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胡吞了吞口水,让自己冷静下来:“陛下您想多了……”
“朕没想多。”
“仁宗皇帝在死前,意图迁都回南京,他一定察觉到了什么?所以要逃离北京。”
“你不会以为,仁宗皇帝是傻子吧?”
“他能在政斗极为激烈的永乐朝,监国二十年,他的政治能力,要比朕强百倍。”
“可他令先帝去南京考察时,忽然就死了,从‘不豫’到‘崩于钦安殿’,不过两天时间,这是暴死啊!”
“老太傅,杨士奇何其精明,他就没查过此事?”
“张太皇太后,被称为女中诸葛,难道就一点都没怀疑?”
“先帝英明神武,竟连查都没查?”
“怎么可能呢?”
“朕把仁宗实录翻烂了,都没找到原因。”
“刚才问了郑王、张昶、张升,他们也不知道。”
“老太傅,您一定知道,对吗?”
朱祁钰一定要搞清楚。
一定要把所有潜伏起来的敌人挖出来,杀光!
他才能安枕,才能睡得着觉!
死亡的感觉,无比之近,令他无可适从,毫无安全感,他不敢闭上眼睛。
不杀光一切敌人,他就睡不着觉了。
胡却被吓到了。
皇帝疯了!
真的疯了!
那个把皇帝疑心病放出来的人,难道就没考虑过,一旦皇帝疯了,所有人都得死吗?她会首当其冲!
“陛下,请您万勿多想。”胡想给皇帝请脉,看看皇帝的吃食是不是有问题?
他知道,谈选侍在给皇帝调养身体,是不是用错了药?
导致皇帝精神恍惚?
朱祁钰拂开手,语气阴鸷:
“好,洪熙朝,你官职低。”
“那宣德朝呢?”
“你是礼部尚书,兼任户部尚书,宣德十年,先帝病逝时,你为托孤五大重臣之一。”
“这次你该知道了吧?”
“宣宗皇帝的身体如此康健,也就十几天,人就没了!”
“朕当时岁数小,但也依稀记得,父皇走得太快了,过年时还去宫外看朕,抱着朕陪朕玩呢,年后就病重了,忽然就没了。”
“这些年,朕从未怀疑过。”
“但当这等事情发生在朕的身上时,朕才知道,仁宣二帝,都不是正常死亡。”
“朕也不会正常死亡的。”
“也许朕闭上眼睛,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哪怕太子登基,哪怕漠北王复辟,他们也都活不过四十岁的。”
“这大明,有毒。”
朱祁钰慢慢退后数步,坐在案几上,语气愈发森然:“若朕知道,过几年就会死,你说朕会怎么做?”
“老太傅,你是了解朕的。”
“今天不把这件事说明白,朕就要大开杀戒了。”
“不管是谁,会危及朕的生命,朕就会先除之后快!”
“朕没儿子,无所顾忌。”
胡如遭雷击。
果然,皇帝要发疯了。
永乐朝的恐怖,终于要降临了!
皇帝一旦祭起屠刀,他就会放弃扩张,放弃边防,放弃理想,一心对内,大肆重用厂卫,大搞恐怖。
哪怕皇帝做个梦,都会杀个血流成河。
直到他死为止。
“陛下,若老臣说,宣宗皇帝是寿终正寝,您会信吗?”胡苦笑道。
“不信。”
看吧,无论我说什么,您认定的事,都不会改变的。
所以我说不说,还有什么意义?
回家写好遗书,引颈就戮吧。
“因为一个身体健硕的人,不可能在三十七岁,正值壮年的时候,忽然崩逝的。”
朱祁钰盯着胡:“除非你能给朕,一个非常确定的理由。”
胡长叹口气。
他活得够久,知道的秘密也足够多。
但他不想说出来。
臣子诽谤君上,尤其是诽谤逝去的先皇,是大不敬。
皇帝现在不在乎,总有一天会找他算账的。
可不说,皇帝又钻进牛角尖里了。
“陛下,老臣本不该说出先帝的丑事,尤其当着您的面。”
胡跪在地上,咬牙道:“老臣说完,请陛下赐老臣死节。”
真有隐情?
“先帝元阳开得过早,导致阳气外泄,年轻时又不善加保养,又流连酒瑟,老臣等朝臣屡劝不止。”
“奈何先帝一意孤行,时常用大补之药。”
“一次两次还行,但先帝极能逞强,在外面装作龙惊虎猛的样子,久而久之,就留下了暗病。”
“宣德十年正月,先帝偶得风寒。”
“确实是小病。”
“但先帝身体严重亏空,又在人前逞能,不加节制,导致病情迅速恶化。”
“这才在数日内病重,进而龙驭宾天。”
胡绝望地说出事实。
就是说,先帝儿时伤了元气,成年后不加节制,才导致病来如山倒。
照这么说,原主不也是吗?
可真有这么简单吗?
乾清宫内静得吓人。
“老太傅,朕会吗?”朱祁钰盯着胡。
胡身体一抖,皇帝终究不信他说的。
“老臣请陛下脉!”胡膝行几步,靠近皇帝。
朱祁钰伸出手腕,胡是很厉害的医者,搭脉半晌,道:“陛下龙体康健,必不会早夭!”
“万一呢?”朱祁钰盯着他。
胡明白了,皇帝想从他嘴里,得到一个保证。
他想说,请陛下处死他。
宁愿死,他也不想给皇帝什么保证,万一皇帝哪天身体不虞,即便他没了,皇帝也会责罚他的儿子。
皇帝一直以为,他是文官集团的魁首,所以想从他嘴里得到保证。
这才是皇帝找他密谈的原因。
皇帝在怀疑文官集团,进而在怀疑天下士绅,是他们共同作用下,害死了仁宣二帝,也认为自己逃不过暴毙而亡的命运。
所以要他一个保证。
“胡!”
等了很久,都没等到胡的回应,朱祁钰面容狰狞起来:“仁宣二帝的死,朕可以不追究!”
“但正月里,朕是怎么病的?”
“朱见济是怎么死的?”
“想必你心中有数!”
“朕是孤家寡人,没什么不能失去的了。”
“你们千万不要逼朕。”
“朕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胡听明白了,得不到保证,他就要拿朝臣开刀了!
皇帝的疑心病无可控制了。
胡满脸绝望,赌上家族全部,来保障皇帝的命,说来也可笑,他区区臣子,却要用自己的命,保皇帝的命。
“老臣可以向陛下保证,老臣在一日,陛下便无虞一日!”胡闭上眼睛。
朱祁钰定定地看着他,半晌才道:“若你死了呢?”
我死了,我怎么保证你呀?
胡哽咽道:“陛下,老臣八十了,耄耋之年啊,老臣再如何保养,也活不过一百多岁呀,如何保证陛下平安呀?”
“若你死了,谁可继任文官之首?”朱祁钰盯着他。
胡却想说,您一直都不明白,老臣根本就不是文官之首,那些文官根本就不听老臣的。
“李贤!”胡不得不给出一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