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能自我行动后,一直都是心里想着要做大事,偏偏却忘了这些先贤祖宗们留下的人间至理。
就如今这么一个引林如海一家而起的讨论,他头一个想到的居然是如何全天下禁止。
这怎么能成功?
太上皇这一番教导,犹如晨钟暮鼓,让他心中忽然豁然开通。
太上皇此言不错,我救不得天下人,便救了身边的人,有一个算一个,救一个是一个,这不是该做的么?
他猛然想起前世在网上见网友问行善君子:“若大世界,你能帮得几人?”
君子答道:“能帮一个便是一个,前头还有我这样的,怕什么?”
此言大善!
这也是老师们教过的,发动群众,教育群众,依靠群众,一个带十个,十个里头出三两个愿意带更多人的。
如此,子子孙孙奋斗下去,岂能不子孙如龙?
太上皇见他心悦诚服,似乎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又看他眉宇开阔,这些天以来眼中凌厉之气掩盖下的郁郁寡欢消散了八分。
登时也心中喜悦,称赞道:“一直说你是个好孩子,你聪明未必比得上别人,智慧却不亚于成年人物。”
而后吩咐:“皇帝,自入主东宫至今,你孝顺,然而对你老子虽不怨恨,教你本事却没有长足进步。如此大事,须我们都出力,你要在科举上设法,这孩子很好为人师,只让他教出来一些郎中。”
皇帝见李征喜不自胜,也心里欢喜。
太上皇又目视荣宁二府,公开说道:“若非这孩子回来了,你荣宁二府,朕必下手。国家正在打仗,军队流血牺牲,你这些高门大户里龃龉龌龊层出不穷,奢侈无度万民怨愤,朕不能不给祖宗江山做个交代,更不能不给黎民百姓做个交代。”
贾母带着子孙们,慌忙跪着聆听圣意。
太上皇冷冷道:“整个荣宁二府,贾赦好古玩珍宝,为此不择手段;宁府贾珍贪花好色挥霍无度,到你老太君亲孙子,外头放款子,兼并土地,勾结四王八公四大家族,你等只看是为你二府排场,那么皇帝这江山社稷还要不要维持?”
由此,太上皇告诫:“朕屡次听厂卫汇报,曾屡次告诫你等。然自南巡,实则是被建奴驱赶,丧家之犬一般来金陵重振旗鼓,荣宁二府变本加厉,朕一切都能忍。不想你荣宁二府,又推了王子腾试图依旧掌控北都,朕如何能忍得了?”
李征示意林如海一家不要跪着挨训。
你们若跪着,太上皇怎么认为?
你林如海是朕御笔钦点的进士及第,是新皇外放扬州的巡盐御史,到荣宁二府受罚,你们居然和他们站在一起?
太上皇赞许:“阿罴有手段。”
再叱责道:“如今王子腾倒卖军粮,私设商号,朕本打算杀之,荣宁二府竟还在招人给他说话,莫非逆贼结党?”
贾母当即表示:“陛下若有所用,贾氏定粉身碎骨。”
“要粉身碎骨干什么,能吓死建奴还是能收复西域?”太上皇道,“今日来,朕只是带着皇帝散心。你们都说朕不喜爱这个儿子,岂能如此!今日起你们好生记着,皇帝要整顿朝纲,要灭亡四王八公四大家族,朕不扯后腿,只是手段不济,你们路子多逼着他没办法,朕只好责罚儿子,好让你们安心。”
这话诛心。
贾母及两子众孙汗流浃背。
太上皇喝道:“既今日说开了,朕不想藏着掖着。御林军你们插不上手,不要想着设法插手;行在京营有你们的门生故吏,朕不要你们翻脸无情,但不要再跟他们来往。北都京营,王子腾休想回去,念在当年皇帝进京之时此人舍命保护,朕给他一个袭爵机会,好生做个富贵闲人,他王家没有进项,又不敢再掠夺民脂民膏,他能好过几日?”
第六十六章 林怼怼,你要有个对手了
太上皇这话说的没指名道姓,可众人谁不知道这是在警告王夫人。
你王家嫁出来的女儿,要想给王家泄密,你还不至于让朝廷杀你。
当然这话也是给贾母贾赦说。
若连这么一个面团团似的妇人你们都管不住,今日告诉你们的打算让这妇人泄密出去,这便是诛杀荣宁二府的直接理由。
王府三百御林军铁甲兵,便是下手抄家灭族之人。
王夫人心里全无主意,可她知道,此事若是她敢秘密泄露给王府,荣府或许不会被连累,她必被千刀万剐遗臭万年。
“罢了,有个安生日子,也算皇上对得住他们了,他们做的事,哪一个不该杀头?”王夫人心道。
她便赌咒发誓:“若是不能体谅圣上如此好生之德,也合该王府破灭。臣若泄露一句,只管叫天打雷劈,不得入祖坟。”
贾政膝行而来作保:“臣必会严加管束绝不使之泄密。”
“好了,都起来吧,今日重话都说了,你们该知道怎么做。”太上皇转怒为喜,才叫一群人都起来了。
而后他手指李征道,“朕知道你们这些富贵人家,想的都十分复杂。如今这孩子寄托在你们家,你们貌恭而心不服也好,叫他镇压着忠君爱国也好,你们都记着,最差的前途,他也是击败建奴后,朝廷对西域用兵之督帅。”
皇帝也道:“他这个亲王从此是天下第一王,手握十万雄兵,督帅陕甘青军政。”
李征不信。
面上却要感激涕零。
太上皇看他给小孩子检查完了,便过来踹了他一脚,气愤骂道:“我在你这个年纪之时,哪里有这么心思深沉。你自想你的,我不怕你造反,皇帝也不怕。”
李征怒道:“臣……”
“屁话少说!”太上皇哼的一声又踹一脚回去坐下。
如此,荣宁二府有了靠头。
贾母一算,四王八公里,贾府占了两个位置,如今抽身寄托王府,富贵自然是不缺的,何况人家瞧得上带一带,贾政前途不差;到了下一代哪怕跟着做一些生意,将来比不上薛家的薛公,那也是富贵一世的体面人。
遂喜悦再拜,暂再无忧虑。
皇帝慢吞吞警告:“太上皇仁慈,朕本性暗弱,但这孩子可是个硬骨头。你二府在他跟前做事,触犯了底线是要死人的,你们自斟酌。”
那是,西华门杀福王扈从,奉天殿斥吴太后,那就不是个与人为善的人。
你看他和和气气,骨子里确是文明人,但若在底线问题上,他睁眼便会杀人。
贾母目视贾珍贾琏,冷笑着道:“但凡不学好,荣宁二府门口打死,老身给他们几个收尸。”
李征满面赞许之色。
“你瞧,满脸的心平气和,怕是一肚子计谋算计。”太上皇指着李征笑骂。
李征叹着气,指着林妹妹说:“陛下,微臣自得朝廷恩荣以来,无一日不感念隆恩。每日里起居,一如这妹妹进荣府,生怕走错一步路唯恐说错一个字。如履薄冰,小心翼翼,但有所有,无不恭敬奉于天家,何曾有什么心思。”
林妹妹小嘴儿扁了扁,你只说你的却拉上我做什么?
那自然是在这里李征就“熟悉”她啊。
千秋万代,只有你这么一个林妹妹,不拿你打岔,能拿谁打岔?
“早晚叫你服我。”小毒舌心里发狠。
李征早知她会这么想,笑吟吟与她道:“我看你定要筹划什么古人云,那却不必了,我料定你十来岁时候,少说我是说不过你的,我便不与你说。”
林怼怼小嘴一歪,不由自主冒出一个“呵呵”来。
李征好笑道:“我猜你定然想起了‘怀民亦未寝’是不是?”
林妹妹这下真有点傻眼,你怎么知道我刚想起苏东坡缠着怀民?
我仿效故人缠着你打击,这也不行么?
不行。
李征面上一团笑容,心里直笑:“大观园看来是不能有的了,但你母亲健康守着你,你只管在荣府做客时候,好好怼你的宝哥哥去。”
是了,若是到时候也拿话挤一挤宝姐姐,你俩会不会也怼的不可开交?
他这般打算林妹妹可看不出,只觉着这人目光温和,可是也很能欺负人得厉害。
贾敏连忙解围道:“大王,小女柔弱,不善言辞,可为何她才一呵呵,大王就知道是苏东坡?”
“苏东坡很喜欢呵呵,无聊时呵呵,与人写信时发牢骚呵呵,我想着他若欺负人的时候,也是一个呵呵开局。”李征笑道,然后道,“最好在行在留一段日子,令郎体质太差,他若能得精心照料,到今后几年营养运动都能跟上,可扛过危险期。”
贾敏略一想,瞥了一眼邢夫人王夫人,笑道:“此来没有带着家里人,却带了些俸禄,找个房子也是好的。”
贾母勃然大怒,厉声道:“去哪里?贾赦,贾政,你两个听了,今日开始,我女儿外孙女外孙子都住在荣庆堂,哪也不准去。”
贾赦怒道:“哪里去?偌大个家,没我的住处也有妹子的住处,敢出去,死给你看!”
贾政更是道:“那书房留着,小子们看着头大,要书房做什么?一家都在我院子北边住着,敢外头去,死给你看。”
贾敏白一眼,再没欺负人。
二圣呵呵笑,他们很少能见这样的乐子。
李征冷眼旁观,既二圣决定不处理荣宁二府,他也不会添乱,但这需要让他们彻底臣服。
遂问道:“太上皇,陛下,此来定有喜讯,可是北方开战了?”
“依照你的计划,如今一切都在展开,延绥镇旗开得胜,甘肃那边飞鸽传书来报,群臣都下了决心。”皇帝说起这个越发喜悦,再三称赞道,“你虽吃了些苦,到底是咱们李家第一个知兵的,太上皇与我都高兴得很。”
“还是要小心些,宁可不胜,只要不败,我们元气不损,但建奴鞑子乃至于察合台叶尔羌人却要耗费大量粮草,损耗的是他们的力量。久而久之,他们只能加强搜刮底层,彼此吞并部落,我料其必内乱。”李征劝谏。
贾母一看这要说军国大事,又看李征嘴里说话手里可没有闲着,开了药,似乎又拿了什么药丸,便起身告退道:“此乃军国大事,岂我等妇道人家、一群混账所能听的。”
“也好,你们自去,林如海留下,”太上皇看看,“贾政也留着。”
第六十七章 议开盐厂
一时众人要散,李征叫住道:“血液检测明日才能出结果,到时按照轻重缓急,让鸳鸯逐个去叫你们。”
众人拜谢,退出去三步才转身离开天香楼。
六个女孩子也急忙去前院。
此处安静了,曹化淳让大汉将军将警戒圈往外推出十余步,接下来要谈的事情不能让太多人知道。
太上皇直言:“扬州盐商早已尾大不掉了,朝廷屡次要处理,奈何他们掌握着大量物资,粮草运转也离不开他们。武烈王,你有更好的细盐,对此有没有良方?”
李征略一思考便有了计谋。
“不过八个字,诱之以利,诱敌深入。”李征道,“扬州盐商凭盐运而起,如今横跨诸多行业,然根本还在盐运。”
“不错,微臣在扬州年余,也看出盐商集团根本还在于盐运,倒是粮食方面,他们与苏杭湖及江南(安徽江西)粮商彼此倾轧,乃至于视若仇敌。”林如海启奏,“但要如何诱之以利,诱敌深入,臣不知。”
“你说。”皇帝示意李征。
“如今天下盐运,运出去的都是些什么?不过是过水之后晒干的细盐,看着颜色与我精制碘盐相差无几,口感差别在此。”李征道,“故此,我以江南盐运之粗盐,在金陵以盐厂提炼,而官仓价格却只比盐厂细盐贵几文钱。”
“明白了,”太上皇大喜,说道,“金陵盐厂不拒绝与他们合作,他们手里的粗盐岂能不源源不断运来金陵?如此一来,他们要牟利,盐运关键点掌握在朝廷,不,掌握在武烈王府,盐商们如之奈何?”
对,就是这个办法。
盐商得不到工艺,手里的粗盐便无法提纯,朝廷拿出去的细盐价格贵一些,但提纯了杂质以后,反倒百姓受惠。
如此一来,盐商岂能不来金陵求个机会?
当他们手里的粗盐到了金陵,那可就不是他们说了算的。
如此一来,制作的细盐经由林如海在扬州发售,粗盐又集中在南都,盐商们如之奈何?
他们只能凭借多年积攒的老底子抗争。
到那时只要苏杭粮商不蠢,他们岂能不一边设法摧毁扬州盐商集团积压的粮食,一边设法挤压对手生存的空间?
趁着粮商盐商鏖战,朝廷但只要操作得当,盐和粮食全都能趁机抓到一批并掌握在朝廷手里。
但李征要求:“最好内帑直接参与。”
太上皇笑道:“你不相信外廷?”
“以我观之,如今天下君非亡国之君,臣是亡国之臣。”李征一笑道。
他知道一些历史,但周延儒等明末宰辅他不知道,只看那些人做事,以及钱谦益这等已经自号“东林”的党人们,他认为这没有比明末好到哪里去。
故此,天家父子至少在尽力挽救他们家江山,算得上非亡国之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