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就是万历帝 第140节

  哦,自己也没见过太祖、成祖皇帝,没法对比。

  只是大明有如此天子,是福还是祸?

  正想着,朱翊钧快步走了进来,在上首处坐下。

  “张先生,你上疏齐备东宫,是好事。”朱翊钧直奔主题,“本殿禀过父皇,请石麓先生为太子少傅,梅林先生(胡宗宪)为太子少保,太岳先生为东宫詹事。

  只是他们或入阁值朝,或执掌兵部,东宫的事管不大过来。于是本殿禀过父皇,请先生为太子宾客,选拔东宫经筵侍讲。

  听说先生也是煞费了一番苦功夫,选出六位来,可是这六位.”

  “汤云典公然违律,嫖宿娼妓,居然还白嫖不给钱;姚学良为攀附权贵,背信弃义,停妻再娶;这两位,真是毫无廉耻,视道德和国法为无物。

  还有一位,吴退之先生,嘉靖四十五年巡按湖广时,公然索贿,白银一万六千两,丝帛六百匹。他的第三房妾室,就是湘南几位大矿主,在武昌府买的名妓。”

  张四维后背上的冷汗都出来了。

  “这些道德君子,教本殿什么?忘恩负义,贪财索贿,违法乱纪?”

  太子不愧是先皇的好圣孙啊,说出来的话,跟先皇一样刻薄锋利。

  张四维马上跪倒在地上,连声道:“殿下,是臣失职,请殿下治罪。”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想必先生也不知道这些人在暗地里做的腌事。”

  太子居然愿意放自己一马,不管什么原因,张四维马上顺坡下驴。

  “殿下,臣被这些伪君子蒙蔽了,请殿下恕罪!”

  朱翊钧看着跪在地上的真正的伪君子,笑了笑,“没关系,张先生请起。皇爷爷常教诲本殿,吃一堑长一智。

  张先生,叫剩下那三位自己请辞。烦你再选一回。相信肯定会选出合适的人选来。”

  张四维头大了,殿下你这是给我出难题啊。

  “好了,祁言,送送张先生。”

  朱翊钧不由分说了声送客,转身去了正堂。

  祁言走到张四维跟前,默不作声地塞过来一张纸条。

  张四维连忙接过来,低头目光一扫。

  “王世贞,嘉靖二十六年进士;魏学曾,嘉靖三十二年进士;王锡爵,嘉靖四十一年进士;叶梦熊,嘉靖四十四年进士;梅国桢,隆庆元年湖广乡试举人;李贽,嘉靖三十年福建乡试举人。”

  张四维此时才明白,这才是太子心仪的东宫经筵侍讲。只是其中有两位举人,又除了王世贞之外,其余的文名不扬,他不好直接提出来。

  所以让自己先选了一圈,然后一棍子全废了,把东宫经筵侍讲变成危险职业,再让自己把这六位选出来,非议也就少了。

  我的太子啊,你做事,真得越来越有先皇的章法了。

  出西安门时,一直沉默寡言的祁言问道:“张先生可心里有数了?”

  张四维马上答道:“祁公公,请转告殿下,臣一定把事情办好。”

191.第191章 为银子发愁的高拱

  191.

  高拱坐在自己府邸里的书房里,脸色黑漆漆的如同抹了一层锅底灰。

  左右坐着高仪、王遴、张四维、程文等人,屏住呼吸,神情复杂地看着高拱。

  室内的气氛,十分压抑,就像暴风雨之前那种让人气闷的氛围。

  过了好一会,高仪按捺不住问道:“新郑公,是不是你门生巡盐,有了结果。”

  此话一出,高拱的脸更黑了,咬牙切齿地说道:“老夫派出二十四位得意门生,下到两淮,整饬盐政,厘查账簿,清理亏空,查了两个月,最后查出四十七万两银子,定罪的十一位不法之徒,皆是盐丁、盐吏、盐大仓之类的小喽!”

  他右手握拳,狠狠砸在桌子上,差点把这张梨花木的桌子捶得散架。

  “老夫寄予厚望的这些门生,就给老夫交出这么一张答卷来!四十七万两银子,打发叫花子啊!

  严党鄢懋卿,巡查两淮盐政,随随便便就查出五百万两银子来,到老夫这里,才查出四十七万两银子的贪赃枉法,说出来,谁会相信!

  真是可恶,他们当那些没出息的混账是白痴,把老夫也当成了白痴吗!”

  高拱骂完盐商骂门生,然后两者连在一起骂。

  高仪三指捻着胡须,皱着眉头问道:“新郑公,你的那些门生都回来了吗?”

  “派出去二十四位,回来二十一位。”

  “只回来二十一位?”王遴大吃一惊,“还有三位呢?”

  “两位落水溺死,说是行船时,喝酒喝多了,落入水中。”高拱黑着脸答道,“但老夫知道,这两人都是滴酒不沾的人。

  还有一位说是染急病而死,可是扶他棺椁回来的却是高邮县差役,他的仆人随从不知所踪。”

  程文迟疑地问道:“恩师的意思是子毅、伦亮两位同门是被人推入水中溺死。吾廉是被心腹随从害死的?”

  高拱目光闪烁地答道:“种种迹象表明,子毅、伦亮和吾廉可能查到了什么,然后有人想收买他们不果,才被灭了口。”

  高仪喟然叹道:“两淮盐政,想不到糜烂成这个样子了。黑幕沉沉,死水一潭,原本国朝的一大税源,却成了损公肥私的无耻之地。”

  张四维开口说道:“新郑公,你有没有清点几位回来的门生,亲自问过?”

  “二十一位回来的,老夫都一一问过。唉,出去之前还是人,在两淮转了一圈后,回来已经变成鬼了。

  人鬼难分!钱财美色迷人眼!”

  那就没错了,全军覆灭!

  扬州那个地方不好乱闯,里面的盐商太多银子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啊!

  看着高拱一脸惭愧痛惜的样子,王遴忍不住问道:“新郑公,怎么了?”

  “除了三位还能牢记老夫的叮嘱,执意厘查,其余十九位,十三位不知为何心生怯意,难得糊涂,退守自保。六位应该是被拉下水,同流合污了。还自诩聪明,在老夫面前装腔作势。

  三位坚持厘查的门生,虽然刚直不阿,却过于迂腐,被人牵着鼻子走而不自知,查到了一些线索以为抓到了大蛀虫,却不知全是一些替死鬼。”

  高仪看着高拱黑沉沉的脸,小心提醒道:“新郑公,户部太仓库里,没有多少金花银,得早做打算啊。”

  王遴和程文大吃一惊,“高公/恩师,怎么回事?户部账上不是盈余不少吗?”

  不说还好,一说高拱更来气!

  他狠狠地一拍桌子,大骂一声站起身来,背着手焦急地来回走动。

  “盈余,全他娘的是账面上的玩意,全他娘的糊弄鬼的玩意。老夫原本也信了,高枕无忧,还是得南宇公提醒,老夫亲自跑了一趟太仓库,当场傻了眼。”

  “怎么了高公?”

  “户部账簿上三百一十七万两盈余,全是他娘的干柴、鱼干、果脯、灯笼、蜡烛、纸扇、纸伞、麻布.全是他娘的不值钱的玩意,足足占了一百四十六万两银子,剩下一百七十一万两银子,却是一百四十多万两银子的欠条。”

  “欠条?”王遴和程文对视一眼,觉得不可思议。

  两人久任清贵翰华之职,当然不知道户部征税,很大一部分是以实物折银,而且户部国库还可以向外借银子。

  “是啊,不知从哪一年开始,先是从勋贵外戚开始,没钱用了就找户部借银子,从俸禄里扣就是了。

  然后此风蔓延到京官。我朝的俸禄,大家心知肚明,大部分京官,都穷困潦倒,只好托人说情,找位居三品以上的同乡故旧给开张条子,到户部借银子,也从俸禄里扣。

  借了新账还旧账,来回地倒腾。日积月累,户部多了一百四十五万两银子的欠条。七十余万两是勋贵外戚,七十五万两是上千穷京官们借的。沉积了数十上百年,才有这笔烂账。”

  王遴和程文在心里一算,大吃一惊,“高公,那户部里没有多少现银了。”

  “是啊。而今只有不到三十万两金花银子,那么多窟窿等着填,这么多人伸着手要钱,根本不够花。所以老夫才下定决心,派出门生去清查两淮盐政,在革除弊政之时,看能不能找些银子回来,把亏空补上。

  结果才查出四十七万两银子回来。快到月底了,又到了发放京中官吏们粮饷的日子了。偏偏漕运总督那边在一而再地催漕军们的粮饷。”

  “漕军的粮饷?”高仪不敢置信,“新郑公,暂停了漕军的饷银?”

  “停了两个月的漕军饷银,先填京城里的窟窿。”

  高仪跺脚说道:“新郑公,你糊涂啊!漕军那帮家伙,自持把持漕运,一言不合就闹事,延误漕运。

  现在户部缺银,要是漕运又阻塞,粮食运不上来,就更麻烦了啊!”

  高拱烦躁地说道:“老夫知道!可是老夫也知道,漕运上数万漕军,哪个靠那点碎银子过日子的?他们每船夹带的免税货品,从南到北,又从北到南,一趟下来,平均一人能分十几两银子。

  一年他们能跑四趟,能赚多少银子?两月不关饷,饿不死这帮混账玩意!”

  高仪恨然道:“新郑公,这帐不是这么算的。漕军那些玩意,你少他一文钱,他敢跟你拼个你死我活。现在欠了两个月饷,下面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

  现在正是运秋粮的要紧时候,他们随便一闹,漕粮运不上来,新郑公,那可是一场大祸事!”

  高拱挥挥手,“粮食老夫不怕。”

  “为何不怕?”

  “老夫问过统筹局,那帮家伙接了蓟辽、宣府等边镇的军粮应支,这一年来用海运,从东南、两广以及占城、暹罗运了大米一百七十万石,囤积在京畿和辽东几处仓库里。”

  “多少?”高仪不敢置信。

  “一百七十万石大米!”高拱背着手,喟然感叹道,“这个海军局的海运处,真得是厉害,不声不响,居然运了漕运一年定制的漕粮一半在京畿里囤着。”

  高仪做过实务官,知道这么多粮食意味着什么,“好事啊,仓里有粮,心中不慌啊。”

  高拱一脸敬佩又有些许不甘,“老夫当时听到这个数字,也是在心里长舒一口气。”

  王遴和程文对视一眼,迟疑地问道:“一百七十万石大米,京畿、九边数百万军民,似乎用不了多久。要是漕运出事,堵上半月一月怎么办?”

  高拱神情复杂地说道:“梁乾吉(梁梦龙)告诉老夫,如果紧急动员,海运处能调集上千艘海船,在一月内再运五十万石大米北上。进一步,在两月内能调集数千艘海船,再运一百万石大米北上。”

  高仪站起身来,大呼道:“壮哉!新郑公!有如此雄壮船队,如此磅礴运力,朝廷不会再被漕运那帮混账拿捏了。”

  再雄壮,再磅礴也跟我没关系!

  高拱不想在海运上多谈,转言道:“粮食好说,可是银子怎么办?老夫思前想后,只有两个法子,一是尽快清查欠账,二是太仓库里新征收了不少胡椒。老夫想着,能不能把这些胡椒当俸银发下去。”

  王遴和程文对视一眼,觉得这法子似乎还行。

  张四维眼睛转了一会,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出声。

  高仪捋着胡须,沉声说道:“新郑公,此举可能会出乱子的。”

  高拱双手一摊,无可奈何地说道:“再找不到银子,老夫只能行此下策了!”

192.第192章 清苦的大明京官们

  192.

  隆庆元年九月二十三日,户部终于放出话,开始发放七、八月份的俸禄。

  鸿胪寺主簿袁咸安在鸿胪寺里坐立不安。

  同一值房的同僚也焦急不安,嘴里发着牢骚。

  “我们五寺就是后娘养的,俸禄也得等六部都察院的老爷们领完了,才轮到我们。”

  “那不,五寺就我们鸿胪寺、太常寺、光禄寺是后娘养的,人家大理寺虽然比不上刑部,可是多少能在刑名上吃上一口。

  太仆寺更不得了,马政革新,银子就跟通惠河的水一样,源源不断地往他们仓库里流。现在京里各衙门,腰包里钱最多的,就是太仆寺了。”

  “我听户部的同乡说,户部这次要清查欠账。凡是在户部欠有旧账的,从这回发俸禄起,从里面扣。”

  袁咸安心里一惊,连忙出声问道:“真的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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