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在以前,平儿不能不询问劝说。
今儿她没了那心思。
王熙凤那一番话,她自己心里倒也有自知之明,王府那边不要说她,真封了王爵,四春过去了又怎么样?
还不只是个侍奉的!
可毕竟她如今是别院里的人,真的好像可以不用再瞻前顾后怕惹了这个没支应那个?
这么一想平儿腰杆儿也挺直了,被王熙凤拉着到了椅子上,一坐下,她忽然想起来,李征可是个对奴婢都和和气气的人,最瞧不得仗势欺人的人。
不看那抱琴,多大的小丫头,她脾气好,李征便多信任她。
心里这么一对比,平儿隐约有了个方向,不管本事怎么样,不管能做什么,但凡不欺负人,最好能待人和气点,她将来哪怕跟着去王府,那也至少不是奴婢。
遂安稳自在坐下,平儿本着本心问道:“怎么又闹了?”
贾琏不敢说话,老太太可说了,再要想着几个丫头哪一个还是二府的人,打断腿赶出族谱!
王熙凤斜眼一瞧,不由又怒从中来,骂道:“好在平儿你来了,你评评理,哪里有他这样的人?自己的婆娘才有了身子,你说他去找女人倒也好,偏偏的跟什么小厮鬼混!”
想想又气道:“你等着瞧,孩子要来了,将来瞧我说不说你这事。”
平儿自然知道,王熙凤根本不允许贾琏找人,她嘴上说找个女人也好,但若真找个女人,只怕那琏二爷吃不了要兜着走。
所以此事怕是被家里什么人知道了,又拿来取笑贾琏,王熙凤脸上过不去,两口子才打起来。
贾琏不敢在屋里坐着,借口要去找王家拿钱,慌忙先去了。
王熙凤这才透露:“何止是偷小厮,那两面镜子老太太让卖掉,我辛苦说了好话歹话,二舅又被大王吓得要死,王家才出了十万两,那下流货竟然想过一遍手留下点,岂不是作死?”
第四十三章 北都惊变
平儿心里一笑,笑道:“大王不会要。”
“所以要求你说说话,那银子若留在府中,唉,大房与二房非闹出个好歹。呐,还有个更要命的大事儿。”王熙凤苦笑,从金钗里取出一张纸让平儿看了。
平儿推辞不得只好略一看,原来是王家的密信。
王熙凤不识字,只听送信的人说了信上的事情。
信是北都发回来的,而且还是王熙凤收买的王子腾侍妾偷偷发的。
就在七月份,皇帝才过了三十二生日,王子腾就送了一份“大礼”。
要发给山海关孙传庭的增援部队和粮草,被王子腾私自扣留了一些,当时关宁防线战事紧急,宁远都督袁崇焕一天三次催粮,辽东海上水师祖大寿所部也弹尽粮绝。
孙传庭不得不咬着牙挤出山海关关宁铁骑的一些口粮紧急送过去,先解了前线困顿,然后亲自回到北都找王子腾对峙。
在孙传庭面前,王子腾有贵勋身份,可在孙传庭的战功面前,王子腾岂敢与之抗衡?
当时王子腾试图让出身关宁铁骑的骁将吴三桂出面,掌握着北都骑兵主力部队选锋营的吴三桂哪里肯,顺藤摸瓜查出王子腾私自扣留军粮,托山西晋商变卖给草原诸部的证据后,三大营哗变。
若非吴三桂威望很高,王子腾一家早被北都留守司将士杀了。
如今,王子腾肝胆俱裂,却要到金陵来告状,半路被淮泗督帅孙承宗堵了回去。
王熙凤气道:“你瞧瞧这都是什么人?那粮草,那粮草是手底下人干的,与王家何干?”
她话里有话道:“平儿,大王是知道王家忠诚的,也就二舅那个没脑子,如今不也怕了他?你要说说。”
平儿脸色变幻数次,到底说道:“不是我不敢说话,二少太太,大王十分赞赏孙传庭,说他是‘幽州长城、北境栋梁’,那孙承宗也被称赞是‘中流砥柱,国家柱石’。你说这怎么说话?以大王脾性,若说了,怕是要进宫,自提锦衣卫去杀人的。”
王熙凤骇然,半晌哭道:“这可如何是好?”
平儿看出来了,王熙凤是想花钱给王子腾买平安。
可能么?
大王眼里可揉不得沙子的!
不过若是能打出王家的银子,就王子腾那人,给他一个队他都打不过皇宫里一个内侍,让他赋闲回家就是了。
这么想着,平儿说了赵嬷嬷两个媳妇子找了厨房活儿的话,王熙凤哪里会在意,又听说带来了一些果子,勉强收拾心思赶紧给各房先发下去。
平儿匆匆回到院子里,看李征心情还不算差,便详细说起此事,最后说:“大王,奴婢倒不是要出卖王家,可奴婢自己心里觉着,要是让凶狠的鞑子打败了咱们大虞的军队,咱们岂不是成了他们的牛羊?那孙督帅是国家的英雄,可不能让王家给害了。”
李征目中犹如藏了剑,陡然在平儿脸上一转,怒道:“王子腾该杀头!”
平儿噤若寒蝉。
李征压住火气,他就算日夜想着要造反,但在对鞑子作战时候,他绝不会背后下死手整这些家国栋梁。
连吴三桂都是李自成进了北都,才给多尔衮打出了白旗。
我堂堂男子若是做那些背后害人的勾当,却不怕报应到子孙身上?
“你做得很好,这种事他们可以糊涂,可以在背后骂你忘恩负义,但若你知情不报,他们才死定了。”李征赞许,“你安心在此留着,王家敢来讨人只管打出去。”
平儿心下宽慰,小心询问会不会影响大事。
“你是在问王子腾会不会杀头,王家会不会被抄家。”李征吸口气起身踱步,过了一刻钟多,他似乎有了办法。
恰在此时,曹化淳与王承恩来了。
李征正要说话,王熙凤哭着求上门来。
李征示意平儿不要说,惊奇问道:“二少太太何等人,被贾琏欺负成了这样?”
王熙凤不知平儿说没说,眼看两个大太监在这,一咬牙跪下将那密信送上来。
李征详细看过,才递给曹化淳。
曹化淳一看怒容满面,王承恩起身就要走。
“不要慌!”李征喝道,“这种事不能放过,但这时候北都定然是情报交战最激烈时候,一旦闹出去,军心不稳,那可就成了鞑子长驱直入了。”
王熙凤大哭道:“大王,家舅糊涂!”
“他不是糊涂,他是想灭族!”李征呵斥,“站起来说话,我问你,你须实实在在回答。其一,此事知情者多少?其二,晋商之中有没有王家族人?”
王熙凤不敢隐瞒,竹筒倒豆子一般全说了。
那封密信分明是王子腾暗示侍妾写信给王熙凤,试图让贾政设法隐瞒的。
至于知道此事的人,在北都可真不少。
但吴三桂是王家提拔起来的,他严格控制了消息,连孙传庭都不知道。
“晋商中多有王家的人,但恐怕不受王家制约。”王熙凤不住掉眼泪。
她本来觉着事情不大,王家那么大的权势,若是荣国府设法帮忙遮掩,李征能帮忙在皇帝面前说说情,不定还能瞒天过海倒打一耙,王子腾代替孙传庭当上挟制北都留守司的北都督帅。
如今这么一看,此事岂能隐瞒?
不要说两个大太监来了,就是这里没有别人,李征也绝不会帮王家。
曹化淳看出李征要出什么计谋,当即道:“大王,消息传的太快,恐怕来不及。”
“不,你们不了解北方局势,”李征笃定,“此事大有可为。”
他出门叫来夏侯湛,迅速写了一封私信,让夏侯湛用锦衣卫缇骑身份立即直送徐州。
夏侯湛不知什么事情,但执行力极其坚决,拿着书信,取了一些肉干大饼,带着三五个人直奔太仆寺,他们有权征用军马。
李征又让王熙凤秘密去找王子胜:“你只告诉他,一个时辰不到宫里,我上门杀他。”
做到这一步,李征问起曹化淳王承恩的来意,原来是传诏的。
“明日大典,太上皇与陛下决意大封大王。”曹化淳说。
李征猜测也是此事,与二人立即飞驰皇宫。
第四十四章 督九边敦煌郡王
到乾清宫先见了太上皇,一说此事,太上皇惊得半天没反应过来。
他知道王子腾是个废物,却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个废物。
“军粮他都敢?”太上皇怒发冲冠。
“陛下息怒,微臣之意此时再愤怒无济于事,若操作得当,或可有大收获。”李征厉声道。
太上皇盯着他看了许久。
“陛下,臣岂能与这等国贼沆瀣一气陷害忠臣!”李征道,“然王子腾大错铸成,要杀他也不能让他带了大错被诛杀。”
“说。”太上皇喝令。
李征拿来茶杯,蘸着水在地上画出北方地图。
这个不必瞒着,这还是黑伯找的人教他的。
李征指着东北战场道:“孙督帅麾下,袁崇焕死守宁远城,只要粮草充沛,鞑子打不过来。何况我看孙督帅并未动用关宁铁骑及北都留守司选锋营骑兵,他手里机动兵力完全足够,此处不必担忧。”
太上皇走下来看着地图,片刻称赞道:“好孩子,你本事大得很。”
“为了杀敌,不得不下功夫。”李征手指点着徐州道,“淮泗督帅在此处镇守,北上可增援北方战场,南下可保证行在安全,也不必担忧。”
“你是说,大同延绥?”太上皇忧虑道,“处处开战,能行吗?”
“高迎祥我知道,能打,有他在延绥镇配合贺人龙足以打出去。”李征道,“大同宣府我不知,但我听说卢象升能文能武,阳城守将曹文诏狡诈悍勇,他们并未增援辽西战场,手里兵精粮足,足以打一场伏击战。”
说着,李征在地图上画出一个巨大的战场,包含宣府、大同、河套以及延绥榆林。
“以王家盗卖军粮为引子,吸引草原诸部,尤其漠南鞑靼南下。若轻兵南下,各处守将可随意出击;但若重兵南下妄图跨过长城进入山西陕西甘肃,以环绕九边形成一个埋伏圈,能吃多少吃多少,”李征极有信心,“臣以为没问题。”
太上皇很了解大虞的军队,一时有些迟疑。
片刻,皇帝也过来了。
父子两竟然询问道:“是否召集兵部与五军都督府商议?”
这下连曹化淳都提醒道:“老皇爷,皇爷,他们若可信,王家岂能盗卖军粮?”
皇帝抚摸着李征的头发叹息道:“这里只有你最懂兵法,可惜你太小。”
李征愕然,这下听出来了,这父子两竟然要选统帅北方那么多兵马、那么大包围圈的督帅!
糊涂!
“太上皇陛下,皇帝陛下,卢象升当代名将,贺人龙曹文诏凶狠勇猛,高迎祥及麾下作战天赋还在这两人之上,他们都有各自的作战风格,要什么督帅?”李征吃惊道,“军情紧急,一切为了打赢,为何要按部就班?”
太上皇笑骂:“国家乱成这样,岂能不怕?”
“陛下,这些人可都不是傻子,能打得过,他们会把漠南诸部往死打;倘若打不过的时候,诏令他们出兵他们也不会去。”李征说,同时目光在陕西西部、甘肃东部转一圈,隐约明白了天家父子的担忧。
他们也担心整个北方一打起来西域那边长驱直入。
这就更不用担心了。
如今在金城兰州坐镇的甘肃巡抚可是陈奇瑜,总兵官满桂,河套平原南部还有个被贬职在此担任平凉府巡抚的名将熊廷弼。
此人虽老,能力可没后退。
有此三人,西北能有多大变故?
“可用?”太上皇不放心。
他当然知道这些人都有本事,可那么广阔的战场他们能行么?
李征道:“微臣之见,只给他们两个纪律,其一不论出击还是防守,他们自行决定,但战略决心明确告诉他们。其二,此战不以敌人脑袋算战功,但有杀良冒功者,灭族。”
皇帝看着太上皇,军事战略上他比太上皇还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