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人看不起土人,土人照样瞧不起汉人唯唯诺诺的样子,不服就干,大丈夫怕什么死?
“大人,程指挥使说会一直等您。”
陶成面现愠色:“他这是讹上本将了不成?让他快点滚!他不滚,就乱棒打出去!”
欧庆也不敢说话。
陶鲁小声问:“父亲大人,可是遇到了难事?”
“你懂个屁,抓紧滚出去!”陶成怒吼,当爹的这点丑事,被你知道了,岂不笑掉大牙?
陶鲁吃了个钉子。
欧庆嘴快:“小公子,此事是……”
陶成快气死了,你欧庆是跟老子作对的是吧?老子这当爹的,就这点颜面,都被你抖落没了!
“父亲大人,此事之错,必在镇远知府!”陶鲁断定。
“你懂什么?”
陶成怒吼,指了指欧庆:“把门关上,你们都滚出去!”
然后压低声音道:“你爹在项督抚手下为将,若得罪了项督抚,以后的仗要怎么打?如何建功立业?要为全局考虑呀,自强!”
“父亲大人可曾想过,项督抚未必知道呢?”陶鲁道。
“呵,官官相护,哪有不知道的?”
“王贵亲口说了,要给项督抚准备寿礼呢,这里的钱,项督抚肯定收了一份的。”
陶成冷笑:“倘若我揭开了这层窗户纸,断了他的财路,项督抚会如何看我?”
“我是军人,天生就是打仗的,我不懂政治,也不想参与政治。”
“就想安安稳稳荡平镇远府土司,便完成陛下交给我的任务,仅此而已。”
“父亲可曾想过,您这般为王知府遮掩,想过陛下的感受吗?”陶鲁反问。
顿时,陶成满肚子借口,堵在嗓子眼里。
却撞上儿子质问的眼神,顿时恼怒道:“陛下命我荡平土司,我陶成仗仗打胜,哪里对不起陛下了?”
“可你对地方知情不报,也是大罪。”陶鲁的话,像根针一样刺痛了陶成。
“老子不想管吗?可管得了吗?”
陶成暴怒:“这天下,哪里有什么公平可言?”
“以前我身怀绝技,不也照样蹉跎在卫所中间吗?”
“若非被方总督提拔,如何才有今日显贵?”
“难道我看见不公平的事情就要管一管吗?我的仕途不要了?我的爵位不要了?”
这是要跟顶头上司作对呀,他陶成哪里敢啊。
陶鲁侃侃而谈:“父亲大人,您以为尽忠职守就是对陛下尽忠吗?”
“陛下是喜欢恪尽职守的臣子?还是为陛下分忧解难的臣子?”
“方总督提拔您于卫所之间,您怎知程飞就不是另一个您呢?您为何不能为陛下挖掘军中人才呢?”
“老子还用你个小娃娃教育?”陶成扬起手,就想抽陶鲁一个耳光。
可陶鲁不敢躲,也不会躲。
他认为自己有理。
反而目光澄澈地看着父亲。
“你!”
陶成愤愤放下手,他的长子非常优秀,未来光宗耀祖,就看他了。
“你不懂政治,胡乱说什么啊!”
陶成转过头去,面对墙壁。
墙壁侧有一面镜子。
他不敢照镜子,他也害怕看见此时的自己。
“爹,您荣封汤州伯,是位高权重的伯爵,您不管卫所事。”
“那天下人,谁会管这卫所事呢?”
“陛下在中枢,如耳聋眼瞎,对下面一概不知,只听到歌功颂德。”
“届时陛下自认为功德圆满,便利令智昏,放任天下糜烂下去。”
“那么,我们现在的努力,又在做什么呢?”
陶鲁认真道:“如今君明臣清,正是你我臣子建功立业之时!”
“而这天下来之不易,您身为伯爵,当维护天下清明,而非阻塞圣听,让大好形势,葬送于微末之间!”
“你疯了!什么话都说!”
陶成吓坏了,赶紧捂住儿子的嘴。
你敢说皇帝利令智昏?还耳聋眼瞎?老子看你不是活腻了,是我们整个陶家活腻了!
“父亲,这是儿子出京时,陛下亲口直言。”
陶鲁跪在地上:“陛下不想当晚年的唐太宗,而大明的形势,远非盛唐可比。”
“陛下说不敢懈怠一日,更不想被阻塞视听,叮嘱儿子,将一路上见闻,全部记录下来,交给陛下,供圣上阅览。”
“是以儿子规劝父亲,切莫毁掉亲手建立的一切。”
“您一次不管,就会有第二次不管。”
“若天下人都不管,他不管您不管,伯爵不管,方伯不管,这天下公理何在?”
陶成看着一年半没见的儿子,真的不认识了。
不是天下人都是陶鲁的。
陶鲁敢这样说,那是因为他能随时见到皇帝,有皇帝给他撑腰,所以他不怕项文曜,甚至项文曜见着他,也得巴结他陶鲁。
而陶成,才是天下臣子的真实写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皇帝的心就那么大,能挂在心上的才有几人?谁愿意为了一点小事,就闹到中枢去,让陛下不痛快?
皇帝心在广袤的天地,而非这些细枝末节,这点小事饶得皇帝不快,何其不智?
关键这是别人的事,他做得再好也是帮忙,得不到什么实际好处的。
“自强,为父愿为你这番话,冲冠一怒!”
从荣封伯爵后,陶成变得谨小慎微。
以前没什么的时候,人都能破罐子破摔;一旦变成有产阶级,就会瞻前顾后了。
陶成忽然觉得自己找回了初心,那个看见欧信立下大功后,他满心热忱,建功立业的初心。
“父亲,此事还需斟酌。”
陶鲁却道:“不如这样,儿子先去见见王知府,和王知府谈判,只要王知府愿意吐出来贪墨之资,此事就到此为止。”
“自强,你太天真了。”
陶成却深谙官场这套:“一旦你去谈,他暂时吐出来,咱们走了,他会变本加厉。”
“而且,王贵是土皇帝做惯了,非但不会吐出来,还可能杀掉你。”
“此事交给为父!”
陶成目光凌厉:“为父写一封信,你亲自送到项督抚手中。”
“父亲……”陶鲁清楚,这是他爹支走他,担心他有危险。
“听为父的,为父非莽撞人,做事自然有理有据。”陶成没打算火并。
欧信火并文官的下场,大功被抹杀。
陶成没这么蠢。
他在驿馆中憋屈两天,仿佛决定要离开镇远卫一样,忽然下令:“欧庆,召集军队,随本将去取粮!”
王贵不是准备好了军粮嘛?
陶成率军而来,王贵却等在粮仓门口,看见陶成来了,脸上露出笑容。
看来陶成还算懂事,不敢管那些泥腿子的破事。
到了粮仓门口,陶成下令,让兵卒进去搬。
“汤州伯,此事不符合规矩,每一袋粮,都必须核验后才能出库,袋袋有记录。”王贵坚持按规矩办事。
“可以,你先搬,搬出来我们要查验。”
王贵觉得陶成来者不善,但还是让仓储放粮。
陶成让人打开一袋,发现都是今年的新粮,这就有意思了,军资是从前年开始囤积,仓储里的粮食,应该是陈粮,而不是新粮。
看着堆积如山的军粮,就更有意思了。
贵州的粮食,多是从南直隶运来的,要走很远的山路,运了一年,也没囤积多少。
可这仓储里的粮食,实在太多了。
很快,军粮满了。
项文曜给的条子要收回,并由仓储大使记录在案,一共要记成三份,一份是要送入京师户部审查的。
王贵让人关门,冲着陶成拱手:“请汤州伯自便。”
“王知府,还不够吧?”
“不够?差哪了?”王贵看向仓储大使。
大使连说,按照条子发的,没错的。
陶成冷笑:“本将说的是属于镇远卫的粮食,按照两年的亏空,连本带息还给镇远卫。”
王贵看着陶成,嗤地笑了:“汤州伯此话何解啊?”
陶成却拿出一本账本:“这是欠镇远卫的亏空,请王知府一并补上。”
“补不了!”王贵真没想到,你小小一个伯爵,竟如此放肆?想断了本府财路?想都别想!
“哦,忘了告诉王知府了,本将欲征用镇远卫。”
“而镇远卫上下不愿为朝廷征战。”
“盖因朝廷欠饷,欠两年粮饷。”
“他们跟本将讨个公道,本将若不给他们个公道,此战便没办法打了!”
王贵脸色一变:“汤州伯,若卫所兵不愿征战,当杀!”
“若镇远哗变,如何西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