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若皇帝将这样的机密告诉他,那就更好了。
贾政匆匆入宫,才到了文华殿,二圣从东城回来。
太上皇一问,得知是此事,好笑道:“林如海写信了?”
贾政大惊。
“他是太胆小了,到底还是个文臣出身。”太上皇很不满意道。
贾政不敢辩驳,只说要将荣宁二府每天拿到的那批精盐交出来。
“还有薛家每月从王府拿走的精盐也有不少,以皇庄内帑为主,在江南各地低价发售,应当能支撑到北伐胜利,”贾政话里有话试探道,“若三大营凯旋,想必那时盐厂也建好了,自然便没有什么麻烦了。”
太上皇无语,半晌叹道:“存周呐,你不擅长玩心眼,就不要跟人玩心眼了。你想试探北伐胜利之后武烈王府是什么地位,朕觉着吧,你直接问,朕肯定给你最直接的回答,你玩心眼,你玩得过谁?”
贾政赧然。
“回去吧,多大点事儿!”太上皇得意道,“我们老李家有天才,老天爷都帮着他。就这么点小事,北伐之前就安排妥当了。”
贾政满脸茫然,心里到底放下心了。
行,那是个天才,看来早就储备了大批的精盐,就等着扬州那边出问题呢。
太上皇甩着袖子,心情好的无以复加,溜达着就去兴庆宫吃饭去了。
皇帝到底仁厚,就让贾政跟着到文华殿,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
贾政一看,揉了揉眼睛。
夺,夺少?
一张纸上写着一个数据。
紫金山脚下的内帑仓库,如今已储存精盐三千万斤。
“整个大虞皇朝才多少人?满打满算不超过八千万,这三千万放出去,那就是一人将近百斤,半斤盐,那得怎么吃才能半个月吃完?”皇帝笑道,“这下你还有担忧?”
贾政没大的担忧,却有小的疑问。
这么多精盐,那得多少钱?
要卖多少钱?
“要什么钱啊,”皇帝靠在靠枕上,长长的出了口气,未免矜持而又得意道,“叫人走街串巷,一家发一斤半斤,算是为国朝自己生产的细盐打个招牌,也让那些大大小小的乡绅地主知道,这南都的达官贵人们吃的可都是,嗯,哪个碘盐,富硒盐。”
打了个呵欠,皇帝油然向往道:“如此算来,使民众一年半载内不担心盐荒的这点补贴才多少钱,往后内帑能几两银子一斤从这些有钱人手里赚回来多少?”
贾政明白了。
可南都若是发精盐,那些花钱买的人怎么办?
他们要是闹起来怎么办?
皇帝就看着他,你这个脑子,生的女儿能使聪明人吗?
不是聪明人,去了王府能不拉低王府的平均智商吗?
见皇帝不方便说有些话,王承恩眉开眼笑道:“左通政,若闹盐荒之事在南都蔓延开来,那些富贵人家会不会屯盐?他们一百斤两百斤囤积了大批精盐,还在乎内帑发的那一斤二斤?何况免费发的精盐又没定价格。”
贾政大喜,这是让荣宁二府去赚这笔银子啊。
“还有薛家,”皇帝提醒道,“若是有机会,你要提醒这个薛家,给他们的是让他们拿去在远处赚钱的,乌斯藏那边也好,交趾倭国也罢,他们能十两银子一斤精盐卖出去,那也是他们的本事。但在国内不要找死,朕可怜他们孤儿寡母,阿罴可不手软,不要让天朝第一王对他们有看法。”
贾政眨眨眼,这个第一王能否说明白一些?
是圈禁起来给高官厚禄养猪那样的第一人,还是其他的意思?
皇帝也就直白地告诉他:“节制肃藩、掌握禁军、总督南都、镇江府,算不算有权?再加个秦王燕王,双亲王加双郡王算不算爵位超等?”
贾政惊道:“岂可如此?”
“朕愿意,你管我?”皇帝立马翻脸。
贾政山呼万岁。
“这就对了,”皇帝笑道,“还有这个荣王的后人,还想借鸡生蛋?他也配?你只要记着,但凡不与那些人混在一起去,他们便是把你荣宁二府抄了,朕也能将你一家老小从天牢里放出来。”
贾政会意了。
这话其实并不是重点,重点是皇帝没说的后半句。
若与那些人混在一起,纵然他们能给你家天大的富贵,朕也能把你一家老小投入天牢,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
这话贾政原本不敢相信,如今不得不相信。
能拿出三千万斤精盐免费给民众吃,那得事多豪横的皇帝才能办的出来的好事?
而且听二圣的意思,这三千万斤精盐若是不够,他们还能再拿出三千万斤,要是还不够,似乎还有。
这你还让那帮人怎么跟二圣为敌?
脑子里晕晕乎乎出了皇城,贾政被人迎面拦住。
三个宰辅,两个拦着去路,一个从侧面拽着他。
杨鹤怒问:“左通政,夤夜进宫干什么去?”
贾政是有点不聪明,可也不至于太过于蠢笨。
心里一想如今的局势,贾政就满脸愁苦说道:“三位宰辅,下官岂能有天大的事情夤夜面圣?只不过想多留点精盐在手里备用,没别的。”
那三个越发愤怒,温体仁骂道:“这个林如海是怎么当的巡盐御史,如今不但南都盐市一片大乱,连扬州都乱了。几十家上百家大大小小盐商已找上门来,朝廷的盐引不管用了,百姓食盐要出大事!”
“哟,那可麻烦了,”贾政拱拱手,“下官对此无策啊,宰辅们请便,下官还有家务要办,失陪。”
他一走,三个宰辅相视而笑。
行了,今天就到这吧,盐荒一蔓延到全南都,且看二圣如何面对。
若内帑处理不了那就只能让外廷来。
这一次,说什么也要先把六部先拿回来,最好一个宰辅兼领两部。
“五军都督府改建大都督府之事也要作废,若不然,北伐一旦顺利,大都督府岂能听外廷的!”周延儒笑道。
温体仁掐掐算算,心里也有数了。
到时候,这官职就应该这么分,我能得到的有这么几个……
杨鹤到是没考虑这个,他资历不够,还不能和三个当宰辅好几年的老油条并肩论道。
他心里有一些不安。
这都几月份了,北方怎么还没闹盐荒?
北方不先闹起来,内阁还怎么请求派大臣去“督抚”四方?
方作此想,家仆送来密信,是他儿子杨嗣昌的。
“杭州盐荒!”杨鹤打开一看心下惊喜。
他没想到扬州盐商居然会选择浙江作为第一个反击点。
但,这个点找的好啊!
如今的浙江可正在进行皇庄与乡绅地主的搏杀,眼看已快到分出胜负的时候,皇庄入浙势难阻挡的关键时候!
第二百九十六章 动了,他真的动了
隆治四年的盐荒只能从江南开始,也只能仅限于江南一隅。
江北所有地方,盐商没有任何机会搞事情。
五月初五,端阳节。
皇帝早朝,内阁奏报浙江盐荒、江苏盐荒、福建布政使司发来急报,福建也闹起了盐荒。
朝堂“一片哗然”,从内阁到各部,群臣纷纷跳出来声称盐商亏损多年已无力支持朝廷盐政,故必须给盐商放开限制。
放开什么限制没人说,意思大家都清楚。
盐引多放一些,让大批私盐合法化。
朝堂之上也要给扬州盐商为首的江南财富集团让出几个代言人之位。
福王鲁王一起启奏,以“北方战事紧迫之至”,请求内帑也放出一部分盐引给民间盐商。
又是疫情响应的群臣。
皇帝置若罔闻。
贾政闭幕站在群臣当中一言不发。
不日,盐荒在金陵彻底爆发,市场上仅有的一点粗盐也被一扫而空。
阎应元怒极之下让应天府全面彻查,最后只能查到一批又一批粗盐流入了高门大户的手中。
皇帝依旧不予理会。
到五月底,金陵存盐消耗殆尽,扬州盐商大批来到行都,朝廷官员与东南海商甚至开始公开来往。
月底荣宁二府从王府拿到的一批细盐才到手,包括王家在内,此前有过生意往来的各家一拥而上,都没让精盐离开荣宁街。
随后,在江湖人士的推波助澜下,金陵无论官民,皆知武烈王府存着“不计其数”的精盐,有人便敲响了应天府的登闻鼓。
福王鲁王得知,立即敲响午门外的紫禁城登闻鼓,请求皇帝召开大朝,讨论以“武烈王府储存精盐”缓解天下盐荒之事。
皇帝从善如流。
但次日的大朝,群臣完全没有反映的机会。
皇帝诏令:“盐荒因何而起,朕知,外廷无人不知。今既福王鲁王之流以此逼宫,朕只好乾纲独断。即日起,江南各省用盐,不需外廷户部工部供应,内帑以精盐散布各府县,自有人员送到百姓人家,你等百姓不可为奸人逆党所用,安心在家等待便好。”
诏令既下,外朝哗然。
皇帝毫不手软,杀户部左右侍郎,杀福王府内总管、王府右长史,杀鲁王长史及属下官僚数十人。
随后,工部主管盐政主事被当廷杖毙,刑部尚书罢官,左右侍郎入诏狱。
同时,以扬州盐商“谋害朝廷明管、密谋以扬州自立”为名,杀扬州盐商七十余人,腰斩弃市,并责令林如海以巡盐御史发盐道兵马捉拿逆党,男子全部处死,女子发配皇庄为佃农。
血腥的屠刀之下,福王当场先跪。
皇帝诏令收回福王世子封诰、黜诸王子“福王子”封号,夺福王宗正府大宗正之职。
鲁王本还打算静观其变,他认为皇帝不会对他动手。
皇帝随后诏令,以太上皇两个孙子成年为由,在鲁王府内“别院供养、位同宗室奉国将军”。
这一招很恶毒,这是要扶持太上皇的两个亲孙子彻底取代鲁王府啊。
鲁王待要辩解,皇帝命御马监以当年肃毅王战死之时,鲁王府故人“似与建奴有旧”且在燕山卫当差为由,褫夺鲁王“义忠”封号。
这一下鲁王再没敢站着,跪在奉天门外磕头如捣蒜。
皇帝对他起了杀心,以如今皇帝手握禁军、金陵在他手里之局面,今日就算杀了他义忠鲁王,谁又能说出什么来?
皇帝又诏令荣王曾孙“大婚、留京、赐宅邸”。
但同时也下诏敲打镇国将军夫人:“荣宁二府既与尔荣王一脉有旧恩,为何恩将仇报?”
故褫夺镇国将军夫人诰命,降奉国将军夫人。
至此,皇帝诏令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使、国舅张文象以内帑五百万斤精盐“分发在京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