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广拱卫朕左右,看着诸将在外立功,立功晋爵,他只能守着朕,这次就让他来主持。”
范广感激地谢恩,说了些肉麻的表忠心话。
别看他只是伯爵,若非这几年皇帝需要他拱卫,否则也是一位国公。
“武学事,结束后,范广就去宁夏掌军。”
朱祁钰压压手,不听劝谏:“先听朕说完,朕知道,不能再开一条战场了。”
“不是去打东察合台汗国。”
“但原杰上疏说,瓦剌东迁,和边疆都有摩擦。”
“朕下了中旨,告诉他务必忍耐了,近几年都没有大仗要打的。”
闻听皇帝这么说,朝臣顿时放下了心。
大明已经两线战线了,大明后勤十分吃力的,国内还有旱灾,日子不好过。
别看东北取得了胜绩,其实兀良哈的根基尚在,不容马虎,这场战争是漫长的消耗战,苦熬着,看谁先退出东北。
“范广,去宁夏,一是征兵待战,二是怀柔胡虏。”
“大明和瓦剌确实有仇怨。”
“但瓦剌已经不复存在了,仇怨也该过去了。”
“应该收胡兵为己用。”
“你也不用担心无仗可打,宁夏天天都打仗,和东察合台汗国,也经常有战争。”
“朕命你为云凉总督,节制两地大军,授虎威将军。”
虎威将军是正二品将军,在总兵之上。
“臣谢主隆恩!”范广恭敬磕头,心中炽热,终于要放出去建功立业了。
方瑛都当上了国公,给他几年,他也能当上国公。
“既然说到了战争。”
“就说说这些年的战争吧。”
朱祁钰道:“诸卿皆知,很多战争,不是朕想打的。”
“比如平柬之战,抗击东南联军之战,甚至吐鲁番之战,都不是朕想打的。”
“但没办法。”
“大明丁口太多,不解决,朕寝食难安。”
“朕又是个急性子,慢慢解决又觉得太慢。”
朱祁钰道:“结果就捅了马蜂窝,东南夷视大明如仇寇,想再占一地,难之又难。”
“昨日梁的奏疏,送到宫中来。”
“朕看完,也深感无奈,东南夷恐明之甚,没法用语言来形容。”
“以后再想占据一国,怕是要一个人一个人的杀了,杀完不知道猴年马月了。”
这话又引起一片热议。
阁部、乃至民间都在热议此事,平柬之战,彻底吓坏了东南夷,所以才有了东南联军反明之战,攻打渤泥、吕宋两国,遭到前所未有的抵抗。
“李东阳给朕上了封奏疏,朕看完也在反思。”
“秦汉以来,汉人就一直在开疆拓土。”
“自太祖皇帝开始,大明一直在对外扩张,但这个扩张,是稳步的、是缓慢的、是皆大欢喜的。”
“到了景泰朝,才变的。”
“是朕把大明带偏的吗?”
“朕反思很久,发现并不是的,大明对胡虏、异族、和东南夷,全然是三种不同的态度。”
“先说漠北诸族,基本是有打有和,能怀柔就怀柔,能收服就收服,军中有多少胡族将军?各族的都有,蒙人、女真、回回、索伦等在朝为官的也不少吧?”
“大明虽搞屠杀,但没有屠过一国,而且是能收服就收服,尽量怀柔为己用。”
“对境内的异族,那苗人、彝人、壮人、瑶人,朕待之如亲子,多少百姓都羡慕嫉妒恨呢。”
“就说那两广军、贵州军,多少人封爵了?多少人在宫中拱卫朕?”
“今年平定贵州土司,那些俘虏都编入军中了,哪个杀了?连修路都舍不得用,用的都是从印度买来的奴隶。”
“当年的广西军百万之众,现在谁不是心向大明?谁不是朕的死忠?”
朱祁钰说着,百官斟酌着,微微点头。
皇帝最妙的是,用广西军打交趾,用贵州军打东南夷,用蒙人打女真,用女真打蒙人。
这样做,必须得有两个依仗,一是汉军足够强;二是皇帝足够有钱。
“唯独东南夷,大明对他们的态度是什么样的呢?”
“压根就没把他们当成过人。”
“所以才有了安南之屠、占城之屠、柬埔寨之屠。”
“才让东南夷起兵反抗,才让大明无法再轻松获得东南夷的疆土。”
“这才是根结所在。”
“别说朕,朝野上下,有人把他们当成人吗?”
“估计是没有吧?”
朱祁钰道:“咱们对北疆、西南疆、南疆的人,是三种截然不同的态度,所以才造成今天这个局面。”
朝臣也在思考。
是啊,是从何时将东南夷不当成人的呢?
是释奴令之后吧,皇帝最先宣扬的思想,他们不是人,只有在华夏疆土之内的人才是人。
这种思想,经过反复渲染、宣扬,已经在民间生根发芽了。
看看都察院,渤泥、吕宋之屠,有人上疏叱骂残暴吗?似乎真的没有,似乎都习以为常了。
“陛下,这是都察院御史李东阳的奏疏?”李贤发现一个绝世天才。
太监将一本奏疏,送到李贤手中。
李贤看完,文采斐然,见解深刻。
“贺喜陛下得麒麟才子!”李贤仿佛看到了,李东阳拜相之日。
朝臣都传阅这道奏疏,都啧啧称奇。
“陛下,您觉得国朝对东南夷过于蔑视,莫非是要改变对东南夷之策吗?”余子俊问。
“不改。”
朱祁钰站起来:“既然朕改名为大明帝国,那么就要展示出大明的霸气来!”
“他们不死,大明丁口何处安置?”
“他们的存在,挤压了大明存在的空间!难道他们还有必要存在吗?”
“说来说去,是他们占据了膏腴之地,这就是原罪!”
又话锋一转:“但是,朕最近看了篇文章,觉得有点意思。”
“是浙江人谢恩,写的一篇文章,朕下旨传阅天下了,你们应该都看到了吧?”
谢恩靠这篇文章,谢家不但没被移民,谢恩还被录入军机处。
“陛下说的是谢恩的民族论?”白圭对这篇文章赞不绝口,是以记得清楚。
“没错,就是这篇民族论,让朕对谢家高抬贵手,甚至还破格录他入军机处。”
朱祁钰道:“大明强压东南夷,已经让东南夷催生出民族这个概念。”
“诸卿,朕问问们,咱们是什么人啊?”
当然是汉人了。
“这就是民族啊。”
朱祁钰道:“朕为何要强制天下人用汉姓、说汉话、穿汉衣,甚至不停在模糊民族的概念,就是让大明人全部是汉人,汉人,也是大明人。”
见朝臣满脸懵,这个概念秦汉时候就有了呀。
有什么问题吗?
“李贤,朕问你,汉人和蒙古人,有血仇吗?”朱祁钰问。
李贤猛地一怔,旋即骇然:“陛下的意思是,若以民族论,那么东南夷就和大明有了血仇,解不开的私仇,以后想吞并占领就越来越难,除非杀光最后一个人。”
朱祁钰点头:“不止国外啊,国内呢。”
“你们想想,大明是单一民族国家吗?”
“东南夷朕不看在眼里,那么国内呢?朕能置之不理吗?”
绝不是啊!
华夏自古就是多民族国家呀。
现在看似大统一的大明,也是个火药桶啊,只要有心人煽动起来,那么大明就烽烟四起了。
“所以呀,这个东西要不得。”
“也绝不可以让天下人产生什么民族论调。”
“这天下只有大明人,和大明之外的人。”
“没有什么汉人,瑶人,壮人,苗人,只有一样的汉,明!是自己人!”
朱祁钰是看过答案的,为什么殖民最后都失败了,因为民族觉醒了呀。
所以朱祁钰对他们赶尽杀绝,让这片土地上,只有单一的大明人。
就算有一天分裂出去了,根子是不会变的,他们照样会祭祀他华夏列祖列宗。
“再想想,朕做的事。”
朝臣顿时恍然,原来皇帝这么有远见啊。
“诸卿,这也是朕为何大费周章,几百万几百万的往外面移民。”
朱祁钰道:“李贤,朕问你,为何朕对三地百姓,持有不同看法,原因何在?”
李贤略微思考,眼睛一亮:“陛下是在用人。”
“漠北诸族,骑兵甚强,他们能产出最好的骑兵;而且,明人适应不了大草原,就算去了也会被胡化,还不如养着他们,把他们养成汉人便是。”
“西南土人,皆是最强山地兵,大明征讨安南、占城、柬埔寨、渤泥、吕宋,他们居功至伟,是以陛下对他们格外优待。”
“而东南夷土人,性格懒散,难为强兵,又不事生产,有些甚至不曾开化,所以陛下不愿意背负这等包袱,这才下了屠杀令。”
朱祁钰开心地笑了起来:“知朕者,李贤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