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高谷举荐的他……
刘铉挣扎着爬起来,拼命磕头:“臣绝对不是高谷同党,求陛下明察!求陛下明察啊!”
他后悔啊,早知道就答应下来啊,不就修奸臣录嘛,被骂就被骂呗,总比没命强啊!
陈询、钱溥等人吓得瑟瑟发抖。
若真以举主清算党羽的话,朝堂上半数人,都跟高谷、王翱有关系,谁屁股都不干净,谁也不敢为刘铉求情。
“刘祭酒,快请起。”
朱祁钰脸上露出了笑容:“朕非暴戾之君,只是想起来一点事,你儿子刘瀚是举人吧?”
刘铉傻傻地点头。
“要参加下届科举,对吧?”
朱祁钰抚摸着衣袖,淡淡道:“都是读书种子啊,有望成为栋梁之材啊。嗯,来宫里做侍卫吧,在朕的身边,朕调教调教,怎么样?刘祭酒?”
刘铉吞了吞口水,一旦入宫做侍卫,恐怕就走不了仕途了。和成为皇帝鹰犬相比,他更希望儿子堂堂正正做人。虽然他很清楚皇帝在拉拢他,但这种拉拢,让他很反感。
可不答应的话,还有刘家吗?
“臣听陛下的!”刘铉含泪叩首。
“别这副样子嘛,给朕当侍卫就那么丢脸吗?不情愿就直说嘛,朕也不是听不进去劝谏的皇帝!”
朱祁钰脸色又阴沉下来:“算了,打发去诏狱吧!”
“不要啊陛下!”刘铉嗷嗷痛哭。
他真被皇帝折腾惨了,刚饶了他,就翻脸,翻了脸又饶了他,他心脏受不了了啊!
所有人瑟瑟发抖。
皇帝在杀猴儆鸡,大家心知肚明,却还是被皇帝拿捏了,谁敢说个不字。
别看皇帝在折磨刘铉,其实是做给他们看的。
谁敢反对修撰奸臣录,就是这个下场!
“刘祭酒,你这人真有意思。”
“朕开恩放你一马,你不谢恩;朕要查你,你又求朕饶了你。你究竟要干什么呀?刘祭酒?”
朱祁钰叹了口气:“陈祭酒,你告诉朕,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噗通!
陈询跪在了地上,看着泪如雨下的刘铉,立刻明白皇帝这句话的深意,立刻道:“臣也不懂!可能是刘祭酒老迈,脑子转不过来了!臣请陛下修奸臣录!将朝之奸贼全都录入,令其遗臭万年!”
“这?未免太过分了吧?”朱祁钰反而犹豫起来了。
几个官员眼泪都出来了!
陛下,明明你提出来要修撰奸臣录的?怎么又过分了呢?不带你这么玩人的!
您究竟要干什么呀!
“朕乃仁君也,岂能做暴君才能做的事情呢?不行不行,陈祭酒,你这番话放到朝堂上,会被朝臣骂的,朕不能让你担骂名啊!”朱祁钰叹了口气。
陈询面如死灰,你是既当又立啊!您不是千古仁君,您是千古无耻之君!
坏人让我当,骂名我来担?贤名全归你?
“陛下此言差矣,我朝修奸臣录,乃是秉笔直书,不加掩饰,所谓虽孝子慈孙百世不能改者,是陛下大中至正之心,为万世臣子植纲常!臣陈询请陛下修撰奸臣录!”
陈询咬着牙,为朱祁钰找借口。
朱祁钰念叨他说的几句话,朕大中至正之心,为万世臣子植纲常,妙啊!
“好!陈卿果然博学多才,说动了朕!就由你来主笔,编撰奸臣录!”
朱祁钰扫视过去:“钱溥,你的书法朕甚爱之,就由你来誊写。”
“你参与编撰的《大明清类天文分野书》(朱祁镇天顺二年改名《大明一统志》),甚好,这本奸臣录,也由你来誊写。”
“你们若人手不够,就去翰林院调人,优秀的监生也可参与,朕一概允之。”
“嗯,高谷、王翱、陈懋、顾兴祖、杨善、石亨、徐有贞等人要列在第一!”
“剩下的你们自行编撰,写好后呈上来,朕再阅览。”朱祁钰道。
“臣领命!”陈询咬牙道。
“传旨,刘祭酒老迈,转为南京国子监祭酒,擢陈询为国子监祭酒。”朱祁钰瞥了刘铉一眼,给你机会不知道珍惜。
刘铉满脸绝望。
“传旨东厂,刘铉很有可能是高谷一党,认真甄别后发去南京。”朱祁钰挥挥手,让人把刘铉拖下去。
然后幽幽地看向陈询。
陈询吞了口口水,秒懂皇帝的意思,投名状嘛,咬牙道:“陛下,臣儿子在家无所事事,臣想恳求陛下,提拔其为宫中侍卫,也请陛下代臣调教,督促其成材,请陛下降恩于臣子!”
这马屁拍得舒服,朱祁钰淡淡道:“朕就勉为其难代为管教吧,让定襄伯郭登的哥哥郭带他当值。”
这是给他承诺,皇帝会像对待定襄伯哥哥一样对待他的儿子。
“臣谢主隆恩!”陈询站到了朱祁钰的阵营里。
“你们回去后,要多加勉励今日哭谏的监生,他们皆是大明栋梁,哭谏于朕修撰奸臣录,朕心甚慰!”
陈询等人直抽嘴角,他们哭谏的真是这事?
“对了。”
在陈询等人快要退出去的时候,朱祁钰忽然突发奇想:“若朕再修撰一部昏君录如何?”
咣当!
陈询等人同时打了个趔趄,陛下您就饶了我们吗?修撰万奸臣录,最多我们个人死,如果修撰了昏君录,我们全家都得死啊!
您想骂谁,就直接骂吧,别带上我们好不好啊!
“罢了罢了,朕只是随口一说。”朱祁钰心情不错,总不能可国子监一家坑不是,昏君录就交给翰林院去修,像尹直、丘、刘吉、刘等人就不错,招来修撰昏君录岂不更合适?
“给朕准备膳食,朕饿了。”
朱祁钰精神不错:“郑氏和季福还没到呢?派人去催,让朕等个乃母子,算个什么事!”
……
南宫。
朱祁镇躺在床上,双目无神,脸色蜡黄蜡黄的,嘴里哀嚎:“太医呢?朕要太医,太医……”
他肚子特别瘪,嘴角有涎水,却没人擦。
宫殿里传来淡淡的酸臭味。
“陛下,您再忍一忍,已经请了民间医生去了。”刘敬妃宽慰朱祁镇。
“爱妃,朕是不是要死了?”朱祁镇气息奄奄。
“不会的陛下,不会的。”刘敬妃像哄孩子一样哄着他。
“那个废人好狠的心啊!朕没死在漠北,没死在也先的手上,反而死在亲弟弟的手上了!他好狠的心啊,让朕吃肉包子,呕……”
提及肉包子,又是一阵干呕。
却什么都吐不出来了。
胃里连酸水都没有了,吐光了。
忽然听到宫门开启的声音,朱祁镇以为是太医来了,赶紧打发人去看,结果却迎进来一个太监。
许感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一路走进正殿,闯入内堂,进殿行了礼:“奴婢拜见太上皇!”
“滚!”朱祁镇不想见人!
他艰难的翻过身体,又用被子蒙住脑袋,他不希望这副鬼模样被朱祁钰见到,他才是正统皇帝!
“太上皇息怒,奴婢听说太上皇生了病,所以给您送药来了。”
许感自顾自道:“太上皇您听说了吗?您生病了,国子监的监生、翰林院的进士都去西华门哭谏去了。您猜猜,结果是什么?”
听说哭谏,朱祁镇慢慢睁开眼睛,气息奄奄道:“被杀光了吧?”
嘿,那个废人也就会杀人了!
换做朕,一定会和他们讲道理的。不过这些监生、进士还不错,心里是有天家的,待朕重登大位之后,必然重重赏赐。
朱祁镇居然心情变得不错。
“哪能呢?皇爷多仁慈呀,怎么舍得杀那么多栋梁之材呢?陛下跟监生们说,朝堂上奸臣当道,离间天家兄弟感情。所以呀,国子监主动请缨,要为朝廷修撰奸臣录!”
“您说说,这奸臣中,高谷、王翱、杨善、徐有贞首当其冲,奴婢还没细数呢,要是细数呀,什么石亨、曹钦、刘永诚、刘聚、门达、曹吉祥,太多了,都要写进里面!”
“您想想呀,这些人都是谁的人呀?为什么会写进奸臣录里呢?”
见朱祁镇变了脸色,许感话锋一转:
“不过皇爷乃千古仁君,怎么能修什么奸臣录呢?让后世子孙看到,景泰朝全是奸臣!后世子孙岂不会揣测,朝堂上蛇鼠一窝?皇爷的贤名还要不要了?”
“所以皇爷就想了,修奸臣录,不如修昏君录!这昏君录呀,首当其冲的就是您呀……”
“别说了!别说了!”
朱祁镇裹在被子里的身体都在颤抖:“你是他派来气死朕的,是不是?滚!给朕滚!朕什么都不想听!”
刘敬妃瞪着眼眸看许感:“该死的阉竖,没听到太上皇的圣旨吗?滚出去!”
“是是是,奴婢是阉竖,奴婢是没根的人,不消敬妃娘娘提醒,奴婢知道,奴婢马上就滚!”
许感也不生气,笑呵呵道:“听奴婢把话说完呀,太上皇安心,您和皇爷是亲兄弟,皇爷怎么会修昏君录呢?那不指鼻子骂您呢吗?岂不让祖宗蒙羞?您不要脸,陛下还要脸呢?”
呼哧!呼哧!
朱祁镇喘着粗气,什么叫朕不要脸,他要脸?什么祖宗蒙羞?朕才是正统皇帝!他是庶子!贱婢生的庶子!
“滚!滚!”朱祁镇实在说不出话来了,身体太虚了。
“太上皇莫生气,奴婢知错了,求太上皇开恩呀!”
许感气死人不偿命,假模假式的跪了一下,立刻就站起来,气得人直喷火。
“皇爷又说了……”
“朕不听!朕不听!”
朱祁镇拿许感没办法,冲着刘敬妃嘶吼:“把耳朵给朕塞上,朕不要听!”
“你再不滚,本宫就拿剪刀戳死你!”刘敬妃从针线盒里拿出一把剪刀来,指着许感。
许感满脸害怕:“敬妃娘娘息怒呀,奴婢好害怕呀!”
但他满脸幸灾乐祸,仿佛在说,戳呀戳呀,你快戳死奴婢呀,快来呀!正好皇爷找不到弄死你们的理由呢,看看你们戳死奴婢,皇爷会怎么收拾你们!
用奴婢的贱命,换太上皇的命,太值当了!
啪!
刘敬妃气得把剪刀扔在地上,用被子蒙住脑袋,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