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海运和漕运并举,共同构成了大齐的南粮北运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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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洛阳顺大河而下已有五日。
船队已经到了张秋,大家要在此补给,然后至临清北上。
还没下船,只是进入运河码头便感受到了漕工们的热情。
之间码头上人山人海,平日里热情对待的大主顾们,现在成了后娘养的一样,被漕工们仍在犄角旮旯里船挤船。
几个横惯了的大商人想去理论,不成想却被一直都朝自己点头哈腰的苦力们暴打一顿,挂在了吊车上。
一直挂了两个时辰,直到皇帝的龙舟来了的时候,他们才明白为什么这帮泥腿子敢打他们。
百万漕工的大靠山、自家人来了!
当然,由于大部分漕工都转变成了齐军士兵,而且海运的存在,使得漕工的数量再也不复当年的盛况,如今只有三十多万人,所谓的百万漕工也只是一个习惯性的叫法。
龙舟缓缓靠岸,一个身穿杏黄团龙常服的身影出现在漕工们的眼前。
声音瞬间消失,皇帝缓缓抬起了右手,朝前一摆。
比之前更大的欢呼声如火山爆发般传向四方。
皇帝没有等他的侍卫们,毫无迟疑的走下了船,幸好漕运衙门早就习惯了,熟练的排出漕兵拦住疯狂的人群,但依旧被人群挤到和皇帝面对面。
皇帝仰天长笑,左边握握手,右边聊聊天,只有在运河沿岸,齐皇们才会毫无顾虑的接触人群。
早已乘坐小艇来到龙舟上的贾赦父子和随行的勋贵们也跟着下了船。
贾珲还是头一回看家自家老爹笑的这么真诚。
“哎呀!恩侯兄,这就是大公子吧,不愧是咱漕帮子弟,打仗就是漂亮!”一个大胡子员外拉着贾珲的手,激动的朝着贾赦喊道。
“哈哈哈,可不就是老子的种嘛?来,我儿,为父给你介绍,这是聊城漕工会的副会长夏河,你叫他夏叔就行!”贾赦拍了拍贾珲的胳膊。
“哎呀,可不敢担大将军一声叔…”
“哎,此言差矣,你我乃是穿着开裆裤长大的兄弟,叫一声叔怎么了?”贾赦不愿意了。
“小侄贾珲见过夏叔。”贾珲也没让夏河难做,并没用很正式的礼仪。
“这…那我夏河就托个大,厚颜应下了。”
“这才对嘛,哈哈哈!”贾赦拂须大笑。
太祖和贾史二家均出身漕帮,发家的班底也是接收了漕帮的一部分残余,所以对漕帮对感情也最是复杂。
可以说,大齐的军队就是以漕帮为骨干组建出来的。
开国之后,太祖感漕帮的混乱暴力与无序,下旨取缔了漕帮,建立了漕工会,负责管理百万漕工,亲自任命所有会长人选。
每个漕工会的官吏都有“开国元勋”和“漕帮出身”这两个标签,可以说,在大齐,就算你是开国勋贵,但不是根红苗正的漕帮出身,甚至都不配进漕工会,哪怕只有母族是漕帮出身也不行。
也是因为这样,这群漕工才敢逢单日闯进漕运衙门,逢双日吊死漕运总督。
实在是有人撑腰的缘故。
漕运衙门的差事在朝堂上也成了催命符,成为最不受欢迎的差事。
别的差事最多断了前程,这漕运衙门可是要命啊。
当然,他们也不会让他们的大家长皇帝难做。
如果漕运总督做的不是太过分比如贪墨八成工钱,他们也不会做出血洗漕运衙门的事情。
历代齐皇对他们真是无条件的信任,漕工们也向齐皇献上了无尽的忠诚,每次对外征战都有漕工们参与。
而眼前的夏河就是根红苗正的漕帮出身开国勋贵了,他爷爷是最早跟随太祖起兵的漕帮帮众,只是没什么本事,受封子爵。
到了他爹,因为参与走私一案被降至三等将军。
到了他这一代,只是一个四等将军了。
但人家还是很争气的,跑去不断学习漕运相关的知识,最终被选入漕工会,如今,已是大运河的重要节点的分会会长了。
又寒颤了几句,几人也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赶紧朝着行宫走去。
贾赦父子进入行宫的时候,皇帝已经最早主位和一群须发皆白的老叟聊起来了。
“哎呦,这不是贾二哥的大孙子吗?快,快过来让老夫瞧瞧!”一个老的不成样子的老人看到贾赦进来,开心的朝贾赦招了招手。
“孙儿贾赦给老太爷请安,老太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贾赦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扑通一下就跪在地上给老人磕起了头,贾珲也跟着跪下了。
“嗯?”老人终于注意到了旁边的贾珲。
“小赦儿,这是…瞧这模样,莫不是贾二哥的重孙?”老人瞪大了眼睛。
“可不就是小赦儿的大儿子嘛!来,珲哥儿,快叫老祖宗!老祖宗如今一百一十岁了!”贾赦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转过头让贾珲叫人。
“重孙贾珲给老祖宗请安!”贾珲跪下磕头,不看别的,光这岁数就得磕一个沾沾福气。
“呵呵呵,好好好,真出息的重孙啊,贾二哥有福气啊!”老人张着只剩两颗牙的嘴笑着,抓住贾珲的手不断摩擦。
“嘿嘿嘿…”两辈子都不擅长应付长辈的贾珲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只不断傻笑。
贾赦父子入座。
老人又和皇帝等人说起了话。
“爹,这老太爷是?”
“啊,这是刘家的老太爷,当年和你太爷他们混的,只不过没跟着太祖去山东,一直留在南边。
后来太祖南下的时候帮忙整合漕帮,押运物资立下功劳,受封开国淮安伯,后来太宗时晋升为许国公,是现在最后一位活着的开国勋臣了,是所有勋贵公认的老祖宗。”
转过头去和认识的几个人打了声招呼,继续说道。
“老太爷满门忠烈,我那两个刘家的叔伯战死漠北,他们生下的五个儿子战死了三个,夭折了一个,出天花病死了一个,就老太爷一个人留在人间…”贾赦叹了口气。
“当年蒙兀入寇,把老太爷整个村子的人都杀干净了,就剩他一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要不是一路要饭到运河遇到了你太爷爷,估计…”
旁边坐着的夏河胳膊肘顶了贾赦一下,贾赦没把后面的话说出口。
“老太爷开国以后就一直管着漕运,把这运河和漕运整治的妥妥帖帖,支撑起自国朝创立以来的十七次北伐,次次号召漕工们参军。甚至你们这次远征大漠,吃的那些糖棒都是老太爷自掏腰包送去的!”
“嘶”贾珲倒吸一口凉气。
这样的话,那刘老太爷确确实实算得上是诸勋贵们的老祖宗了。
哪怕是那些和老太爷没有交集的西北新贵们也是吃着老太爷送来的糖棒打仗的。
本就是傍晚到的张秋,很快就入夜了。
皇帝宴请漕帮老亲和诸勋贵,伴着漕工们传唱的号子也算宾主尽欢。
老太爷年纪大了,精力越发不济,就连最喜欢吃的蟹黄豆腐都没吃几口。
老太爷的表现大家都看在眼里,心里有了些猜测,一时间,行宫的气氛变得有些压抑。
“为何要悲伤?生老病死本就是常事,老夫已有一百一十多个春秋了,喝过最烈的酒,骑过最烈的马,打过最硬的仗,玩过最烈的妞。
三尺剑耍了,不世功也立了。
人间的酸甜苦辣咸,老夫都经历过了,就是到了人生的最后,身边还是儿孙满堂,老夫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行了,不要再提那些令人不开心的事,来来来,接着喝酒,外面的小子们,接着唱起来!”
说罢老太爷将杯中米酒一饮而尽,嫌弃的撇了撇嘴,这酒不够烈!
不过,看在小儿辈担心自己的份上,将就着喝吧。
老太爷终究是年纪大了,还没喝几口就有些醉了。
幸好大伙早就填饱了肚子,皇帝索性就宣布宴席散伙了。
“来,老夫的两个大重孙子,扶太爷回家!”
一生要强的老太爷拒绝乘坐步辇回家,朝身后招了招手,让贾珲和陈净远搀着他回家。
“老太爷要是有任何差池,你俩就自觉跳下河喂王八去吧!”
皇帝狠狠警告了两个小年轻。
两个小年轻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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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已经散去,各回各家吃饭去了,街上就剩下吃完饭出来溜达的闲汉,见到老太爷当面,赶忙过来请安。
老太爷一一回应着。
正月里还是有些凉的,一阵寒风吹过,贾珲连忙脱下大氅,给老太爷裹上。
陈净远慢了一步,瞪了得意洋洋的贾珲一眼。
“呵呵,陈家的小子,听人家说,你这是历练回来了?”老太爷乐呵呵的看着两个小子瞪眼,快要动手的时候,老太爷出声了。
“回老太爷,小可这不才从高原上下来嘛,您看,我这晒的,”陈净远伸了伸脖子,黝黑的脸和衣服下的白净的脖子脖子形成鲜明的对比。
“是啊,太爷,大伙出玉门前还是汉人,从高原上下来,各个都晒成匈奴了!”贾珲把袖子撸了上去,黑手和白胳膊的对比也很喜人。
“呵呵晒晒太阳好啊,大男人细皮嫩肉的…”老太爷撇着嘴直摇头。
常年在大太阳底下劳作的刘老太爷一直觉得晒的黑一点才是好男儿。
“陈家小子,这次历练回来,就要开府了,你是义什么王来着?”
“义勇亲王!”
“亲王?”老太爷挑了挑眉。
“亲王啊,看来你皇爷爷和你父皇很看好你嘛。”
“嘿,看不看中不知道,倒是日后麻烦一定少不了。”陈净远嘿嘿笑着。
“只是麻烦啊,口气不小嘛。”
“那可不,我可是有过命的兄弟的!”
“可不,下半辈子的饭碗什么成色,牢不牢靠全都靠他了。”贾珲插了句。
“呵呵呵,真好啊,真好啊。”老太爷喃喃道,想起已经去世了的老兄弟们,沉默了下来。
两个小年轻也发现老太爷眼圈泛红,不再说话,只是扶着老太爷静静地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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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跟着皇帝给老太爷道别完毕,再次登船,向北而去。
都是自己人,大家都没有用出仪仗来,皇帝也是,仪仗甚至没有卸下船,其余人的东西,昨夜也从宽大的河船上挪到了运河船上。
近些年来气候普遍温暖湿润,运河也没有结冰。
皇帝的龙舟比大河船窄一些,倒是勉强能在运河航行。
依旧是龙舟打头,文武勋贵紧随其后。
过了临清就是北运河了,相较于修建时间较长的南运河,新修不久的北运河更宽,淤泥更少,水也更深。
速度又快了不少。
走走停停又半个月过去了,终于,自正月十七出发,历时近一个月的旅程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