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钰摸摸胡子:“怎么忽然说得这么正经了?”
“臣妾这不担心您吃儿子的醋嘛!”唐皇后微微放心,侍奉这样的君主,并不容易。
别看偶尔和皇帝调笑,那得随时关注着皇帝的脸色阴晴,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肆意妄为的,得顺着皇帝心意来,时时刻刻都要谨慎着,不能有一丝怠慢。
毕竟眼前这位,不止是夫君,更是掌控天下的皇帝。
同样的,朱祁钰不止管着天下,还管着后宫呢。
后宫里嫔妃三十多个,谁都不是好对付的,不止女儿家的心思,还有她们背后的政治势力。
这是把双刃剑,用得好,这些政治势力就是他掌控天下的基本盘;
用得不好,就会成为掣肘,甚至会让单一势力做大,成为汉代外戚,后果不堪设想。
朱祁钰笑笑:“说太子吧。”
唐皇后把皇帝拽离御座,坐在御座上,朱祁钰是皇帝,她不敢有丝毫逾越之举。
而坐在普通椅子上,她说的话就是家事,她可以撒娇装傻来糊弄皇帝。
这是规矩。
统治者也是人,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就会产生亲戚关系,亲戚是最难处理的。
而后宫中的嫔妃,最短的跟了他十年了,最长的像唐皇后,跟了他三十多年了。
给他生儿育女,为他操心担心,已经成为亲人了。
然而,站在统治者角度看,后妃、皇子都是利用工具,是分权的工具。
可人就是人,不是无情无欲的神,不可能彻底看透红尘的,他已经够无情的了,但有时候还会被亲人牵绊。
比如现在,他明知道唐皇后的心思,还是离开了御座。
“陛下,臣妾说的您可不许生气。”
唐皇后坐在皇帝对面,笑盈盈道:“太子没看上您挑的几个。”
“没看上怎么没早说?”
朱祁钰认为给太子挑的,是能成为太子臂助的,比如耿裕、王越、杨信,人家谈妃看不上,那是认为儿子要分封出去,外岳再有本事,也无法襄助。
她看上的,多是儿子成器的,以后能跟着自己儿子去就藩。
“陛下,您看看您这态度,臣妾都不敢跟您说,何况太子了?”唐皇后给皇帝倒茶。
朱祁钰眼睛一眯:“是他没看上,还是你没看上啊?”
唐皇后端茶杯的手微微一抖。
“哦,朕明白了,因为老二先挑的,你觉得太子是老大,不想捡弟弟的狗剩,是吧?”
唐皇后赶紧摇头:“臣妾绝无此意,真是太子没看上。”
“那他看上谁了?”朱祁钰觉得还是唐皇后从中作梗。
“一个小官家的闺女,姓杨,在女书堂里任教,她爹在新益州为官,是举人当官,恩科考中了进士,还在新益州谋职。”
朱祁钰微微错愕,听这口气,不像是皇后从中作梗,倒像是皇后不太同意的样子,这是怎么回事?
“姓杨?”朱祁钰歪头问冯孝。
冯孝打发人去问。
“其父叫杨春,臣妾派人打听过了,此人官声不错。”唐皇后开口。
“朕问的是长相?有西施之容貌?把太子迷得五迷三道的?”朱祁钰凝眉。
他想用太子和重臣联姻,嘴上说婚姻自由,但他不打算给太子一点自由。
同样的,他不想让儿子娶一个魅惑至极的女人做太子妃,那是害他。
唐皇后摇摇头:“并非绝色美人,长相只能说中上而已,比不得耿裕家的、王越家的。”
毕竟耿九畴、王越,都是有名的美男子。
他家的女孩朱祁钰都看过了,都是极美的,而且腹有诗书,都是懂事的孩子。
“奇了怪了,长相普通,家世普通,那哪一点吸引了太子?”朱祁钰来了兴趣。
这恰恰说明这个女子极为出色。
唐皇后苦笑:“臣妾特意去看了,此女谈不上极美之资,中人而已。”
“但臣妾看了,却觉得甚是逞心。”
“她出口成章,在内书堂、女书堂里皆任教习,她仅仅十四岁,和太子同龄。”
冯孝已经把档案送过来了。
“皇爷,奴婢对这位杨先生颇有印象。”
“她十二岁入宫,入宫第三个月就在内书堂里任教习。”
“太监们交口称赞,都尊称她一声先生。”
“尔后就被调入女书堂里任教习。”
“而内书堂的太监,有不懂的地方,还会去找她请教。”
“她虽是官宦人家女儿,却不曾瞧不起太监,说话和颜悦色,有难题皆细心解答,从不觉得烦闷,也不持才傲物,嫌弃别人蠢笨。”
“是以在太监中口碑极好,很多向学的太监,都愿意奉她为师。”
“因为口碑太好,景泰二十二年,又把她请回内书堂任教。”
“她就身兼两职,两边任教,她教过的宫娥,都说她学问好。”
“就连翰林院里的先生,有时也自叹不如,认为自己的学问,不如杨先生。”
听完冯孝说的,朱祁钰皱眉:“宫中出了个女先生,怎么没人禀报给朕呢?”
“皇爷,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自然不敢惊动您。”冯孝回禀,这件事确实是小事,朝野上下有才能的人太多了,民间更多,若人人都让皇帝知道,皇帝不得累死啊。
朱祁钰打开卷宗,竟然记录了这个杨先生的诗词。
一个女子,能得称一声先生,比男子难一万倍。
可见其人文学素养。
“这是十四岁女孩写出来的?”朱祁钰震惊不已,这是哪一位大才啊?
“回皇爷,这是做不得假的,宫中皆有证人。”
朱祁钰惊讶地看向唐皇后:“你看过了吗?”
唐皇后接过来,顿觉惊艳:“臣妾知道她有本事,却不知有这般本事。”
“本以为,被宫中称一句女先生,已经是了不得的了。”
“如今看完她的诗作,臣妾顿觉自己空活百岁。”
朱祁钰凝眉:“杨春,成都府新都人。”
“皇爷,是景泰二十一年恩科录取的进士。”
冯孝回禀:“杨春是景泰十七年,被征召入新益州为吏的,一步步升上来的。”
“太子和她发展到哪一步了?”朱祁钰问。
“发展什么呀?”
“太子见人家,如高山仰止,连话都不敢说过呢。”
“朝臣给太子布置了那么多功课,太子连见人家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唐皇后表示无奈,多少觉得儿子有点丢人。
他爹这个年纪的时候,都娶了三个了,她和景泰帝就是十三岁成婚的,整整侍奉三十二年。
别看宫娥都在宫中侍奉皇帝,但皇帝的成年儿子,决不允许在宫中乱来。
这一点上,上到太后,下到嫔妃都很清楚,决不许皇子提前破了身子,那会短寿的。
所以各宫侍奉的宫娥,都是以太监和老姑姑为主,皇子走路也不许随便乱看,更不许宫娥勾引皇子,一经发现直接杖毙。
反正这么些年,没发生过这种烂事。
虽然从法理上讲,后宫的宫娥都属于皇帝的待用品,但朱祁钰强征官宦女子入宫,就打破了这一点。
再说了,他只有一个人,应付几万个女子,这是找死吧。
他在女书堂里的教本里也这样告诉宫娥们的,女子有恋爱的权力,有选择婚姻的权力。
他甚至把后宫变成大型相亲现场,放任让她们偷着去瞧瞧那些侍卫,看谁好了,两家有意,他便下旨赐婚。
此事在前朝被口诛笔伐,朱祁钰并不在乎,鼓励宫娥读书,鼓励宫娥相亲。
他坚持认为,自己选择的才是能称心的,也能好好过一辈子。
“单相思啊?丢人!”
朱祁钰撇撇嘴:“这位杨先生才十四岁,才华就如此惊人,未来前途不可限量,调教的好,说不定能成为大明李清照。”
“人家找婆家,肯定得找一个同等诗才的相公,能看上太子吗?”
这话把唐皇后气得够呛:“女诗才就不成亲了?”
“李清照找的赵明诚就是什么旷世诗才了?”
“再说了,淇儿是太子,未来的皇帝,她还挑三拣四的?”
她哆嗦地指着皇帝:“你你你,你气死我了,有你这么说自己儿子的吗?”
然后插着两肋坐在椅子上大喘气。
“岔气儿了?”朱祁钰就随口一说,谁知道唐皇后跳脚了。
“不用你管!”
唐皇后是真生气了:“她再有诗才,让她当太子妃还不愿意啊?我儿自幼习文练武,勤奋苦读,哪点配不上她了?”
“我、我不求你,我去求太后,请太后做主!”
朱祁钰把她按住:“这么大火气干什么啊?”
“你说话太气人了!凭什么看不上我儿子呀!”
唐皇后瞪着眼睛,又觉得两肋疼:“你拍着良心说,我儿子哪点不优秀?要身高有身高,要模样有模样,习文练武,连先生们都说我儿子未来是个好君王!是个好太子!”
朱祁钰幽幽道:“今年年富打断了几根戒尺啊?”
唐皇后顿时噎住了,支吾道:“都是老四和老五顽皮,他是哥哥,自然要帮着弟弟挨打。”
“他俩顽皮,人家功课落下了吗?不顽皮的那个,功课怎么样啊?”
“太子厉害,却把年富气得跳脚说不教了,是朕好说歹说,才留住人家教你儿子,这叫未来的好君王?”
“于谦一身本事,宁愿带棺材里,都不愿意教他,这叫好太子?”
“皇后,别给太子贴金了。”
“老夫老妻的,你还跟朕打马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