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文程也知道这面大旗,闻言道:“辽阳大概已经陷落,以李永芳之战功,他活不成。罢了,不提他,这肃藩大旗到了,二郡主也必然已经到了。”
多铎豪格等年轻将领不知奥妙,便问多尔衮。
多尔衮脸色如水,盯着与武烈大纛并列的那一面红旗,半晌才道:“那面旗,自肃武王时,每一代肃王战死,则以战场热血染旗。大旗不在肃王之手时,便在七大郡主手中掌握,今年是隆治五年,自然在二郡主李洗剑手中。”
多铎道:“那能有什么?”
多尔衮看着他很久才冷冷道:“这面旗出现在战场上,便意味着肃王打头阵要搏命了。”
“肃藩赤旗第一次面世,肃武王亲率八百骑兵破金城,八百人战死七百余,当时明军死伤超两万;第二次面世,肃定王百骑正面冲察合台人大营,杀察合台汗及近卫逾千,北元大汗为肃定王斩首;第三次面世时,北元包围肃定王,当时肃定王只有不足一个营,正面打崩北元复仇骑兵近两万,那是蒙元大汗护卫。”
说到这,多尔衮深吸口气道:“之后面世,便是肃武王战死、肃定王战死,肃宁王以河西营一营为代价,杀北元七万骑。”
多铎惊恐:“何其凶残!”
“这就算凶残?”黄台吉额头见了汗回头叹道,“那一战,肃宁王坑杀察合台俘虏十二万,又活埋蒙元俘虏十数万。到再次出现这面大旗,瓦剌十七万大军全军无一幸免,全部被杀死在敦煌城北,附带着哈密朱明后人与察合台所部军民又被肃宁王坑杀三十六万。”
这话说来,城头众人没一个不怕的。
这意思分明就是在说,看到那面红旗你最好要么绕着走要么赶紧投降,那面红旗之下,肃藩从肃王到士兵准备好一个换十个跟你玩命了。
黄台吉又提起当年燕山一战。
“那一战,肃毅王仅以三千残兵,使父汗数万精锐三日寸步不前。”黄台吉长长呼吸口气,厉声说道,“肃毅王战死,当时便是肃藩七郡主镇西郡主持这面旗正面杀入我军大阵,剩下的就不用说了吧?”
那是建奴永远也不想提起来的伤心事。
努尔哈赤被暴怒的肃藩大军撕碎,上百个后金将领被杀,努尔哈赤带在军中的宠妃阿巴亥被战马踏碎,连尸体都找不到。
黄台吉指着红旗警告:“当年打爆我们的那帮人,如今可都在这面旗下。武烈王如今岂能不报仇,他若身先士卒,麾下必人人如狼似虎,诸位,沈阳只怕要沦为废墟!”
“不会!”范文程忽然否定。
黄台吉知道他的意思,所以他怕了。
别人不懂。
范文程淡淡道:“他们会操炮和我们打,这数月来,我们还没看出武烈用兵路子?他绝不会如先祖那样猛冲猛打以命搏命,他会用大炮教我们什么叫火炮无眼,那是个绝不会让麾下与我们一命换一命的主将。”
想想平山万炮齐发的景象,多铎等人相顾无言。
如今的大清,连和虞军玩命的机会都没有了。
人家有大炮,用不着跟你以命搏命。
黄台吉拍了拍女墙,断然诏命:“和他们谈判罢,辽东我们待不住,做好去高丽的准备。范先生,选几个胆小怕死的人,叫他们以给布和送信为名前去武烈军中求见。”
范文程与他心意相通,知道接下来黄台吉要做什么。
自去帝号,南下高丽,穷他一生,只怕最好的结果,也只能以杀高丽王李,以高丽国主的身份为大虞之臣。
遂回宫内,黄台吉叫来哲哲与布木布泰,叫她们各自给布和与吴克善写一封信。
同时,黄台吉将自己的皇冠与玉玺在手中摩挲。
哲哲惊得哭道:“陛下,时局危难至此了吗?”
“万炮之下,大清终究成了昨日烟尘。不过还好,”黄台吉道,“但若能走脱,天高海阔,自有再起之时。”
哲哲抹着泪,只好与布木布泰写了家书,叫范文程找来的人,散开辫子出城往阵地走去。
中军帐里,李洗剑吃过饭,见饮食充足,便来问李征能否分一部给肃藩,叫那边的大军先对察合台下手。
李征宽慰:“他们都打累了,休息一两年罢。将来进火焰山,入哈密城必以肃藩老卒为首。如今给他们过多物资,他们是要拿命去拼的,察合台人还不配与我们一命换一命。”
李持剑感慨道:“咱们家打仗,哪里想过这些。”
“以后要想,”李征许诺,“收复辽东之后,你们也不要回去,这里太需要人手。我去宁夏时,会给家里送去千门大炮。”
“各督帅部一样?只怕器械好了,难免有人会起了异心。”李洗剑担忧。
李征笑道:“就算几个督帅部加起来能凑出多少火炮?北宋‘弱枝强干’之法是好的,但要保证枝叶永远比外敌强大。若何处有叛乱,中军随时可拉出十万门火炮,甚至是更好的新式火炮,天下哪个敢裂土称王,谁有实力不服王化?”
李洗剑遂安心,说起甘肃战事。
“熊廷弼不愧名将,他在西宁府打的极好!”李洗剑赞许道,“此人绝不与土默特部在高原上作战,他只以优势火力迫使敌军不得不下山来与我军挑战,于是来一波被熊廷弼消灭一波,他总是能调动敌军在我军包围圈内与我们决战,此人才能,不亚于孙承宗。”
那是,熊廷弼说到底也是明末数得着的名将,只要给他充分的信任与物资,他玩死青海湖区域那帮草寇不比做游戏难多少。
此外还有李绍,他是七位郡主的兄弟,打仗一如历代肃王,手下又都是肃藩子弟,没一个孬种,没一个怯战的。
李征询问:“四位姑祖母如今都在何处?”
“各有各的阵地,都多少年没回过家了,先王战死后,大家都难以面对宗庙,逢年过节都不肯回去。”李洗剑黯然。
李征不以为然,起身到门外抚摸那一面大旗,慨然说道:“大丈夫战死沙场,马革裹尸,真幸事也。先王燕山一战,不亚于武王开国、定王定国、宁王辅国,我们有什么难以面对他们?”
说罢吟诵:“半生征战一身伤,为扶天柱逞豪强;陇上女儿是壮志,懒把牌坊当故乡。”
李洗剑喝彩:“别的都罢了,这‘懒把牌坊当故乡’,可真真的说到咱们陇上女儿心里了。哼,守着个破牌坊干什么?不管是什么贞节牌坊,什么表功牌坊,哪里比得上催马挺枪横行沙场,那才是咱们陇上女儿的归宿。”
“所以有什么难以面对家庙?一个破房子罢了,里头不过住着咱们的思念,他们不曾对不住咱们汉家,不曾教咱们子孙蒙羞,咱们也没亏待他们给咱们的好身体。”李征回到中军帐,再调令,“贺虎臣他们要监控林丹,还要消化六十万大军,这功劳也够他们封侯了,叫肃藩四位郡主不要看着,往北打。”
“不西征?”李持剑进来问。
“打下了北方,西域只在股掌之间,不要只硬拼,瓦剌对我们的威胁还很大。”李征道,“何况不把整个漠南漠北都拿下,林丹也还不服,他只交出了十五方传国王宝,还有八方藏在手里,那是我们的文物,要拿回来,要让他心甘情愿地献出来而不是我们去要。”
李洗剑喜不自胜,再次夸赞道:“先王们可没有你这么细致的心思,好得很,咱们肃藩的王,也未必只能是猛将。”
李持剑笑道:“姐姐,你可小看他了。单枪匹马追仇人,那孙得功金砺可都是沙场老将,弓马娴熟武艺精通,还不叫他追上一枪杀了。”
李洗剑一愣,她还不知道这两个狗贼被杀的事情,详细一问,得知那两家成年男子与做了建奴官儿的都被杀了,她便责备:“欺负跪在地上不敢反抗的软蛋,那不是咱们能办出来的事情。”
“叫仇人活着我天天不舒坦,先武王要觉着不服,他起来与我打。”李征浑不在意。
李洗剑又气又笑,这就不是个安分的人啊。
肃武王的骨头都烂了,他还能爬起来和你打?
于是问李持剑:“咱们家传的武艺大姐都教了没有?”
“学得快极了,李破虏那个蠢蛋学了二十几年,以家传枪法比试十多次,被生擒活捉了十多次,都给打自闭了。”李持剑笑道。
李洗剑十分满意。
李征便命李持剑为城北城东阵地主将,命李洗剑督城西城南阵地。
三军没一个不服的。
中军是知道肃藩的人有多能打,草原战士是很少有还没被肃藩暴打过的,敢怀疑肃藩的人是靠祖宗才显贵的人,那基本上是脑子被生母生育的时候夹坏的。
安排妥当,恰黄台吉派来的人求见,声称有家书要送布和。
第三百六十七章 群殴不过,不如单挑?
“送家书?这厮何意?”李洗剑疑惑,“莫不是要突围?”
“黄台吉一代枭雄,算得上这时代一个了不起的英雄,他没那么蠢。”李征姿态放松,稍稍倚着扶手,慢慢活动者手指,沉吟片刻笑道,“叫他们自去见布和。”
同时叫乌兰去叫海兰珠。
乌兰惊道:“敢不是黄台吉还想与科尔沁结亲?”
“哲哲与布木布泰家书送不到布和手里的,黄台吉知道,他会很快让两人送来给海兰珠的信,与其让科尔沁人害怕,不如早早在这里等着,黄台吉之意并不在此。”李征道。
布和果然不见哲哲与布木布泰家书,带着使者到中军帐,与李征道:“微臣虽也疼爱妹妹与女儿,然两军交战,与她们无干。今以家书作借口,纵然只是问家长里短,岂不有损我军心?”
李征不置可否,只与使者道:“既是我麾下不愿,孤不便勉强,你且回去。”
使者回去,果然不到片刻,又带着书信求见,果然是给海兰珠的。
海兰珠不知所措。
“家书而已,与军情无关,你可回书,也好叫城内老弱妇孺放下心,城破时,我军不伤百姓,不杀妇孺,纵黄台吉子嗣,但若放下刀枪,孤也不加害。”李征道。
海兰珠遂见使者,展开书信,心中顿时不悦,问使者道:“你们大福晋自幼通官话,诗书堪称精通;布木布泰虽不如你家大福晋,但也是知书达理女子,为何以蒙文写信?你拿着回去叫她们知道,信中所言我不知,只一句告知,安心束手待擒,王师必不杀戮。”
使者争辩道:“大福晋心中慌乱,故并未小心。此家书耳,并不谈论军机,有什么避讳?”
“古人云瓜田李下,今我王师平叛,你家叛贼耳,岂能不有所警惕。”海兰珠拂袖道,“可速去,无礼者,王师不予招待。”
使者便捧着书信看着李征。
李征讶然道:“我虽年少,也是男儿,岂能与你家福晋书信往来?你回去告诉黄台吉,我敬他也是个英雄,虽两家厮杀,我不伤他妻子家眷,叫他不必担忧。”
这理由十分强大,使者只好再次告退。
归告知黄台吉,黄台吉笑道:“科尔沁也学会了万分小心,这不必怪他。不过,武烈王何以称我英雄?”
使者不知。
黄台吉遂自书,使使者再去虞军大营,向李征问道:“武烈年少,威震天下,三十年来未有英雄如足下者,今以我为英雄,实在不胜荣幸。只若都是英雄,为何天下之大,竟彼此不能相容?”
李征回信道:“成吉思汗铁木真与札木合云:草原这么大,为何不能容得下两个英雄。札木合答之以‘天无二日’。”
故,李征许诺:“我大虞立国之正、持国之正古来少有匹敌,大虞皇帝以圣人之心教化天下万民,今女真既于大虞疆土之内立国称帝,孤岂能不为圣人征讨之。待你这样的英雄,孤只好以刀枪征讨,留你尺寸之地以葬身,便作成全你这个英雄。”
黄台吉得书,再要作答,已是入夜。
次日一早,黄台吉再投书虞军,称:“朕是大清国皇帝,你是虞军骨头魂魄,你我何不盛京城下,一刀一枪定个高低输赢?朕若战败,自去帝号,引颈待戮,大清国祚至此。若侥幸能赢得一招半式,虞军应当放开道路,使沈阳百姓散去,朕再整束兵马,与足下决一死战。”
李征见书莞尔,与使者道:“孤不以武力见长,比不得古之名将,然黄台吉已年长体衰,他不是孤对手。你回去告诉他,叫他选女真武艺精通者,明日于军前一会。”
使者大喜,这正是黄台吉需要的。
当即郑重收了回信,喜气洋洋便回去复命。
虞军中将领齐来阻拦。
李洗剑道:“算他黄台吉是个诸侯,我大虞肃藩嗣王也高过他许多,便是他黄台吉亲自来搦战,这地位也不匹配,何况其下众人算什么?”
李持剑责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岂能以身犯险与之斗将?”
斗将之法自古便有,春秋时候两国交战,以猛将驾车对冲,胜者便可使败者一方签下文书承认战败。
隋唐时期,不说唐太宗文皇帝登极之前经常浪到飞起,麾下也多有斗将高手,秦叔宝便经常搦战敌将,尉迟敬德也没少干这种活。
如今黄台吉要求以斗将定输赢,倒也不算是别出心裁。
然纵然是布和也坚决反对道:“黄台吉并不擅长武艺,算不得弓马娴熟。然努尔哈赤十二子阿济格凶猛异常力大无穷,打起仗又凶狠又狡诈,黄台吉必然使其出战。主王以万金之躯岂能与豺狼搏杀?”
巴达礼也道:“英雄不是好勇斗狠的,和豺狼搏斗,赢了也不是英雄,只是个十夫长那样的壮士。大王万金之躯,不应当和阿济格这样的豺狼搏杀,我虽不才,愿意替大王去出战,他们没有资格挑战圣人皇帝驾前的王。”
李征不阻拦他们劝阻,等吵吵闹闹都说完了,他只说:“我也是戎马数年的马背之将,你们总不能叫我只作个没了勇气的废人。”
武学如文学,要没那点进取心,这辈子也就只能止步于弱当前一步的那个层次了。
何况,李征料定若搏命,阿济格年富力强未必输于他,但只比较高低,阿济格束手束脚只能等着被打下马背。
无论他还是黄台吉,都不敢承担失手的责任。
万炮面前,黄台吉有胆量杀人?
他想活,而不是想找死。
一时众人散帐,李征自去读书。
李洗剑拦着众人,先问李破虏:“你用多少分力气比试的?”
李破虏在帐内没敢说话,他倒是有十分心思要代替李征出战,可他用十二分力气也打不过李征,往往一两招就被生擒活捉,他没那个底气说话。
“那枪法,真是随心所欲,三个我都打不过。”李破虏说实话。
李持剑不放心,又问夏侯湛,夏侯湛问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