那些土人怎么会相信中枢的话呢?”白圭一针见血。
土人最恨的就是大明。
大明在土人那里,可没有半分信用。
皇帝典型的热脸贴冷屁股。
“朕以为免税,能让土人快速归化。”朱祁钰急着荡平贵州。
“陛下呀,正如您所说,百姓是穷怕了,只要您能让贵州蛮赚到钱财,他们自然就归化了,急不得的。”姚夔回禀。
“罢了,不提税了。”
朱祁钰问:“谁还有平黔之建议?”
朝臣松了口气,皇帝的别出心裁,有时候是惊喜,有时候是惊吓啊。
耿九畴轻笑道:“咱们和土司打交道几百年了,土司了解咱们,咱们也了解土司。”
“只要广西兵赶到黎平府,项督抚收买熟苗,熟苗领路,黎平府旦夕可平。”
“难的是播州杨氏,水西安氏、水东宋氏,这三大土司,掌地四千里,拥兵几十万,又占据地利优势,平定极难。”
这话说到点上了。
贵州有一千多个土司,掌控生地四千里。
黎平府属于思州之地,已经在永乐十一年拿下来了,纳入汉治几十年,尚且难以彻底荡平,可见平定其他三大土司的难度。
“接着说。”
耿九畴道:“微臣以为,以都匀府为界,先荡平东面各府内的土司势力……”
没等耿九畴说完,白圭却道:“微臣以为,应该先打最难打的播州杨氏!”
“先拿下最难的地方,再徐徐图谋其他。”
“那古思州之地,已经在大明治下,土司内乱不过癣疥之患,若我军先荡平此地,必然打草惊蛇,其三大土司一定会有所警觉,届时想偷城,可就不容易了。”
白圭的见解是,先打最难的。
以免打草惊蛇,所耗甚重。
“广西兵还未到贵州,对贵州地理环境、气候因素尚且不了解,如何打仗?”
耿九畴辩解道:“当先易后难,以国朝之力,荡平播州、水西、水东三大土司,不过早晚的事。”
“而且……”
耿九畴磕头道:“广西蛮,真会那么老实吗?”
“不如凭此一战,一箭双雕。”
耿九畴更狠,想通过平贵之战,让几十万广西兵殒命,再杀空贵州,死伤百万人。
白圭却嗤笑道:“你之计策,三岁小孩都看得出来,广西蛮看不出来吗?”
“看出来又如何?”
耿九畴质问:“我大明供养得他们家家富裕,皆娶妻生子,为国靖忠,有何不对?”
“你就不怕广西兵止步不前,不肯征战了吗?”白圭笑耿九畴天真。
耿九畴笑白圭无知。
彼此争论不休。
朱祁钰看向陈文。
陈文磕头道:“陛下,蛮兵也是人,不是随意便能驱使的,明知必死而为之,那是忠臣,而非蛮人。”
“但臣以为,消耗广西蛮必然要做的。”
“臣虽在吏部,但也看到了内阁的奏章,这些广西蛮在江南,作奸犯科,无恶不作,南京都察院日日都有奏章呈上来,就连欧信都快被蛮人同化了。”
“所以,广西蛮必须消耗掉!”
欧信荣封伯爵之后,彻底放飞自我了。
他竟然纳了十几房小妾,行军途中尚在欢愉,并放任广西兵在江南烧杀掳掠,甚至屠戮平民充功。
“陛下,欧信纵是您的爱将,但他所作所为,已经超出臣子本分。”姚夔也对欧信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