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福王府门子无动于衷,只惊骇看着王府拐角处。
李征提着剑,慢吞吞走马过来。
就着福王府门口灯光一看,李征叹道:“好好的几个人,为何总要找死?”
都是肃庄见过的,全都是偷偷往庄宅里打量过的。
遂一剑下去,人头两断,李征跳下马,提着三五人头,整整齐齐摆在福王府门口,向门子拱手笑道:“夤夜送礼,烦请告知福王,就说我想去他私产田庄看看,叫他准备好。”
门子上下牙关咯咯作响,看着那红马扬长而去,只觉得裤子里一热。
竟被吓尿了。
李净才刚吃饭,得知此事,既惊又怒,出门一看那王府派去肃庄的奴仆首级,那死不瞑目的眼睛里依旧恐惧至极。
门下清谈客建议:“恐怕事发了,大王,先下手为强!”
李净怒骂:“孤必不与此小儿共存!”
回身命人收敛了那几句尸体,李净立即具表,明日早朝要弹劾李征。
写着写着他直觉不安,当即命人去叫来应天府尹金某。
金某进门先跪拜,口称“老恩王”,起身后说道:“小儿实在过于狂妄,这次不能与之善了。老恩王不必担忧,下官方才得知此事,已派了心腹捕头夤夜叫开城门,借口公干往镇江府去,到了肃庄抓来了人,只要问出原委,便定那小儿一个滥杀无辜之罪。”
李净不放心,金某拍着胸脯笑道:“家里的奴才办事十分稳妥,只要抓住几个人拷打一番,不怕拿不到口供。纵然有关节,他们一夜之间便可解决,明日早朝,老恩王只管看着,下官一力承担。”
李净忙了一夜。
李征也忙了一夜。
给李净送了重礼,李征又命马带着人先去城外等候,他大摇大摆回到王府,进了前门,带了干粮却从后门悄然又出去了。
这次有王命旗牌在手,李征顺利叫开了城门,以公干为由,扯着城门令叫他带了三百军卒随行,让马留下几个人拿着天子剑挟持城门。
如此一番,再回到庄园,李征驻马仙林湖畔,果然半夜等到了十余人从金陵而来,在庄园门外喊一声,有人给他们开了门。
又不片刻,那十余人疾驰去往射乌山。
自然是问到情况,要赶去灭口的。
李征不急着进庄子,等射乌山人喊马嘶,王承恩带着御马监军卒将刺客们抓个正着,李征才策马走到了黑漆漆的村道上。
庄子又打开了西门,不知几百人慌不择路,也不敢打着火把,黑压压的急忙向金陵进发。
走不出三五里,前头亮光闪烁,城门令所部步兵持弓箭拦路。
而后再一次开了庄子大门,王承恩押着十余人也来了,他竟认出那些人里带头的是应天府尹金某心腹。
“是个家生子奴才。”王承恩喜道。
整顿小小的一个庄园,王承恩自问手到擒来。
但能在这么一天之内,先威慑庄户,再埋伏抓灭口的,又杀了个回马枪黄雀在后堵住心怀鬼胎的逃跑的庄客们。
这他可办不到。
李征不以为这是本事,一群羊而已,他在漠南杀的哪个鞑子不比他们狡诈狠毒一百倍?
如今,他就要一个口供。
“我天生不爱杀人,你们非要逼着我动粗。诸位,过分了!”李征与抓住的那帮庄客说。
金某心腹捕头大骂道:“狗贼……”
“别着急,必杀你,而后仔细找你家眷。”李征笑道,“你主子必死,他一死,李净老儿算什么?他能拦着我杀人?”
旋即扫视庄客们,李征先问:“有弃暗投明的没?”
没人说话,于是他叫人拽了两个,当即要斩首。
那两个慌忙叫道:“是金三家,不是我们!”
意思就是,有个叫金三的混进了肃庄,带着你们一起谋逆?
在刀子面前,没人敢对“一起谋逆”这个罪名提出质疑,只反驳谋逆者非自己。
问出了一个,便等于问出了一百个。
李征只需让他们写了口供,不会写也无妨,王承恩内书房出身,写得一手好正楷小字,可以帮他们代劳。
问过了这些,李征又问金某心腹:“都不想活?”
自然有想活的,也自然就招了。
这一次,李征没有把矛头指向李净。
宗室亲王那可能那么好杀,他这次只要弄死金某。
日夜在王府门外“巡逻”的捕快们,那不是金某派来的还是谁?
顺天府捕头大喜,只要不牵涉到忠顺王,他以为一切就都好说。
放着大内数一数二的太监在此,难不成李征还敢杀了他们?
口供于是立即到手,其中就有金某“葫芦瞒过了人口失踪报案”,还有在肃王庄子安插人手,乃至于包庇肃王府奴才买卖人口的犯罪事实。
录完口供,李征命捕头十余人站成一排,瞥了一眼马,马会意,喝令锦衣卫缇骑弯弓搭箭,一霎时全部射杀。
李征提着剑过去一一补刀,既刺了心脏又抹了脖子,这才放心回来看口供。
王承恩呆若木鸡,半晌怒问道:“证人都死了,如何参奏顺天府?”
“口供在这摆着,还要什么证人,皇帝不会那么糊涂!”李征挥手,“那就劳烦王公公带着口供,我还有弹劾顺天府的奏章,明日早朝你帮我念了吧。”
王承恩气得直笑。
李征不跟他解释,只推心置腹与那些试图逃跑的庄户们道:“你们诸位要走,我是万万不敢留的。只不过,如今逆贼金某党羽见事情败露,要发狠逃走,我不得已追赶令他们胸口中箭而死。奴仆尚且如此凶悍,何况主人哉?想必我明日弹劾顺天府及忠顺福王李净,他们还是要逃走几个党羽的。”
为此李征万分忧虑:“你们若逃出去,叫他们杀了全家老小,却要污蔑我杀了你们,怎么办才好?”
……
王承恩仰天长叹一声,这位武烈敦煌郡王殿下他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头!
那些庄户们鸦雀无声。
李征指着一个困极了却不敢睡的小孩子,无比惋惜地道:“可怜这么大的孩子,也不知能不能被李净放过他。”
蓦然间哭声大作,百余人先跪了,俄而数百人跪了,最后整个庄子全都出来给他跪了,无人不大哭道:“大王救命!”
第八十九章 臣弹劾顺天府罪一百零八!
“救命?救谁?你们可都是我庄子上的佃户,谁敢要你们命?”李征讶然震惊。
这一次何止是王承恩呆若木鸡。
那城门令及麾下,锦衣卫及御林军铁甲军一部,哪一个不呆若木鸡?
好明显的请君入瓮计,试问哪一个敢不进去?
庄户们哪里敢再有隐瞒,一时“或许”,片刻“大概”,尤其金某派来的那几人,痛哭流涕及说了金某“万死之罪”,又说了“若非福王为金某做主,那千百个冤假错案岂能发生”。
李征眼看他们言辞凿凿,只好与王承恩道:“王公公,你看他们虽含糊其辞,然头脑清楚,那必定不是有人逼着他们做假证,你说是不是?”
王承恩吓得一跳,只看火光里这少年郡王目光森森,仿佛有一团火在跳动,仿佛自己只要说一个不是他便要让他这大内第二太监“谋逆逃走,胸口中箭而死”。
“他绝对做得出来,这是个杀人必要刨祖坟的狠人!”王承恩头皮发麻。
于是有了王承恩秉公作证,庄户们一时间写了十余篇口供,说了百余条金某罪行。
这是实打实的罪证。
此外就是不知几百几十个“大约与福王有关,或许涉及大宗正”之类的话。
李征一一总结,仔细检查,末了叫他们签字画押,最后将口供交给王承恩,他自己开始要来纸笔写《臣武烈敦煌郡王、镇国将军,东西三边总制,领甘肃马步军及河西营李征,弹劾应天府尹金某奏》。
王承恩看得十分明白。
这少年郡王明知道就算坐实了李净必死之罪,这次也很难将他和应天府尹一起拉下马干掉。
所以他根本不弹劾李净,只瞄准金某往死里打。
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李净的爪牙里,通政司……
“是啊,怎么忘了,通政司福王势力也是这位郡王一手促成连根拔起的,如今又打掉李净心腹应天府尹,李净还能有几次经得住他如此下死手?”王承恩头脑彻底清晰了。
利用捕风捉影的“福王府罪行”,迫使李净无法全力以赴保顺天府金某。
然后?
他李净还需要什么然后?
若不跪,便被弄死。
谁让他惹了这个杀星?
写完奏章,李征打算回家睡觉。
庄户们大哭道:“大王,如我等则奈何?”
李征道:“瞧你们都有棍棒,想来不怕豺狼虎豹。这里是我的庄子,若不是我亲自来,谁要进庄子杀人,你们便不会杀了他们,同时报到我府中么?”
也有别人担忧:“倘若他们又投靠了福王怎么办?”
李征更震惊:“他们有棍棒,你们没有?他们若投靠什么福王鲁王之流,你们不会打死他们?”
为此他特意宣布:“我还不知庄子里每年的收成,但我打算拿出一万斤两万斤粮食,按人数均匀分给你们。若有人找死,你们合理合法打死他们了,岂不是少了分粮食的人?你们分的更多还不好么?”
大多庄户们大喜,慌忙七嘴八舌用好歹能听懂的官话问“只是今年还是以后都会有”。
李征道:“你们大家与我一条心,我自然不能亏待自己人。庄子里若是丰收,一家多分个几十斤一百斤粮食算什么?若是欠收也不要紧,该减免租子便减免,左右我也要吃地里的粮食不是?我与你们大家一起过苦日子。”
肃王庄子遂大定,逃跑的人是没有的,找棍棒时刻准备反击的太多。
回去的路上王承恩请教:“大王少年英才,满朝文武少有人能比。但奴婢有一事不解,若庄子里养出一群如狼似虎之人,到时反而噬主,大王如何应付?”
“我若手握强权,他们自然言听计从于我;但若我是丧家之犬,他们从来都是虎狼之人。”李征笑道。
王承恩心道果然。
他就不是个走常人路的杀星。
回到内城,正天亮时。
李征拱手托付:“如此大事便全靠王公公了。”
王承恩苦笑着摇着头唏嘘无限而去。
李征回到府上,焦大才起来喂马,见他从正门回来,竟惊得瞠目结舌。
多日不曾熬夜,李征回到天香楼躺下便大睡。
早朝还没开始。
王承恩一路冲进文华殿,皇后才伺候着皇帝更衣。
皇帝显然也是一夜没睡,见王承恩回来直接问“办的怎样”。
王承恩心悦诚服,心有余悸,连忙将前后里外细说一遍,呈上奏章叹服道:“这位郡王,可真是天生的,天生的铁面无情。”
皇帝也听的如闻天书。
俘虏要跑,你们从后面追击,结果俘虏全部胸口中箭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