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朝的武庙跟前代略有不同。
自唐代至元代,武庙均以吕尚为主祀,位同于孔子,以张良为陪祀,尊同亚圣。
这是合适的,吕尚不说,张良就凭“非分封而主一统”,他就当得起政治型军事家地位。
之下历代名将(唐及以前)包括张良的十人基本上也没什么大问题。
哦,宋太祖把武安君挪走过,这可以忽略不计。
你大怂什么水平,不说燕云十六州,连个河西走廊你都拿不到手,你也配非议这个瞧不起那个?
赵老大满口仁义,你倒是给周世宗的儿子当诸葛丞相啊,你仁义道德个屁。
赵老二,就高粱河驴车战神,他的子孙后代光让老百姓拿头盖骨去挡狼牙棒,他们哪来的资格去面对武成王吕尚?
就这么个朝代,赵老大还有脸让有司商议以“功业始终无暇”者入祀武庙?
后来的元明不提,武庙调整很小,明太祖甚至废除武庙,以吕尚陪祀帝王庙。
至皇虞开国,太祖皇帝为制衡文官士林,以娲皇与三皇五帝祭祀之外,又重新大张旗鼓修缮武庙。
但在皇城武庙落成之后,太祖皇帝把几个人给踢了出去。
如王僧辩,赵老大都认为臣子提出的“(王僧辩)无克始终”,自然要踢出去。
同时踢出去的还有陆逊。
应该说陆逊是被连累的,太祖皇帝南渡黄河时,明军以百姓为肉票,虞军攻破黄河天险后,投降的明将又苛待百姓,泥腿子出身的太祖皇帝自然心里腻歪。
在国朝调整武庙之时,前朝余孽意图使明代将领多占武庙位置,太祖皇帝自然想起这件事,便跟着想起陆逊的一些令他厌恶的行为。
于是,陆伯言就这么被踢出了武庙。
再后来肃武王战死,太祖皇帝因其战功,也出于私心,于是对武庙进行了大规模调整。
原本武庙的档次是,武成王吕尚地位超然,之下第一档是张良,第二档才是管仲孙武乐毅以及他们的小迷弟诸葛武侯。
太祖以诸葛进忠武王,丞相便一跃与张良陪祀武庙。
你要问凭什么,那你说对帝王,谁不愿自自己完蛋的时候能有个诸葛丞相可以托孤?
随后,下列十位名将中,太祖皇帝以岳爷爷“虽未著兵法传世,却以忠义仁礼智信勇传百世之典”进补东侧西向,名列大唐名将李绩之下。
同时增大明开国第一将徐达,大虞开国第一将肃武王位列十二名将之末。
徐达进配享十二塑像理所应当,明太祖洪武皇帝恢复汉家法统,徐达功不可没。
肃武王就差了点,他是个大将,可真没有岳爷爷徐达那样的功绩与品格,他作战太刚猛,连史书都记载了“百战不败,几无俘获”得缺点。
可谁让太祖皇帝大方呢,拿出当年自己在平阳练兵的时候亲自编写的《平阳练兵笔札》,愣说是大侄子写的。
他睁着眼睛瞎说话,别人还能怎么办?
史官只好捏着鼻子,给《平阳笔札》主笔加上了他的大名。
按照李征私底下的想法,肃武王要是能进“武庙十二哲”,那卫青怎么办?
好的一点是太祖皇帝比较欣赏曹丞相,他不是以汉臣自居,到死没篡位吗,太祖皇帝把曹孟德给放在第三档的从祀大殿了。
如今提起此事,太上皇也有用意。
国朝继承大明法统,大明又继承大元法统,如今随着残元被灭,也该考虑将元代的帝王相请到大虞皇朝的太庙中来了。
既法统上完全认可大元,那就不能不把元代的开国将领中优秀者选入武庙。
这可不是铁木真的那些将领,这是忽必烈开大元国号时在朝的名将。
李征收到太上皇询问,也猜到忽兰忽失温祭天后国朝要调整文庙武庙。
怎么调整?
前明没来得及大肆调整,国朝开国以来,太祖太宗两朝对文庙武庙的调整已经完成。
“杜预之后,丞相也终于同时进了文庙武庙,且位格极高。国朝又以肃武王从祀武庙,张居正从祀文庙,如今文臣士林都闹着要把朱熹王守仁请进文庙,这要是一调整,士林又得壮大。”李征暗忖。
之所以说太宗文皇帝是个老银币,他阴损就阴损在这。
当年,群臣士林请求在文庙添加一些人,太宗皇帝认可,但回头就考虑把文庙改成“诸子庙”。
意思就是,孔子在文庙太寂寞了,不如把墨子韩非子这些人都请进去待着。
他是皇帝,群臣也不敢硬碰硬和他干,增加文庙席位的要求遂暂时作罢。
如今若以大元武将配享武庙,出于对草原人的团结那也要在文庙给他们个位置。
与许多人印象中不同,李征料定元代将相若陪祀文庙武庙,元末脱脱必定是如今士林推举入文庙的第一人。
不是陪祀武庙,是文庙。
最大的原因便是,脱脱恢复科举、恢复太庙祭祀。
这是儒家的那一套,而脱脱又没有参加元初征讨中原,他必定入文庙。
脱脱既入,史天泽岂能不随同?
这是忽必烈推行汉法的主要帮手。
而且单论功绩,史天泽有资格入祀文庙武庙,他最大的功劳还是军事上的。
第四百五十五章 臭鱼烂虾也配进文庙武庙?
想到这里,李征回奏称:“既士林公推脱脱已成定局,何不以刘秉忠亦入祀。”
这就完全属于恶心人了。
刘秉忠那是儒生吗?
就跟黑衣宰相姚广孝一样,刘秉忠可是个儒释道都很精通的能人,而且他还是北都的设计者。
有人许要问,蒙元与满清之臣还能位列文庙?
既要认可大元的法统,就不能排斥人家。
而且,你不认大元,莱茵河怎么“自古以来”?
太上皇看着回奏直乐,行,咱们爷孙想的完全一样。
“但是你不能想着文庙武庙,那才是个什么规格,李世民与朱棣都懒得进。”太上皇嘀咕。
孙太后看看他,人家那是懒得进么。
帝王进文庙武庙,那成什么了?
脸都不要了?
“也是,若帝王能进武庙,李世民第一个,朱元璋第二个,或者刘邦第二个。太祖高皇帝怎么着都能进前五,到阿罴也进去占一个位置,前五咱们家出了俩,别人没法玩了就。”太上皇乐道。
话音刚落,徐光启与钱谦益来求见。
“为大元法统之事,也为文庙地位。”太上皇叹道。
世上没有什么好事都让皇帝占了的道理,你要完善你家法统,你就得认前朝法统,认了这个,臣子就会按照规制要求随着皇权扩展而扩展外廷权力,就算是朱元璋也没法完全拒绝。
遂自去皇帝那边一听,果然是为此事,而且果然是脱脱进文庙之事。
徐光启不语,钱谦益启奏:“残元既灭,传国王宝重归汉家,我太祖皇帝得国之正不亚于洪武皇帝,何惧认大元为一脉传承?然纵然要认,也不可全然都认。元代皇帝入祀历代帝王庙,蒙人须不可异想天开。”
故此他恳请:“元代脱脱有鼎力科举、恢复太庙之功,于公于私,应当陪祀文庙。”
而后他退一步建言:“如刘秉忠,纵只有修建北都之功,可以入武庙。文庙之中,当再有汉人大儒,臣等恳请太上皇、皇上从中选取。”
刘秉忠是汉人,他进了武庙,文庙就还需要一个汉人压制脱脱。
皇帝不准。
“刘秉忠文武双全,有鼎立元朝之功,岂能入武庙而已。”皇帝道,“武庙之中,前明如开平王(常遇春),扫西域如卷席之宁河武顺王(邓愈)还没有列入其间,国朝肃定王、肃武王,荣宁二公也还没有列入,你们急什么?”
“国朝名将可位列武庙者不止这几个,戚继光不能入武庙,还是邓子龙连破高丽倭奴联军,东海之战功劳不能入武庙?”太上皇道。
“是,诸公自可匹配,”钱谦益道,“然文庙之中刘秉忠若入列,士林岂能服从?何况两宋之儒林名臣名士,也少说有那么数十个……”
“听着都那么厉害,北宋二弟……不是,宋徽宗宋钦宗二帝怎么被抓去白山黑水,老婆都给胡人生娃去了?”太上皇阴阳怪气道,“敌有狼牙棒,宋有头盖骨,就这么一群人,进文庙干什么?好让我大虞皇朝也学两宋吗?”
“是啊,就两宋那些人,反倒是两宋之交,才有那么一些有能力有节气的文臣,终于支撑起南宋百年时光。”皇帝损道,“你们瞧瞧,辛稼轩那样的文人,你们能让他入祀文庙吗?多好一个人,你们瞧不上,把一些之乎者也修炼头盖骨的当成了好人。”
他还说:“你把朱熹非要捧进去干什么?鼓励文人都学李隆基?这朱熹比李隆基还过分,抢了小尼姑陪睡觉,他也不嫌扎得慌。”
“对啊,保禄宰辅,西洋人以此为美吗?还是士林如今都学了朱熹所为?”太上皇接着问,“钱谦益你也要学这种人啊?”
两个大臣死活没想到这天家父子在这等着,徐光启张嘴不出声,关键是辩驳不了。
你朱熹喊着存天理灭人欲,你是怎么灭你的欲的?
若只讲学术,那完了,二圣今天能把张弘范都给你弄到文庙里,还让天下人知道这是外廷,尤其徐光启这个宰辅、钱谦益这个礼部尚书搞的。
那张弘范功劳巨大,可连蒙元皇帝都不喜欢他,给他的谥号是“献武”,他要被二圣打着外廷认可的旗号弄进文庙,孔夫子的名声就臭了。
大约出于气愤,徐光启质问:“若以些许瑕疵不准朱子入祀皇虞文庙,那么以武烈不臣之心,将来何以入祀武庙。”
太上皇立即道:“这你放心,就算是武烈要入主武庙,那也是八十年后一百年后之事,纵然你子孙不作死,也未必能等到那一天去。”
徐光启凛凛然心忧,这是在警告他别拿徐家几代人的脑袋开玩笑。
皇帝蔑视道:“什么不臣之心,你们哪里是说谁不臣,你们只是不服我李氏宗室纵然如福王鲁王那两个废物,也绝不对你们这些人,尤其你这样的西洋皈依者言听计从,你当我们家在乎?”
在皇帝看来,徐光启如今有点偏西过头了。
国朝从来没有闭关锁国封锁海洋不与外界相接触,开眼向洋是好的,可如今的问题是,大虞皇朝无论科技文明都凌驾在化外蛮夷之上,以西洋宗教拿来试图在国朝传播,连宰辅都入了教,这叫什么事?
发展到如今,徐光启已经被裹挟着既不能从西洋获取科技,又镇压甚至残害中原科技的发展。
他再多身不由己的借口,若真是个明事理的,他该转身向内学习了。
可他自己不转身,谁能有什么办法?
如今还朝后更日益过分了,北伐东征不听他徐光启的,不理睬外廷,所以李征就起了不臣之心?
来来去去还是儒教那套另一个意义上的“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思想,皇帝没法对他这个老臣有丝毫感念之心。
徐光启不觉着这次又没能挑动二圣防备之心有什么不好,十次八次不行,一万次十万次总能挑拨成功。
至于为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
大概大家都是这么说的,也就一定有道理了罢。
见朱子入祀文庙不得,徐光启先告辞,临走时想起一事,恳求朝廷,尤其内帑出钱印刷《齐民要术》。
理由是指导农时。
第四百五十六章 夫子被困,我等当奋力救之!
“外廷已经没钱了,如今百废待兴,愿二圣以天下为念,出资印刷《齐民要术》以指导南北农时,此于国于民有利,望二圣允准。”徐光启启奏。
太上皇一口拒绝。
指导农时用不着《齐民要术》,而且,这本书别以为就那么好。
历经这么多年,这本书也只能说算是一套历史参考文献,论作用,还不如钦天监每年发布的四时令。
而且,《齐民要术》经历代学者不断批注,如今俨然成偏向于儒教经典的农学指导丛书,其代表的地主庄园经济与“皇权不下县,缙绅掌握基层权力”的思想很危险。
尤其在国朝,这是儒教弟子们用来对抗皇庄的经典。
在这个时候大量印刷这种东西,真以为皇帝就那么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