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要明着写内阁与文官士林居心叵测,史官当然会进行“必要删减”。
可若以春秋笔法,史官怎么改?
他们怎么改都改不掉事实。
绿珠听的迷糊,原来据实记载还有这么多说法?
她想了半晌,实在想不出该如何记录。
孙传庭建议:“何不以诏命发出之日期,折返再发之日期,及传到各地之日期记录?”
这是肯定的,日期出了错,对不上内廷与外廷的记录,史官有的是理由不采纳军中的记录。
但这只是基础,还需要有润色本事。
“先放下,晚上我再想想,此事不能含糊,若不然,圣上命内廷做的记录,外廷可是会以‘语焉不详,孤证不立’为由拒绝编入史料的。”李征暂时也想不出该怎么记载,便先放过此事。
他要问孙传庭此来有什么需求。
比如锦州叛军的处理办法。
孙传庭就出了个损招,损到家、足以令祖大寿吴襄跳着脚骂孙家祖宗十八代的损招。
第三百七十六章 有敢言和亲者,杀无赦!
孙传庭不打算干掉祖大寿与吴襄。
那是两个废人了。
他力劝:“大王,祖大寿吴襄之流,便是降清再迫不得已,至此也不过两个名节有亏之废人,杀之无用。臣之意,留着他们,将来放在对马岛使之以拒黄台吉。他二人降清而复归,朝廷里无论宗室亲王、东林士林,哪一个敢用他、什么人敢信任?”
“正合我意。”李征赞许。
杀祖大寿吴襄无济于事,当时以锦州形势,洪承畴拼了命也救援不及,面对着黄台吉这么一个政治老练军事能力强悍的天才,祖大寿二人没资格和他对抗。
而在锦州的虞军,对朝廷也是心里有气的,尤其当他们对比中军待遇时,必然回怼朝廷有逆反心理。
如今重处祖大寿吴襄,锦州数万虞军必定人心惶惶,就算让他们回家种地也必定会难以心服口服。
故如今以“大节有亏”而不重重处置两个没有别的门路可走的将领,他们交出来的军队也会感念有绝对优势消灭他们的中军。
不过李征不太明白,孙传庭怎么就那么着急要讨伐高丽与倭奴?
孙传庭微微一笑道:“大王,臣多活了二十年,对这些撮尔小国十分了解。这些国主,自古以来当他们能偷袭我天朝时,他们不臣、不服、不公开造反,暗中占一些小便宜。但若天朝强盛,他们会一夜之间找出八百个理由求为天朝藩属之国。”
故此他料定:“黄台吉之败,李岂能不感觉唇亡齿寒?他定然早已派人赶赴南都,在外廷与士林寻求‘与天朝盟好,愿永为东海之藩’之机。大王威震天下,外廷与宗室岂能不设法与大王为敌?他们会接受高丽之求,尽快与之盟约。”
故此,迫使黄台吉以重兵南下高丽,李敢和他硬碰硬?
搞不好,黄台吉先弄死李,自领高丽王之位!
若如此,外廷哪一个敢言与女真盟好?
李征这下就明白了,孙传庭这是担心叫外廷抢先一步,堵住中军南下扫平高丽的口子。
这和他驱黄台吉南下的用意其实是一样的。
遂笑道:“真深得我心,只不过孤不考虑外廷之阻挠,只想驱使清军将高丽该杀的杀掉,为将来安定打好基础。”
“外廷无能,政令往往既伤害民心又不能有效果。但治理天下不能少了这么一伙人,若不让他们有立足之地,他们便是民间的草头王。”孙传庭劝说,“大王试想,这些人里面的精英都集中在朝廷,而且他们之间还要明争暗斗,如此岂不更能削弱其力气?”
“善!”李征听了这个谏言,也深以为然,但这里还有个隐患,他询问,“我中军放建奴南下,朝野岂不污蔑?”
“使黄台吉南下高丽本就是阳谋,敌我双方心知肚明,二圣也看得十分清楚,那为何要瞒着外廷?先做事,再告诉他们所以然,我大军为国开疆拓土,他们还有何脸面阻拦?若他们有良策为天朝开太平定社稷,百年来何不见外廷平定辽东?”孙传庭耻笑。
李征十分赞赏,不错,他也是这个看法。
仗怎么打我说了算,若不然你外廷要发言,你有何资格发言?
便再问:“辽东若定,以何人为督帅合适?”
“辽东督帅,非三位郡主之一则内外人心不服,除非大王永远留守辽东。”孙传庭力荐,“但若高丽设郡县置督帅,臣以为非洪承畴莫属。”
哦?
李征原本考虑以三位郡主分别任龙江之北奴儿干都司督帅、辽中督帅、辽南督帅,调派孙传庭担任高丽督帅。
没想到他竟看好洪承畴。
“其人有何长处?”李征不解。
孙传庭评价就八个字:“心黑手毒,剿抚高手。”
而后进一步评价:“当今天下名将,徐州孙督帅老练雄浑,文武兼备,然老督帅要回朝廷,陛下很难,很需要老督帅回朝镇压朝堂武将;青海熊廷弼才能卓著、足以镇守一方、教化万民,然漠南漠北只一个卢象升根本不够。”
故此他建议,青海既下,以熊廷弼担任漠南督帅,以满桂赵率教为左右都督。
“熊廷弼资格老能力强威望足,有此人镇守漠南,满桂赵率教不敢闹矛盾。再以三大营五位老将转运粮草,漠南太平无事。”孙传庭笑道,“至于卢象升,可为北都留守,也可代替山东袁老太傅。”
李征便问他:“督帅何去?”
孙传庭想了很久一笑说:“二圣待微臣,有天高地厚之恩。臣方二十许,太上皇力排众议,以臣为一方巡抚。二圣南巡,圣天子以臣为北都留守,此何等荣恩?如今,大王定北方,然二圣却在江南荆棘中,臣想去南都,镇镇江府,日夜守着二圣周全。”
李征一怔,若如此,北都如何?
“袁崇焕有本领,然心性浮躁,做事不留余地,非上将之姿,可使之在宣大策应熊廷弼。北都之事,有张伯苍便可。”孙传庭谏言。
李征无言许久,他看出孙传庭是真愿意放弃无上的权力,去报答二圣千古少有的知遇之恩,他真想去镇江当个小小的江淮都督。
可如此一来,到那个时候淮泗孙承宗回南都入内阁总领外廷军事、袁可立这个在军事上玩政治的老练的老天才回南都镇压内阁。
那这江北可就真的成了他这个江北总督帅股掌之间的天地。
“二圣待我与肃藩十分信任,至少至今无有疑心之处,这且算了,孙传庭可是有战略眼光的皇帝忠臣,他怎么也要把江北交给我?”李征心头疑云顿起。
孙传庭笑的眉眼都挤在一起。
你家的江山,你要想早点继承,你老子可说了,但凡你有这个心思,他当天就写退位诏书,而后带着你亲娘去山西养老。
太上皇也说了,大虞皇朝不有一个太上皇了嘛,在出第二个没什么,他老人家辛苦了一辈子,如今想体验完太上皇的味道,再体验一番太上皇他爹是个什么滋味。
那这还有什么好担忧的?
你武烈王就是唐太宗二世,架不住你们家两代皇帝压根不想作唐高祖,这内讧就闹不起来啊。
那你随便怎么玩,江北这么大的土地,你就随意驰骋去好了,没人打算防着你。
忽在此时,徐光启八百里加急转来外廷公文。
李征取来一看怒上心头。
乌斯藏跳起来了!
安南自二圣南巡时妄图趁火打劫,竟发国书问大虞皇朝要“两广之地,南海之海”,朝廷如今筹谋南征,安南自然穷尽实力,试图在红河三角洲与天朝碰一碰,打出来一个“日南皇帝”之位。
时至今日,乌斯藏贵族番僧头目大约以为时机到了,竟给朝廷发来照会,称“雪域之地,古来在我,熊廷弼以重兵杀戮土默特我佛信众,岂非挑动战争邪”。
故乌斯藏要求朝廷杀熊廷弼,罢肃藩进占青海之地的四郡主五郡主名爵。
同时,乌斯藏要求朝廷效仿“唐之故事,遣宗室之女和亲”。
否则,他们便要“饮马洮河,与安南盟”。
当此之时,杨鹤力主以和亲之策先稳定乌斯藏,待南征胜利之后再讨伐“此不臣之心”。
到了这里,姑且认为内阁为国打算吧。
可皇室没有合适的和亲公主,在京宗室也没有合适的郡主。
因此杨鹤认为,当以肃藩选贵女以为郡主,趁着这几天如火如荼正进行的选秀挑选几个女子封贵女赴乌斯藏和亲。
为响应此事,六王六公“俱”认为,荣府元春,与薛府宝钗“年纪正好,又二府交好王府,王府当为天下安稳,使两家奉献女儿,以为国家之助力”。
水圭这一次也跳的很高,内阁通报以北静王府郡主“年纪正当,名门闺秀”而晋为宗室贵女,使福王陈王妃认作义女,赐与肃藩之女一同和亲雪域。
周延儒温体仁杨鹤一致认为:“文成公主之故事流芳千古,我朝效仿盛唐之事,必可有盛唐之气象。愿武烈王以国事为重,切勿意气用事,空耗国力。”
徐光启依旧没有签署名字,但也通过派人八百里加急送来内阁公文表达自己的态度。
他赞同内阁与六王六公、两亲王与荣王桂王之后共同认定的“良策”。
“你意下如何?”李征将公文递给孙传庭询问。
孙传庭看完怒发冲冠,直言:“若使女子与番僧和亲,我等军中男儿合该自戕以谢罪天下。内阁可杀,六王六公该杀,宗室……”
“无不该杀。”李征遂取奏章,只写十个字,“敢言和亲者,夷族毁家庙。”
孙传庭借来纸笔也写了自己的奏章,极其简单,极其言简意赅道:“番僧胆敢饮马洮河,我九边无人不该杀;群臣滥言和亲者,彼外廷当为之一空。和亲之策,说者无耻,和者无礼,莫非国朝养兵百十五年,养出一群两脚牛马、无胆鼠辈?”
这不但是对“以小博大”用女子换太平的“高招”的驳斥,也是对外廷与宗室试图削弱武烈王府的举动的回击。
第三百七十七章 我还小,真不懂啥叫感情!
奏章发出,李征集合中军指挥使及以上、特诏文武官员升帐,以内阁公文传阅。
黄得功看过,第一个出列进谏:“督帅,此事简单,既这些无能之人胁迫二圣以女子换太平,末将以为可以立石碑于这些人祖坟之上。”
……
李征忍俊不禁道:“你意图让太祖太宗陵寝蒙羞?”
黄得功挠挠头,对啊,这里面还有福王鲁王那两个王八蛋,荣王和桂王之后一群小王八蛋。
这要给这些软蛋的祖宗脸上“贴金”,那不得给太祖太宗陵寝抹黑?
李洗剑一点也不动怒,朝廷那帮文臣是些什么货色,咱们肃藩早就领教多次了。
她请求:“让你四姑祖母她们打一打,坑杀那么二十万个,这帮番僧也就老实了。”
“那是下下策,”李征计较再三微微而笑,“此事简单,他们真敢下山,当我甘肃将士是吃干饭的?西南也不必忧虑,南安郡王府就要南征,他们岂敢与乌斯藏番僧媾和于云南。四川那边也不怕,秦良玉是西南总督,再加一个四川总督,立西南督帅府,乌斯藏又不是傻子,他们岂肯下山来送人头。”
但同时他令熊廷弼守住西宁,命肃藩四郡主镇海郡主李横剑、五郡主镇羌郡主李负剑即刻赶赴金城等待。
李征让李洗剑写信如下:“叫她们做好准备,以一斤陈年青稞,与高原人换一斤白面大米。此外,我给她们配备医疗器械,叫她们准备三个营,今年便上高原收租。”
众将震怒又吃惊。
用青稞换白面大米,这不是我们吃亏了吗?
还有,收租?
“我一斤白面大米,换他们一斤甚至更多陈年青稞,他们有多少存货与我们交换?他们占了大便宜,便会想尽方法拿出陈年青稞来与我们交易。陈年青稞换完了,他们需要几年才能再攒出军粮来?”李征不予解释,宋献策却大笑道,“这一招釜底抽薪,足可断掉贼几年来积攒。”
“可是,可是面粉大米到了他们手里不也是军粮?”李持剑挠头。
宋献策笑道:“郡主,面粉他们能种在地里?高原种大米能有收成?”
啊!
明白了!
李持剑怒赞:“咱们家五代人,就养出你这么一个坏蛋,这办法实在太好了。只要损耗掉他们的战争潜力,你那两个姑祖母能打死他们一半的人。”
“还有这收租,”宋献策笑道,“高原是我家,收租是天经地义的。但去收租,收的是贵族的租子,他们交了一次,此事便成了规定;去的多了,那便形成了规矩。”
“我明白了!”黄得功笑道,“我军拿的出千万斤白面大米,岂能拿不出几十万斤一百万斤收服人心?这人心向我多了,收租可就不用我军去了,有人会愿意代王师效劳!”
故宋献策又建议:“可让荣宁二府与薛家趁机上山,生意做起来,便有人因利益为我大虞之善良百姓。”
而后扶持他们,再一遍培养我们能在高原作战的部队,高原也就彻底归我们支配了。
所以李征这法子宋献策赞不绝口。
李征也笑道:“宋先生这法子,可谓是再好也找不出几个了。以此功,今日进宋先生中军指挥使、沈阳知府,诸位可有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