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别的不说,从嘉靖四十三年,京畿就再也看不到狼烟了。”
“是啊,好好的日子过着,上什么谏啊。贱不贱?”
“走了,走了。现在不打板子了,有什么好看的?”
“是啊,没有把这些当官的扒下裤子打板子,甚是无味,还不如天王寺的和尚,跟水月庵的尼姑偷情有趣。”
“啊,还有这事。兄台,能否展开细说”
风言风语传过来,余昌德等人气得半死,有性子急的人恨不得冲过去,好生呵斥一番。
我们这是在为民请命!
澄清朝纲、众正盈朝,对你们这些百姓是大大的好!
我们押上身家前途,为民请命,你们这些人还在一旁说风凉话!
无知愚钝,还是我们教化得不够,这完全是朝堂上奸臣当道,疏远我们贤臣,重用奸佞小人,才造成这样的局面。
我们今天午门哭谏,是非常值得的!
一队兵马从远处走了过来,哭谏队伍马上变得寂静,大家的心都提了起来。
西苑要下毒手了?
我们终于等到廷杖了!只是廷杖是能搏名,也是在搏命啊,希望那些番子手心怀良知,高举轻打,放过我们。
出乎余昌德等人预料,来者不是他们期盼的东厂番子,也不是锦衣卫,甚至连勇卫营都不是。
来者是中城警巡使,他带着五百警巡兵丁,走到跟前,大声道:“本警接到报案,说有人在午门外喧闹滋事,扰乱正常秩序。根据《顺天府隆庆元年治安管理细则》
余昌德几乎被气晕了。
羞辱啊,赤裸裸的羞辱啊!
西苑只派了警巡使带人来抓自己,等于啪啪打脸的同时还吐着口水告诉自己,你们什么档次,根本不配东厂锦衣卫出动,也不配诏狱!
《顺天府隆庆二年治安管理细则》他听说过,据说是新任顺天府尹刘应节为了顺应五城兵马司改五城警巡厅,进一步整饬京城治安出台的条例。
专门打击处置地痞流氓、混混无赖,以及偷盗奸淫、杀人越货等犯罪。
吾等华翰清流,居然被视作地痞无赖?
羞辱啊!
余昌德站起来,刚要大喝一声,可是站得太久,头晕,身子晃了几下,差点摔倒。
幸好身后同伴也站了起来,及时扶住他。
余昌德回了回血,定了定伸,聚集一身的正气,怒斥警巡使:“尔等敢!”
以前的五城兵马司,在清流文臣眼里,连狗不如。现在换了一个马甲,我们还是不怕你。
得了特别叮嘱的警巡使却有恃无恐。
你们瞎鸡儿吼老子干什么!
老子也是奉命行事,没有上峰,以及上峰的上峰指令,老子确实不敢动你们。只是现在天变了,我们这些粗鄙武夫都能察觉到,你们这些饱读圣贤书的人却不知晓。
真是可悲!
警巡使挥挥手,五百警巡兵,如狼似虎地冲上来,两人架一个,把哭谏的人全部拖走。
有脾气暴躁、“不堪其辱”的翰林、国子监学子激烈反抗,遭到了警巡兵手里的水火短棍猛烈地敲击,吃不住痛,马上就老实。
敢弹劾西苑!看老子不打死你。
要不是西苑太子,老子们到现在还被你们骑在脖子上拉屎,你们这些混蛋拉屎就算了,还踏马的拉稀的。
现在终于有机会收拾你们了。
不要问我们为什么敢动手,你们得罪了谁还不知道吗?
老子有西苑撑腰,有整个京城军民百姓撑腰,打你们几棍子怎么了?是不是老子打得轻了啊!
不到五分钟,在呜呜的声音中,午门哭谏的余昌德等人被带走。
站在午门五凤楼上的冯保看在眼里,头也不回地吩咐道:“午门外清静了,叫小的们把午门外的地洗刷一番,太脏太臭了,咱家在这里都闻到一股子酸臭和腐臭味。”
“是,小的们马上去办。”
看着一队小黄门抬着水桶,提着拖把,从左便门出来,冯保满意地点点头,下了五凤楼,出西华门,直奔西苑。
今天是休沐日,朱翊钧在西苑南校场骑马射箭。
他今天一身戎装,头戴皮毛制成的鞑帽(亦称狐帽),身穿黄色方领对襟罩甲,罩甲里穿红色交领窄袖直身长衣,外罩朱色龙纹半身褙子。
骑在一匹枣红母马上,一路小跑,张弓搭箭,对着箭靶连射三箭,箭箭上靶。
骑马立在一旁的扈从武官们纷纷高声叫好。他们一半是勋贵军功子弟,一半是一念堂出身的“羽林郎”。
朱翊钧策马跑了四圈,射了四轮十二箭,这才拉住缰绳,让坐骑停了下来。
翻身下马,接过扈从递过来的毛巾,搽拭着脸上脖子上的汗水,看着冯保问道:“都办好了?”
“办好了。”冯保还想细说,有内侍急匆匆地走来禀告。
“殿下,皇上召见。”
朱翊钧眉头一挑,深居紫禁城的父皇破天荒地找我,有什么事?
他目光在冯保脸上转了几下,心有所悟。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啊!
外朝内廷,总有那么些不肯死心的人。
324.第324章 老大,你用过早膳了吗?
324.
“好,待我换身衣服再进禁内。”朱翊钧掸了掸身上的戎装。
“是。”
走了十几步,朱翊钧停住了脚步,跟在身后的冯保、祁言、方良也都定住了脚步。
朱翊钧抬头看了看紫禁城,轻轻念了一句:“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说完他转身继续走。
“不换衣装了,我们直接进紫禁城。”
冯保等人心里一惊,穿着戎装去见皇上?
有些不礼貌吧。
只是他们父子俩的关系太复杂了,我们做家奴的还是不要胡乱揣测了。
众人不敢问,急忙跟在身后,一起进了西华门。
一具步辇早早停在门口,朱翊钧一挥手,“不用了,父皇在何处?”
“太子殿下,在云萼宫。”
“孤走着去。”
“是。”
方良带着十六位净军走在前面开路。
朱翊钧走在中间,冯保、祁言一左一右跟在后面。
再身后是二十位内侍,最后是四十位净军押后。
一行人沿着巷道往东走,一路上宫女、内侍全部退到路边,跪倒在地上,低头行礼。
来到云萼宫门口,朱翊钧见到了匆匆赶来的内宫监太监万福。
“殿下。”万福行礼道。
“万公请起身。”朱翊钧伸手扶起来了他,在他耳边轻声了两句,叮嘱道:“万公费心,尽快查出来。”
“奴婢马上去办。”
此时云萼宫里走出一位太监,到跟前跪下行礼。
“奴婢孟冲拜见太子殿下。”
“父皇在这里。”
“皇爷等着太子。”
“带路。”
“是。”
孟冲在前面带路,朱翊钧跟在后面,一言不发。
穿堂过廊,来到云萼宫后院里,听到从花厅里传出女子嘻笑的声音。
朱翊钧停住了脚步。
孟冲狐疑,回头看了一眼,看到朱翊钧冷彻的目光,马上明白,轻声道:“殿下请稍等。”
他进到花厅里,没一会就听到女子嘟嘟囔囔说着不满的话,从左右两厢离开。
孟冲回到门口,轻声道:“殿下请。”
进到花厅里,那边有一张大圆桌,上面满是佳肴美酒。
屋里满是酒味,还有浓浓的香水味,挥之不去。
隆庆帝坐在正中的床榻上,穿着一件圆领团龙蟒袍,头上的翼善冠歪了,身子晃来晃去,脸上通红,喝得有三分迷糊。
一位内侍站在他旁边,一脸的媚笑。二十多岁,穿着一身飞鱼服,长得比一般女子还要娇媚。
隆庆帝摇头晃脑地问道:“老大啊,老大来了吗?”
内侍看了一眼朱翊钧,在隆庆帝耳边说道:“皇爷,太子殿下来了。”
“来了。终于来了。朕要问问他”隆庆帝抬起头,一眼看见走到跟前的朱翊钧。
一身戎装,一米七几的个头,英武雄壮,身上积年累月培养出的一言九鼎、杀伐决断的威严,带着极大的压迫感。
隆庆帝脑海里像是有铜罄声响起,舌头一卷,原本要问的话顺口就变了,“老大,用了早膳吗?”
飞鱼服内侍神情一变,显得有些诧异,随即变得有些紧张。
朱翊钧上前跪下,磕了个头,“儿臣拜见父皇。”
“起身,起身。”隆庆帝连忙挥手道。
“谢父皇。”
跟在身后一起跪下行礼的冯保和祁言站起身来。祁言搬来一张圆凳,摆在下首处,朱翊钧一撩衣襟,施施然地坐下。
“父皇唤儿臣来,不知有什么垂训?”
朱翊钧恭敬地问着话,右手手指向花厅两边的窗户点了点,冯保、祁言,还有站在厅门口的方良等人,连忙去把窗户一一推开。
清冷的风打着卷吹进来,把一屋子浑浊不堪的气味全部吹散,吹在荒唐了一夜的隆庆帝的脸上,让他更加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