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老夫这几月,一边在统筹局和督办处帮办,一边在研习所里读书,学到了不少东西啊!”
“读书?”霍冀很诧异,王崇古跟自己都是进士出身,宦海多年,也算是朝廷知名能臣干吏,还要去读书?
“对,就是对此前的政事,做些总结。读了两个月书,知道财税制度,组织行为,运筹统计,这才明白,以前我们治政,凭得全是经验。”
霍冀更加好奇了,“还有教这些的?”
“是的。掌纛的是赵大洲,这位久在殿下身边,殿下所出政令,他非常熟悉。教习以徐文长和李卓吾为主,这两位天资聪慧,是大才。
他们带着人,把殿下这几年所出的政令,还有汝贞、你我、东村(曹邦辅)等人遵行时,遇到的各种问题,解决的方法,种种总结在案,提炼精髓,编制成册。然后再讲给我们听。一边听,一边对照过往的治政,颇有收获啊。”
霍冀脑子一转,“殿下的翰林院庶吉士?”
王崇古撇了撇嘴,“比那个实在多了。”
“晚生也要进去学习?”
“尧封,进去学了是好事。带川(刘焘)、环洲(吴兑)、范溪(郑洛)、岳峰(萧大亨)等人,都有学过。就连汝贞和子理,如此繁忙,都抽空分两次学习了两三个月。
太孙殿下称它为通过学习,统一思想。”
霍冀点点头,心里有数,捋着胡须苦笑道:“太孙殿下这些学问,跟谁学的?皇上可没这些招数。”
“自是天授吧。”王崇古感叹了一句。
“小的见过太孙殿下!”外面随从的声音传了进来,王崇古和霍冀连忙起身,上前迎接。
“臣兵部侍郎王崇古/霍冀,拜见太孙殿下。”
“鉴川先生,尧封先生,不必多礼。”朱翊钧扶起两人,径直坐在上首位,寒嘘了两句便直奔主题。
“两位先生,这次本殿请两位过来叙话,主要是聊聊陕西甘肃之事。”
王崇古和霍冀神情一肃,恭敬答道:“请殿下训示。”
“而今我们与俺答汗和谈,开边互市,两边获益匪浅,尤其是俺答汗赚得盆满钵满。据说他一口气组建了十六支商队,往漠北、金山和西域,倒卖我大明货物,谋取暴利。
既然如此,他一时半会是不会与我们翻脸的。此次子理先生坐镇蓟州,对辛爱和所领的喀喇沁部发起了进攻,俺答汗也只是封锁与喀喇沁部地盘接壤的边界,保持中立。”
王崇古和霍冀继续安静地听着。
“如此大好局面,本殿想趁机把延绥、宁夏、陕西和甘肃四镇加以整饬。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我们与俺答汗友睦局面,不知道能维持多久,十年还是二十年?一旦局势有变,这四镇又要面对鞑靼人的寇边。
尤其是甘肃镇,北边是吐鲁番部,东边是鄂尔多斯部,西边是青海土默特部,三面环敌,孤悬于外,不容乐观。”
朱翊钧摇了摇头,“本殿看过边情禀贴,说俺答汗多次从鄂尔多斯部前往青海土默特部巡视,他怎么过去的?
中间是我大明甘肃镇,他总不能飞过去吧。只能是从居延海,沿着张掖河南下,过甘州肃州,越祁连山而去。这算不算破边?算不算入境抄掠?
只是边镇军将,朝中大臣,都装作没看见。”
朱翊钧自嘲道,“而今本殿,也只能装作没看见。只是,这不是长久之计。”
他身子往前一倾,盯着王崇古和霍冀,目光深邃,让两人身子不由一正,心里肃然。
“本殿制定的九边方略是东攻西和。出兵收拾辛爱,只是东攻第一步。西和,也要我们自己根脚稳,篱笆牢,才能立得住。
本殿会向皇爷爷请旨,请鉴川和尧封两位先生,出镇延绥陕西和宁夏甘肃。”
王崇古一直在研究西北边事,听出问题来。
以前都是延绥、宁夏两镇为一,甘肃和陕西连为一体,怎么太孙殿下说的有点不同。
听了王崇古的疑惑,朱翊钧赞许地点点头,“前次和谈,我们要求把黄河以西、古浪和庄浪所以东,被鞑靼人占去的大小松山地区,还给大明。
那里三面都是我大明,北边是沙漠,地方小,又不丰沃,俺答汗做了个顺水人情。只是让出土地牧场,他面子上说不过,只是暗地里把那里的人迁走,我们派人过去接管,都不声张。
大小松山给了我大明,甘肃和宁夏两镇就连成一片了。”
原来如此。
看来朝廷跟俺答汗和谈,暗地里捞了不少好处。
想想也是,太孙殿下这么精明的人,能轻易饶了俺答汗去?
谈了一会,霍冀开口道:“殿下,我年少一岁,就去偏远一点的甘肃宁夏,鉴川兄年长,就留在陕西和延绥吧。”
朱翊钧想了想,点头答应了,“好,本殿就跟两位先生,说说我朝在西北的方略。”
155.第155章 张居正被震麻了
155.
张居正站在船首,右手无师自通地拉着一根缆绳,感受着呼呼吹来的海风。
所有的风帆都被放下,被顺风吹得鼓鼓的。庞大的船体在海面上快速行驶,疾如奔马。
卢镗忙完后,走了过来。
张居正看到他,哈哈大笑。
“北山兄,这大海一览无遗的景象,真是让人心胸为之一开啊!”
海风很大,还有哗哗的海浪声,站在风浪声中,跟别人说话都不由地要大声一点。
“哈哈,没错。海天一色,壮阔无疆。如此美景,老夫看了几十年,却总也看不够。”
“北山兄,多亏你提醒,让我换上一身戎装,换上笠帽,要不然我还穿着三品官服,乌纱官帽,这么大的风,根本站不住啊。”
“是啊,大海凶险,风浪太大,斯文执礼,是站不住脚的。”
听了卢镗意味深长的话,张居正目光一闪,没有接话,而是问起其它。
“北山兄,你说的海上炮击操演,什么时候?”
“明日。今天沿着海岸线向东北方向急行一天。晚上在宁津所以南海面停泊,休憩一晚。明日一早再出发,预计中午抵达成山角以东的绿水海面。我们在那里操演炮击。”
张居正不由好奇,“晚上休憩一晚。上次元敬将军率陆战营,千里勤王,在香河大捷,说他是日夜兼程。”
卢镗叹息道:“那是戚元敬在搏命啊。海上行船,最怕暗礁海沙。所以开拓新海路航线,都是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
宁波到大沽海路,航行了上百年,船首舵手都很熟悉。可这只能保证白天无恙。”
“为何?”
“白天行船,桅杆上有望手,可看数十里,暗礁海沙,都可以远远地发现。也可以根据岸边的山角灯塔,辨识位置,绕开海礁。
晚上不行,黑灯瞎火,只能看星星估摸大概方向,万一撞到礁石上,就是船毁人亡。
戚元敬率部北上勤王,日夜兼程,我们心里有数,这是在拿命搏。”
“原来如此。”
张居正点点头,猛然想到,调戚继光率部北上勤王,有皇上的密诏,可是如果没有太孙殿下的急信一并南送,戚继光还会如此搏命吗?
白天行船,晚上休憩,任谁也挑不出错来,可是如此一来,就赶不上趟,打不出香河大捷了。
可见太孙殿下在东南众臣将心里的地位啊!
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中午,桅杆顶上的望手大喊。
“前方绿水海域。左前方七十里,是成山角。”
卢镗抬头喝问道:“操演靶船可就位?”
“报!三艘靶船已就位,船上人员正在移往快船,暂无信号。”
张居正好奇地问道:“靶船?”
“对,靶船。海上炮击操演,一是训练开炮速度,二是训练炮击准头,没有靶船,打个空,练不出来的。
只有放置靶船,围着它来回地打,每次看炮击效果,反复操练,才能让我们的炮手打得又快有准。”
“这是你们水师自个琢磨出来的?”
“有佛郎机水师教官教的,有我们自个琢磨的,也有太孙殿下赐下的《海军条例和战术手册》。”
“《海军条例和战术手册》?”
太孙殿下,还有多少东西是我不知道的?
我可是你老师啊,天地君亲师!
哦,君在是师前,那就当我没说。
“对,据说是太孙殿下自个琢磨出来,发下来后我们开始还没当一回事,可是几个月过去,我们越来越发现,上面说的,太有道理了。
于是我们就用心琢磨起来。
殿下也直说了,叫我们实践中无用的就删减,有用的就改进增补。我们删除了小部分,增加不少,就成了现在海军局颂发的《海军条例和战术手册嘉靖四十四年版》。”
桅杆上望手有喊道:“报!那边发信号了,说三艘靶船准备妥当,人员移走无虞。”
卢镗马上转身大吼道:“敲钟吹号,准备作战!”
快步往船尾楼走去,边走边吼:“都动起来,你们这些混蛋,各就各位!快些,快!要是慢了,老子把你们都丢下海!”
张居正一路小跑跟在后面,上了船尾楼。
此时的他有些理解,卢镗为什么一上船就变得言辞很粗鄙,似乎这种紧张多变的环境,容易让人粗鄙。
“甲一、甲二船打一号靶船,甲三、甲五船打二号靶船,甲四,甲六船,打三号靶船,降半帆!火炮长准备,舵手,给老子抢上风位!”
舵手使劲地搬动着舵盘,船头猛地转向,船体发出嘎嘎的声音,风帆噗噗地抖动,绳索啪啪地绷紧,仿佛下一息就会绷断。
一刻钟后,六艘世子大帆船抢占了上风位,两艘为一组,左舷对着靶船,相隔不到一百步,鱼贯与靶船交错行驶。
“码得,距离快到了,火炮长给老子准备好了吗?”卢镗大骂道。
“报!左舷火炮准备好了。”
“好,火炮长指挥开火!全船准备开火!”
“是!”
卢镗转头对张居正说道:“叔大,扶好扶栏。”
张居正连忙学着他的样子,右手抓住扶栏。
卢镗瞥了他一眼,“双手抓紧了。”
张居正连忙双手抓紧。
突然间,张居正觉得整个世界变安静了,风吹声,海浪声,风帆抖动声,还有头上飞过的海鸥声,一下子被人抽走了一样。
甲板上所有的人一脸肃穆,或单手或双手扶住固定的东西。
二副站在舱口旁边,与下面船舱做着沟通,突然挥动右手的三角旗,拼命地喊着。
“砰!”
一声巨响!
船体晃动,张居正以为炸雷在耳朵边响起,吓得浑身一哆嗦。
接着一声接着一声炸响,然后他看到一枚枚炮弹,呼呼地从海面飞过,向不远处的靶船飞去,有几枚从甲板上飞过,还有几枚打着船板上,打出一个个大缺口。
炮声还在,船体不停地晃动,张居正双手紧紧地抓住扶栏,生怕自己被甩飞出去。
足足二十八下,张居正发现半边船舱全是硝烟,向整个甲板弥漫,然后他发现所有人的都在张大着嘴巴,却听不清他们在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