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怎么才好?
他只是茫然无措。
薛姨妈早已魂飞魄散。
她能拿得出来的人家都猜到了,那还能有预料之中的价值?
没有价值的商贾之家,她又能再拿得出什么让人家在乎的东西?
遂一边抹着眼泪,薛姨妈哀求道:“姑娘,薛家就只有这个,正是大王所料的。烦请你通报,薛氏一门,只求个活路,不敢求功。”
抱琴道:“夫人哪里话,若是果然拿来了这个,大王请你也到正殿稍候,请!”
薛姨妈不觉得稍稍安心些许。
只是这和她本来预料之中的收入落差实在太大了,可她还能怎么办?
“荣府岂能没有别的,他们家当年可是监造水师战船的,薛家岂能比得上。”薛姨妈跟着贾母一边走着,心里唏嘘道。
到了正殿,鸳鸯竟在。
鸳鸯道:“大王叫我来的,诸位请坐,看过地图了,大王自来与诸位说话。”
而后不等贾母硬着头皮叫元春求见,鸳鸯目视元春道:“大小姐,大王说要片刻才来,故此劳驾你照应照应。毕竟此军国大事,我们不好在这里待着。”
元春自从进门后便热的犹如火烧的脸上一时又惊又喜。
她知道老太太叫她一起来的用意是什么。
贾家的女儿,只求在这里有个容身之处,不拘什么名分。
他能猜到,可却既没有十分生硬的将贾家拒之门外,也没有收了她这个“厚礼”,还找了很好的由头照顾了她女儿家的颜面。
他是不作践人的!
贾母听得,一时之间不由悲从中来,心里可到底终于放宽了。
她没法明说,可带着元春过来,那意图已经不言而喻。
人家没趁机欺负人!
这一下,贾赦错愕的目瞪口呆,不可置信地目视自己的老母亲。
我原以为拿出那份图子就够意思了,没想到此处还有安排?
薛姨妈也呆住了。
不是,你老太太这心里,到底九曲回肠到了那个境界了?
我本以为咱们两家能拿得出的价值大约相当,后来来的路上宝钗说荣国府还有监造水师战舰的底蕴。
我才把这个也算进去,还不能肯定你家是否会拿得出来,你又拿出那么如花似玉令人喜爱的宝贝大孙女?
那我……
哎哟也不对啊,我家宝钗也未必就差了元春一头啊!
这一刻,薛姨妈对老太太佩服的五体投地。
这老太太,她方才身在荣庆堂,且早已算到了到这里的几番交涉时一旦失利便可迅速拿出的下一个“礼物”,也算到了宝钗论年纪与武烈王相差一岁有余、已生得端庄秀丽绝伦的价值。
她这是不动声色任由她孙女们带着宝钗去了后院,单另带着元春先抢占了一个有利位置啊!
高!
这老太太,到底是侯府的千金、国公府的灵魂!
贾母侧身苦笑:“他姨妈,但凡有些许余地,老婆子安能如此厚着老面皮?”
“幸赖天家子仁厚!”薛姨妈也只好赔笑。
等了许久,李征着蟠龙袍,戴翼善冠出来。
贾母立即交出那图子,薛姨妈不及拜见也奉上花名册。
之后便都站着等李征发落。
“坐吧,贵勋人家干这种事不稀奇,只要没有与敌寇勾结起来便好。”李征压压手,自拿着图子迅速看一遍,又翻开花名册细看。
图子没什么好看的,这些道路暂时必定也还没有被敌军知道。
要不然,以晋商物资为供应,黄台吉不必担忧轻装穿越燕山山脉到达北都北部后辎重不足,他应该早就趁着二圣南下之机对北都展开总攻。
倒是那花名册他仔细看了好几遍,看过后面详细记录这时空晋商“八大家”里面专门用来走私盐铁的商队人员名字,及各自专门负责的道路汇总之后,李征才翻开最前面的几页。
晋商之王、张、金、孙、李、陈、朱之外,还有一个很容易给人造成误解的姓。
佟。
这里的这个佟可不是佟佳氏那个佟,这是汉人里的佟氏,前明时候就在白山黑水组建,国朝之处迁徙到晋中,历经百年才有如今山西佟家的赫赫威名。
这些家伙,李征原本就猜测和朝廷那些贵勋脱不了干系。
薛家是皇商,在太宗朝曾作为厂卫,利用商路为内帑刺探收买情报,如今薛家彻底没落,但对这些被四王八公与四大家族扶持起来的商贾可门儿清,花名册里头明确记载着这晋商八大家如何形成、靠山是谁。
“我片刻进宫去,此事须陈奏二圣知道,至于里头的事我实在不知道。”李征收起花名册目视薛姨妈。
薛姨妈泣道:“自当是等候圣天子处置,岂敢怨怼。”
心里却道,你若不知,天理难容!
不过这都没什么要紧,要紧的是,这天家子若去了宫里,能否为荣宁二府以及薛氏说话?
他若不说情,凭这些证据二圣是真有理由下死手的。
第一百九十五章 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收拾好物证,李征叫元春在这里陪着贾母与薛姨妈坐着,自领着贾赦直奔皇宫。
贾赦两股战战,越靠近皇宫越脑子空白。
他觉着,这一去大约是活不成。
李征懒得安抚此人,到西华门时,正赶上王承恩出宫。
“王公公哪里去?”李征奇道。
王承恩一见他,无神的眼里有了些许的光彩,急忙先行了礼,恨恨地道:“大王,方才皇爷与内阁及六部等主官商讨增援北方,群臣近乎众口一词,只要大王出征。”
“却不正好?”李征笑道,“难不成让他们选派人?”
王承恩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恼恨道:“满朝文武贵勋没有一个成事的。”
“他们若成了事,这天下归他们了。休要埋怨,我朝圣天子以内帑哺育天下万民,本身与这些官僚贵勋集团就是做对的,你还指望人家帮着你镇压他们自己?”李征笑道,“走,正要见陛下,荣国府与薛家求活路来了。”
王承恩漠然瞥过贾赦,轻哼一声道:“左通政倒是对皇爷忠心耿耿,别人么,哼!”
李征莞尔,一路来到文华殿外,远远看到皇帝在门前踱步,太上皇搭着椅子在门外晒太阳。
“这是定下决心了!”李征暗喜,而后又略有些担忧,“这一仗能打好么?”
遂上前,却不及叩首,皇帝招手道:“快来,知道你坐不住。”
“太上皇,陛下,臣此来并非催问出征事宜。”李征叩拜后指着贾赦道,“史太君到底侯府千金、荣府主心骨,如今薛公后人也开了窍,以绝密献上,只求一条活路。”
太上皇呵呵一笑,翘着二郎腿懒得搭理。
他对这些贵勋太了解了,求活路?
放他娘的……
简直扯淡!
皇帝哼的一声冷笑,拉着李征先捏了一下袖子,见里头的里衬并没有随着天晴而脱下这才放心。
他不理软作一团跪着的贾赦,与李征分辨道:“他们哪里是求活路,若要求活,何至于此。”
李征道:“臣却不知其意。”
太上皇呵呵。
小崽子,权且当你是戏弄贾赦。
想骗我?
你那心里要是没把这些贵勋德性瞧得一清二楚,过几年给你少娶几房媳妇!
“让他在哪跪着吧,去里头说。”太上皇站起来指着贾赦吩咐。
贾赦一时既喜且忧,这态度,似乎并不是很强硬啊。
是不太强硬。
李征扶着太上皇到殿里,太上皇在宝座下的椅子上坐下,顺手拉过一张绣墩叫李征也坐下,直问:“什么时候下死手?”
皇帝也热切道:“不如趁机下手,我看荣宁二府必定还有千万两银子,咱们正需要这个。”
……
李征笑道:“陛下,臣能否将四王八公与福王鲁王一时打死?”
“那当然不能,那是逼着贵勋集团明着造反。”皇帝立即道。
“还是要留着?”太上皇不解,“你这小子只怕不只是要通过贾家,哦,还有个薛家,以他们为突破,一边以盐糖挑动贵勋集团彼此残杀,一边消耗贵勋集团之实力。说,还有什么打算?”
李征组织措辞委婉问道:“若是对他们一个不留,此战臣带出去打了胜仗的骄兵悍将让谁制衡?”
皇帝当即震怒。
这话说的不是打了胜仗班师回朝的骄兵悍将,这说的是他李阿罴自己!
太上皇也怒了。
他脸色迅速一沉,挥舞起一手便要打过来。
皇帝脸色时红时青,嘶哑了声音厉声道:“我只恨你不茁壮,岂能相疑?你回去,既如此说,这仗也不要你去打,也不要再来宫里,你回去!”
李征吓一跳,急忙道:“陛下何故这般激烈?”
当时上前又是捶胸顺气,又是连忙推拿宽解,皇帝才刚刚顺了气,坐下扭过头不理他,太上皇又闹脾气,又是使了力气剧烈地咳嗽,又是捶着椅子要指天发誓。
李征哪有工夫想其他的,又只好忙着来宽慰,口中道:“臣并无深意,此战我朝必胜。胜则悍将满朝、骄兵盈野。然武将与军队岂能与文官集团合流?若没有那么三五个七八个老牌贵勋制衡,这些人分散在江北各地各镇一方,而到时候若建奴不灭、蒙古诸部依旧在漠南休养生息,陛下岂能不予他们更多法外特权?”
太上皇立马收住势头,靠着椅子里的软垫,满脸喜悦夸赞道:“这是谋百年天下的路子,你想的好,比我们都想的好!”
皇帝也转怒为喜,埋怨道:“怎么不早说,既这么说那说的好,是这个理儿。”
王承恩与曹化淳又看得呆了。
咱就是说我们两个没什么智慧的,都看得出武烈王这是在半真半假开解你们。
你天家父子怎的就这么轻易信了他的邪?
“看什么?难道这话说的不好吗?”太上皇怒斥,“你们也跟着听了几天朝堂廷议,可听到过有这么未雨绸缪之打算?”
“就连对王师必胜之信心他们也没听到过。”皇帝添油。
二人只好指天发誓:“大王说的对极了,这世上再也没有这么既有必胜之心又有长远之道的说法了,我等佩服之至。”
“是不是?你得讲道理!”太上皇笑道。
李征等他们闹够了才又道:“正如陛下所言,要逐步消灭尾大不掉之贵勋,如抄没甄家之时机也不会一直有,纵然一直有,我们也不能一直用。之所以不能,自然是朝廷之喉舌在文官集团手里。”
顿了顿他开解道:“太上皇,陛下,我朝太祖高皇帝以佃户而取得天下,以善待赤贫之农而维持法统。如今历经太祖、太宗皇帝,太上皇御极五十年、陛下御极三年来,皇室以内帑养活穷人。当此时,四海不宁,外廷要扩展相权以令天下,贵勋实力大损欲搜刮万民以肥自身。是故面对皇权与八千万黎民,他们可是有充足理由合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