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摆开王命旗牌,山里下来被生擒活捉的山民们无人不信这就是朝廷政策。
李征以军令警示:“你等都是良民,并非山野盗匪。以前是官服勾结豪强抢你家的土地,逼着你等无路可走也不至于造反,这是皇帝的好百姓,我已具表上奏为你等脱罪,皇帝仁慈,必不会不公平。今日起,亢龙寨所登记造册之土地,以你等人口,分等次重新分配。”
亢龙寨本有守军一千二百余人、土兵三百余人,登记在册的人口五百余户,然口七千余。
这里是朝廷设置的军寨,每年都有大量补贴,也难怪军寨守备将没有土地的农人赶上山,他们这是吃空饷。
寨中也有富户三五个,土地最多的财主家拥有良田七千余亩。
那人家若是说这些土地并非巧取豪夺,而是“经营得当”所得,该如何对付?
李征没办法对付,只好宰了老地主,又回头砍了军寨守备,发动不想死的士兵与当地平民,以“分土地、烧债务契约”为条件,很容易便得到“老地主便是匪首,守备大人与之勾结”的确凿罪证。
但这也延伸出一个问题。
那老地主本家本身在军寨成立之前就有一两百亩土地,后来也确实通过自己开垦得到了数百亩土地。
这些土地若是都被收走,难免其他人不服,而且也要担心将来自家的土地也会被这样收走。
负责分土地的马无计可施只好来找李征。
土地既不能集中在几个人手里,也不能闭着眼睛囫囵分给别人。
怎么办?
李征出去一问,老地主有三个儿子,还有两个女儿。
这就简单了。
三个儿子分走六成合法所得的土地,两个女儿分走四成其他的土地,这公平不公平?
那三个儿子固然挤出笑脸称颂,两个女儿也喜笑颜开。
她们可是嫁给本寨其它的地主家傻儿子的。
“不要那么早高兴,你们几家的土地,是不是先审查一下?孤不是担心你们非法扩充土地,只怕你们与土匪勾结,这就不好办了。”李征与另外几个地主老爷商议。
地主老爷哪里肯承认,一边只说“祖上勤劳质朴开荒所得”,一边以凤阳府某老爷暗示,我们是有后台的!
李征大怒,所以又杀了他们。
罪名是“明知孤奉诏北伐、持王命令牌督令地方军政,此贼竟抬出这个老爷那个官儿威胁于孤,孤不得不杀之”。
然后又是儿子女儿一起分土地财产,这次便不那么客气了,连地主老爷的小老婆也分给了儿孙。
如此分完土地,马竟错愕发现,除明确“官费勾结”侵占之土地与“非法开荒”所得之土地,半晌之前明明是地主家的一部分土地,不知怎么就巧妙地成了“官田”。
这怎么就成了官田?
这不是李征做了手段,严格按照官府规定的量地尺衡量的土地面积,比守备与地主老爷们在文书中确定的土地面积差别足有两成。
也就是超过两成的土地就这么被地主老爷非法掌控在手里。
李征怒不可遏,喝令抓了地主老爷的大儿子和成年能做主的儿子,叫马仔细拷打,问他们知不知道此“欺君罔上”之事。
那些人自然是至死不肯招认,可李征找来了证人。
土兵之中多得是知道这些人巧取豪夺之时几乎无人不参与的。
有这些证人,又有“欺君罔上”的证据,也就是多出来的土地,李征何须与这些人客气,当即斩首打死的,诛杀没死的。
然后便又将他们刚得到的土地,给他们的老婆孩子分下去。
这一次土地总量不变,但分到的人就更多了。
连一群当小妾的都一人分到了一亩三分良田、两亩有余的山地。
另一边,山里下来的分完土地,也是无论男女老弱,一人一亩三分良田、两亩有余山地。
在之后,寨中平民,无论原本手里有没有土地,只要没达到一人一亩三分良田的标准,便都予以补齐。
最后,“常出来”的还有将近五千亩土地,李征以之归入官田,名军法队严格丈量登记造册,一份留在亢龙寨守备营,一份将来交给凤阳府,另一份他却留在自己手中。
打完仗再路过这里,凭此或许还可以干掉一批当地官员。
土地分配完毕,李征以王命令牌开官仓,将官仓“剿匪”粮草,与地主家被没收七成的粮食,一部分装进时空贸易商称仓库备用,一部分按照成人每年五百斤、儿童每年三百斤标准全数发放。
亢龙寨欢呼声震四野。
山中胆小没有下山的闻讯,在傍晚也纷纷下山来。
土地对农民的诱惑太大了,没几个人能抵挡住“分地”的吸引力。
至此,李征令不足八百人、号称一千二百人的守备部队与三百土兵就地转入屯垦,号称“亢龙寨屯卫”,挑选胆小但狡黠的为试守备,亢龙寨便交给了他们。
李征敦促着,看屯垦卫运转一日,贺诚也从凤阳府返回。
凤阳府知府奉王命旗牌令暂代凤阳府一切军政,并派遣通判监督史鼐赶赴南都面圣请罪。
同时,凤阳府以亢龙寨之事,就地对与亢龙寨有往来的一切官吏、军卒进行严查,知府是愣头青但不是冒失鬼,以“三大营旦夕可至”封锁凤阳城门,许进不许出,又利用贵勋集团派来的官员尤其军官不得人心之便利,发动官府军营对这些人展开清理。
“那厮的确是个人物,不怕死,不怕事,办事颇有手段。”贺诚称赞。
李征奇道:“可知其姓名?”
“山东莱阳左懋第。”贺诚道。
李征以手加额赞叹道:“竟是莱阳仲及先生!”
众人惊讶,左懋第?谁啊?很有名吗?
李征自然无法与他们解释这位原来时空里的大明忠臣。
原来历史上,左懋第也是进士出身,但因为在地方官任上成绩优秀,为全国甲等,于是调入中枢担任佥都御史。
当时时局危难,内有李自成起义军,外有建奴胡虏,朝野内外人心惶惶,左懋第可不只是在中枢主战,他还外出巡查长江漕运,期间多有政绩。
再后来,李自成攻破北都,建奴入主燕云,南明建立,并于建奴议和,然朝野内外无人敢北上,左懋第挺身而出。
在建奴手中,多尔衮极为欣赏左懋第,以言辞劝降不成而用酷刑,曾置于水牢七日而左懋第终不改节气。
在狱中,左懋第字画苏武画像,并以“生为大明忠臣,死为大明忠鬼”为联。
劝降不成,多尔衮便以言辞试图羞辱,问左懋第:“既是明臣,为何吃我大清粮食。”
左懋第回答:“粮是大明粮,你只不过巧取豪夺得手而自以为清粮,我食明禄,有何不可。”
至此,多尔衮故知左懋第断然不肯投降,遂下令杀之。
左懋第于刑场再一次拒绝多尔衮劝降,向南边拜别,口称“臣事大明之心尽矣!”
便坦然就刑,节气始终不改。
其随员如陈用极、王一斌、刘良佐、王廷佐、刘统诸公皆前赴后继不屈而赴难。
后人称赞左懋第为“明末文天祥”。
“比起西湖三杰之张煌言先生,左仲及公并不逊色。”李征心神荡漾暗道。
他还知道,原时空的左懋第之母陈老太太在李自成打破北都之后,难逃路上绝世七日而死。
左公一门,也多有降清之人,如堂弟左懋泰此人随后也辞官归乡,被建奴逼迫流离失所。
然左懋泰不曾有负大明分毫。
这时空,左懋泰中进士更早,在太上皇时期,年仅二十三岁,左懋泰便中了进士,任陕西韩城令。
隆治元年,二圣南巡之后考察全国地方官员政绩,左懋第以“忠贞至极、清廉如水、政务第一”而擢升中枢,那时候,李征就指导者伟大英雄了。
只是不知道他竟已被外放凤阳知府。
“当今皇帝虽文韬武略不显,但与太上皇一样,识人用人很有一手。督帅如孙承宗熊廷弼满桂,年青一代如孙传庭卢象升陈奇瑜袁崇焕,而以正气镇压朝野、逐步培养政务文臣之阎应元,如今又有一位左懋第。可见明末能用的人才,这时空被二圣都用在了正确的位置。”李征心下叹道,“大虞国运还不到崩坏的时候。”
旋即又暗赞:“朱明时代,前有于少保,中有阎应元左懋第,后有张煌言夏完淳,朱元璋该知足了。”
当然,有人说张煌言那时候,东南沿海抗清的固然算不上郑家,那也应该是号称“明末岳飞”的张名振。
但在李征看来,如今在大虞当锦衣卫福州千户所千户、尽全力保证东南局势稳定的张名振固然是大将,能力超过张煌言。
可正如那句话,“慷慨赴死易,从容就义难”。
在李征的心里,如力挽狂澜的于少保,如江阴八十一日的阎应元,再如无力回天的左懋第张煌言这些人,他们刑场从容殉国,便如黎明前后空一格那王八蛋杀害的、只留下一张照片里回头一笑的先烈,他们的人格是穿越时空的。
敬仰效法岳爷爷那样神将犹如天生、有力挽狂澜之才得先祖们至死不渝卫国之志的同时,我们也该心里存着于少保阎典史他们的那股子荡气回肠的精气神儿才对。
第二百三十八章 翻脸无情时,你们算老几?
凤阳府知府衙门,左懋第收到通判派心腹传回来的密信。
密信告知史鼐“未必会被罢官夺爵”,因此建议“府尊应造作打算”。
左懋第知道这话的意思,武烈王爵封双郡王、封号一等,若能以之为臂膀,何愁凤阳府不定?
可那是宗室,左懋第不喜欢。
一切对当今皇帝有威胁的人他都不喜欢,包括东林党。
却在他迟疑之时,忽听外头马蹄声响,那个西路斥候营主将又回来了。
左懋第忙起身出门迎接,此刻才是往日开城门时候,可见贺诚来的很急。
“将军有何军令要传?”左懋第警惕。
贺诚喝令:“督帅令:凤阳府知府左懋第,即日暂代凤阳巡抚,兼知府,直到圣上诏令下达,此其一。其二,督帅以五军都督府都督令:凤阳府即日起彻查冒领军饷、虚设官职之事,凤阳府所有下辖营、卫、屯军、土兵一律予以严查,代凤阳巡抚不必经过湖广三司立即开展清查土地、统计人口、整顿军务。此二事,督帅已具表上奏二圣,府尊不必担忧。”
这里说的三司,便是湖广布政使司、提刑按察司及指挥使司,绕过这三个衙门,方便左懋第全力施展自己的才能治理民事。
左懋第大喜,当即叩首称赞:“武烈王为主分忧,真良臣也,我当谨遵军令、绝不推脱!”
但他话要说清楚,与贺诚道:“还请将军以下官之心告知武烈王,左某深受皇恩,绝不以王府为上司,更不要说投入门下,此死也不可为之。”
贺诚哑然失笑,交割后便飞马北上,他可不想远离军中。
左懋第当即火力全开,反正他不介意让这个王那个公背黑锅,便打着武烈王均旨的名义先把凤阳府几个姓朱的大户给办了。
或有人劝说:“府尊如此做,岂不让武烈王恼怒?此人能镇压沙场老将,只怕也是军中性子,须提防被他记恨。”
“我为国家做事,何况还有他军令在,何惧之有?”左懋第笑道,“他若是忠臣,自该体谅陛下。倘若能为陛下安定凤阳府,震慑湖广大小军民官员,待北伐得胜,我自去请罪,也不过坦然赴死而已,休要多言。”
而后借着几个大户,左懋第将巡抚府、知府府以及指挥使衙门近乎犁庭扫穴一般过了一遍。
大大小小的贵勋子弟,以及文臣集团派来吃“剿匪”饭的,无不咬牙切齿痛恨:“这个左疯子,早晚与他誓不罢休!”
便是证据确凿抓到公堂,三十水火棍下去打出了证据的,以后不忘骂道:“左仲及,看你如何好死!”
左懋第惊道:“本官奉武烈王军令彻查尔等,且查明证据在此,为何咒骂下官?何况尔等欺君罔上,罪该万死,如何早晚与本官不好过?”
被打的皮开肉绽的便大骂道:“武烈王残暴不仁,以我等天子之臣为鸡犬,尔身为文臣竟不加以约束反助纣为虐,你何能得好下场!”
左懋第喝令:“记录在案!此等贼首明知证据确凿竟不知悔改,反诅咒我大虞北伐主将、李氏宗室王爵、四代战死沙场之肃王后裔,可见贼性深重难以更改。”
衙门外,李征听好笑。
身边夏侯湛与马悄悄道:“大王,这厮狡诈,要不咱们弄死他?”
“既然要让人家做事,岂能不给人家权柄,让他自去。”李征道,“此人我只知在韩城时清廉勤政,待贫民很好,却不知还有这胆魄。走吧,出发赶往归德府,我们要尽快赶到开封。”
“是,听说今年河南春夏遭遇旱灾,秋季又遭遇了蝗灾,流民遍地,要北伐须先安顿河南,该设法平叛了。”贺诚叹息道,“可怜百姓人家,但凡能活得下去,谁愿意颠沛流离竟乃至于落草。督帅,此事若非天子早有诏令,只怕这些当地官府连一粒粮食也不出,坐视流民遍地起义。”
“河南三司不做事,难道内帑也不拿出粮食赈灾?”李征不解道。
贺诚冷笑道:“大王哪里知道,河南除南阳外,就没有皇上的土地。”
“福王府如何藏匿大量土地?当地地主集团如何藏匿?”李征登时心生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