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于是有了哭声。
李征充耳不闻不理睬,催着到了庄子最中间,外头用青砖打造的高达两丈有余的院子门外,瞧着大门匾额上写着“武烈王庄宅”,很不自信地问道:“诸位,这应该是我的?”
还没等庄户们回复,里头有人醉醺醺懒洋洋道:“谁啊?”
李征惊道:“这莫不是别人家?”
“大王,是家里,绝对是家里,这天下,微臣数来数去就只有一个武烈王,便是武烈敦煌郡王,也就是大王你。”马慌忙介绍。
李征为难了,那这庄子,他能进么?
吱呀一声从里头打开大门,走出个衣衫凌乱穿反了鞋子的汉子,看穿着,还是个读过书的。
看到紫色蟠龙袍,那汉子脸色一变,慌忙先跪在门口,叩头如捣蒜道:“大王饶命!”
李征探头往里头一看,笑道:“吃着呢?醉了么?”
那汉子哭道:“小人是肃毅王派来管账的,前日得到,得到朝廷派来的人通报,几日来一直在等着大王驾临。不想今日多吃了几杯酒,真是猪油蒙心,小人该死。”
“既知该死,看来的确该死。”李征叹服笑道,“这位老兄,你是个实在人。”
那汉子大哭道:“小人是肃毅王派来的……”
“所以背叛了肃王,投靠了什么福王,什么鲁王,哦,或者什么四王八公,只等着叫我为难?”李征再次叹服,“人才!”
那汉子魂不附体,趴在泥土中体若筛糠。
正这时,后墙外面传来扑通的一声,马走马过去,片刻提着个衣冠不整的小子,那厮手里还拿着银酒杯,也吃醉酒迷迷糊糊的,正半醉半醒之中。
“大王,怎么处置?”马恶狠狠道,“恶奴欺主,该千刀万剐,这是太祖爷留下的规矩!”
“我只是个郡王,哪里能定人家千刀万剐,绑起来锁了,送到东厂,跟曹公公说一声,我要知道的他必定也想知道。”李征跳下马,丢下一句提着剑走进门去。
那肃王府派来的吓得当即昏死,醉醺醺那个大约是摔疼了,还挣扎着试图查验是否摔伤。
马岂能与他们客气,一刀打断了两人四条腿,马背上取下绳子先捆起来。
李征的确很佩服这庄子里的庄户们。
他这样一个一心想造反的尚且不敢在皇帝面前狂妄,这庄子里的无论良善人等,他们是真不把这世道放在眼里。
庄子宅邸中,宛如山西老财主院子的格局,广亮式大门进去是一道照壁,转过照壁迎面便是二进门,这道门也是广亮大门,再进去便是宅邸待客厅。
南北方风格融合的待客厅又高又宽,里头陈设两排十六把暗红色木交椅,最里面有正对大门的一把太师椅,前面摆着一张长案,按照亲王规格前面雕着蟠龙出海图。
如今的长案上,杯盘狼藉不说,竟躺着两个衣衫半解的女子,太师椅上倒着还趴着一个。
李征不在意这点事,皇帝宝座还有那么多人想坐一坐,小小的私宅椅子让人家也坐一坐没什么。
可推门而入,门背后一张长凳,上面绑着一个少女,看穿着不是富贵人家的,模样清秀,才不到十三四岁。
李征取下她嘴里堵着的绸缎,挥剑斩开绳子,看一眼便知这不是苦肉计。
脸上的伤可以造假,衣服底下捆绑后奋力挣扎的痕迹无法作假。
“哪里人?”李征问。
少女哆嗦着坐下,又从凳子上滑落下来,哭着用苏杭口音官话说道:“奴是射乌山才来的清白人家女儿,叫他们大半夜的绑了来,也不知要做什么。”
李征一把脉,稍稍放下心,这孩子还是个清白的。
这年头,女儿家成了受害者,多的是不体恤的人,少有人能够理解她们。
遂让马取来两盆冷水,叫那三个女子醒来,他自问那少女。
少女是钱塘搬到此处,住在射乌山东南山脚下的清白人家女儿,昨夜被庄子上的“王府家奴”闯进门,不论好歹打伤了她父兄,一路拖着到这里。
“他们只要我吃酒,我不爱吃,那两个便将奴绑起来,看着他们吃,看着他们,他们胡混。”少女又羞又怒,抹着眼泪道,“他们只要奴说一个好字,便要放了奴与他们吃酒,奴不从便打,天亮时他们才胡混了一次,都才睡了。”
李征回头看着膝行进来的王府豪奴。
那汉子慌忙道:“大王,小人,小人没干那种事,只是吃多了,做不得数。再说,再说也没把她怎么样,一时给他们送回去,做个保证也就是了。”
李征笑道:“那还要多谢你给这孩子做了个见证,说她是个还清白的,嗯?”
那汉子讪笑道:“大王,小人祖上也跟着老王爷刀山火海里走过,这才打发来金陵过日子。”
李征点着头,拿着绑着少女的绳子,在他嘴里使劲一勒,又斩下他自己的衣袖塞进了嘴里,扔在墙脚让他动弹不得,只等着领死。
第八十七章 怎么整顿不是整顿?
马拎着一桶水,他可不是什么善人,锦衣卫出身的,心狠手辣未必比得过李征,整人的手段多得离奇。
将那三个女子提着脖子,狠狠往水桶里头一塞。
这比什么都解酒,那三个轮番清醒,有个竟骂道:“那个狗才敢暗算王府的奶奶?”
片刻清醒,一看那蟠龙袍,三个哪里敢抵赖,一时竹筒倒豆子似的,昨晚的事说的清清楚楚。
原来,那王府的奴仆果然是追随肃王打过几次仗的家奴之后,第三代肃王怜悯他们一脉单传,便打发其子孙到金陵庄园当了管家,算是享受一些好日子。
哪想那厮来了没半年,眼看着在这里没人管,顿时勾结了内城的不知什么人物,庄子上的物件儿叫他卖了不少,卖的钱拿着只是吃喝。
“前两年,得知肃王府大王战死了,他便说这园子再也没人管,高低都是他自己的,那时候便越发没了规矩,吃喝嫖赌无恶不作。”趴在太师椅上睡觉那女子哭着道,“奴婢也是个苦命人,叫他带着庄子里的人骗了身子,这才不得已给他伏低做小。”
李征笑道:“那你的确是个苦命人。”
说完便一剑杀了她。
剩下两个尖叫一声“天爷爷”,当时吓得昏死过去。
那少女慌忙磕头道:“大王,好歹是个人,留她们一命。”
李征不理会,示意马再动手叫醒那两个。
马直咧嘴。
那三个女子都还算年轻,大约有二十来岁,也很会打扮保养,看着应该是青楼里的,说起话来吴侬软语的,他一个大老粗也不由心软。
哪想这位大王说杀就杀,眼皮也不眨一下。
校尉们和那些铁甲军这下心里都存了一百分畏惧。
这位可真是个杀你不看是谁的冷面铁人!
那两个又被冷水闷醒了,这一次都再也没敢试图撒谎。
她们可都不是什么良家女子,三个都是在秦淮河畔卖笑的暗门子。
皮肉买卖她们做,虽比不得那些头牌红阿姑们,但也出场费十分不菲。
近些年搭上了出手阔绰的“肃王府家生奴才”,她三个自然少做了没本钱的环保买卖,却干上了找清秀少年少女,要么卖给青楼妓馆要么卖给大户人家的买卖。
昨晚掳掠的那少女便是他们盯上了的“肉羊”。
“可是,可是我们没敢做,全都是他,是王府的奴才,他说福王老殿下要人伺候,最近在买小丫头子,我们不敢拒绝。”那两个说完大哭。
李征叹道:“也不知你们第一次出卖自己,给钱的嫖客给没给够钱,若是没给够的话,大概你们也哭的如此悲伤。”
那两个慌忙都说道:“奴婢们再也不敢了,求大王开恩。”
“我饶了你,谁饶了叫你们害死的人?”李征手起两剑,倒没让她们痛苦,当场打发两人上路。
马连忙道:“大王,留着还能抓出卖人的!”
“抓到又如何?你救得了人,却救得了鬼么。”李征道,“把外头那个拖进来。”
肃王府家生的那好奴才被拖进门,看那三个已被杀,当即大叫道:“大王,她们胡说!”
“罢了,这庄子里的事情,总不能没有个结束的时候。”李征站起身,绕过那奴才到他身后,当那人正以为逃过一劫,脖子一冷,他看到了自己的无头尸身。
李征并非乱杀人。
他绕着宅子走了一圈,后院找到了两口井。
一口刚才打过水,里头干干净净,但这是个新打的。
四处一找,乱草丛中又找到一口。
李征搬开石头,取手电筒往里头一照,尸骨累累。
少说七八具尸体,早已变成白骨,认不出模样。
但凡买卖人口,岂能没有凶杀案。
侍卫们一起拜倒,原来人家早就想到这宅子里发生过多起命案。
这次他们全都服了。
“昨晚绑架那孩子的不会仅只是他们三个人,问出来,杀掉。”李征吩咐,“无论找出多少,无论是什么男女,一律杀掉,人头挂在庄子门上,不必报官。”
报官没用。
那四个男女话里话外分明透露着他们跟忠顺福王关系很密切,而如今的应天府尹正是福王府出去的,报了官又能怎么办?
倒不如杀掉,左右王王命旗牌不在,但腰里这把天子剑可杀任何犯罪之人。
证据?
杀了的人,指着他们的尸体说,他们自承认在肃王私宅杀伤人命,够么?
马佩服,道:“不错,报官有什么用,他们说既然是福王府在背后撑着,那应天府尹对福王言听计从,他岂能秉公执法?”
“把那个吃醉酒的拖到里面,叫他看一看那几个下场,我回来之前要他口供。”李征吩咐,“那少女保护好,去找皇帝要一些人手,便埋伏在少女家门外,但凡有人去灭口,抓了送到东厂。”
马大喜,立即派人走小路直奔大内。
李征去门外往门口一站,数百人呼啦啦跪下去。
李征不予理睬,将偷窥宅子里面的暗暗记住,提着剑绕着宅邸转了一圈。
烈日之下,冤魂哭嚎,这不是个能心安理得住着的地方。
“不如拆掉再建。”铁甲军总旗说。
“拆了干什么?”李征惊讶。
总旗吃惊道:“这里岂能再住人?”
“住人干什么?”李征淡淡道,“将那些男女宰了,人头分开。尸体埋在宅子东边,人头烧了洒在西边地里。哦,是了,人言世间有什么无头妖鬼,须不可让他们出来害人了。”
正当众人当他要说找些高功法师来超度亡魂,李征吩咐:“过几日买上几百斤生铁,把那尸体铸在里头,上头栽上柳树,写上我名字,便说隆治三年秋,李征因公案杀贼于此,人头两断铸在这地里一事。”
众人听了无不胆寒。
李征不在乎,当王法无法为受害者讨要公平时,那就用江湖上的手段。
快到黄昏时分,按照那醉鬼交代,又与少女核对了口供,锦衣卫铁甲军破门抓人,抓出去便杀,毫不留情的血洗不但没激起庄户们的反抗,反倒都关闭大门,小孩也不敢啼哭。
处理完这些人,马派回去的人已带来了皇帝的手谕,该杀便杀,不必留情。
但天子很震惊,他看过李征战场杀敌的秘奏,可何曾想过,笑吟吟还在问话的时候,李征突然便杀人。
“陛下派了王公公,带了御马监三百人,都在射乌山里埋伏起来了。”回来的锦衣卫报告。
李征微微颔首,叫人送回去少女,自带着人要回城。
第八十八章 以杀证道不足取,驭人之术才刚学!
一行才进了内城,天色已经黑了。
李征却不回府,走马到了西安门外不远处的福王府,在拐角处走进了黑夜。
不过半个时辰,有三五人匆匆直奔福王府而来,近了喝叫道:“快开门,肃王庄园事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