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浦隆信仰头大笑,得意洋洋。
“轰!”
几声巨响传来,震得平户城本丸瑟瑟发抖。
“大筒!这是大筒发射的声音!”
松浦隆信大声尖叫道。
“谁在放大筒?南蛮人吗?最近没有南蛮人的海船来!”
众人惊慌地乱叫道。
“报!”
有传令兵在门口禀告。
“什么事!”
“是明人船只,在对我平户港开火!”
“纳尼!”
松浦隆信从榻榻米上一跃而起,向室外冲去,到了玄关处,木屐也不穿,直接向本丸的挑台上跑去。
四位家老和石井三兴紧跟其后。
在平户港外,十余艘海船一字排开,甲板上不断地腾起黑烟,冒出火光,然后一枚枚炮弹在空中划过,落在平户港停泊船只最密集的三处码头上。
炮弹落下,或几息,或十几息,突然炸开,腾起一团火光,吞噬着周围的一切。
被波及到的人,血肉横飞,船只木板碎屑到处飞溅。卷在一起的帆布被点燃,船舱开始冒黑烟。
有六艘明国海船,扬帆成一字型闯入平户港,然后一字排开,用左舷对着最外面的两处码头上停泊的船只,轰轰地开炮。
炮弹笔直飞出,狠狠砸在一两百米外的船只上,打得碎屑乱飞。打在甲板上,会直穿过去,打出一道凹槽。
打在船舷上,直接打出一个黑洞。
看上去船体像是把这枚炮弹吞掉了,但是看着船体左右摇晃,就知道打进去的那些炮弹,在船体内部给它造成了极大的伤害。
打了三轮炮弹后,这六艘船调转船头,飞快地驶出平户港。
松浦隆信双目欲裂,痛苦大叫起来。
可是他的大叫声,被天空中传来的呼啸声掩盖。
从平户港外十几艘海船上,腾起一团团的黑烟中,升起一个个火星,它们像长矛,尾巴拖着火光,在空中飞过,掠过平户港码头,重重地落在仓储区和附近的城下町。
嗖嗖,又一轮火箭弹飞起来。
一口气发射了六轮,近百枚世子火箭弹把仓储区和城下町点成了一团团篝火。然后风助火势,迅速连成了一片。
整个仓储区变成了火海,无数的货品在大火里化为灰烬。
半个城下町被点着了,无数的人在火海中惨叫奔走。
松浦隆信看着平户城满目沧痍,如同末日的一幕,差点晕厥过去。
四位家老和石井三兴惊恐地对视着。
什么时候,明人变得这么凶残了!
砰砰,几声炮响,
四枚弹丸直飞过来,把他们身后的本丸,砸塌了一半。噗通掉下来的碎石瓦砾,把他们全埋在下面。
第68章 大同镇高山卫
嘉靖四十三年,六月。
大同镇高山卫。
“时良,前面就是虎口峪。”骑在马上的胡宗宪指着前面的边关隘口说道。
潘季驯举手遮在眉边眺望了一会,感叹道:“果然地势险要。”
胡宗宪兴致很高地说道:“是的。这里是连接大同和宣府的要道,朝廷在这里设了高山、阳和、天成三卫,重兵扼守。”
潘季驯感叹道:“汝贞用心了。出居庸关,一路上军纪肃正有序,关隘修葺一新。”
“唉,不瞒时良兄,到宣大这些日子,我越巡越心惊。触目惊心啊,夜不能寐。宣大山西,看着风平浪静,实际上是暗礁漩涡重重。”
潘季驯答道:“所以皇上才把你派到这里来。世子殿下也对你寄予厚望。”
都是世子党骨干,说话没有那么遮掩。
胡宗宪开口道:“胡某其余的不怕,就怕辜负了世子殿下对我的期望啊。”
“汝贞过谦了。东南局势复杂,我们都心知肚明。汝贞能够一力降十会,大刀阔斧,剿除了倭患,绥靖了地方,还百姓安宁,居功甚伟啊。
山西、宣大,再复杂,能复杂过东南去?汝贞不要妄自菲薄。”
胡宗宪连忙说道:“时良兄身为世子侍讲,也是知道情况的。东南剿倭,凶险重重。要不是世子提出建立统筹处,剿倭粮饷难继。”
潘季驯点点头,知道这里面的猫腻。
倭患跟东南世家牵涉甚深。
为了阻止胡宗宪顺利剿倭,除了攻讦他是严党爪牙之外,断其粮饷也是重要手段之一。
毕竟世家跟东南地方官员我中有你,中有我,十分密切,暗地里搞手脚,很简单。
“后来世子又叫臣建立水师,巡弋外海洋面,断倭寇根源,扼海商命脉,再加上斩杀了五世家为首的大小二十几家通倭地方世家,这才让那些混账暂时畏惧。
但臣知道,最重要的是世子殿下在朝中稳住了徐阁老。”
潘季驯赞同地点点头。
徐阶是江浙党领袖,东南世家代表人物。又老谋深算,在朝堂上势力根深蒂固,他要是出手,远在地方的胡宗宪肯定扛不住。
多亏了世子斗智斗勇,先是利用风烛残年,但手段老道的严嵩,顶了一把。
再把高拱为首的晋党引入内阁,扼制住徐阶,使其不得不与高拱一党周旋,没有什么精力去搞胡宗宪。
潘季驯想到这里,忍不住长叹一声:“先是江浙一党,现在是晋党.汝贞难,世子也难啊。”
胡宗宪也十分感慨,“幸好皇上体恤,派张叔大去巡察蓟辽一线,派时良你来巡察宣大山西一线,要是换做其他御史来,鸡蛋里挑骨头,我和子理都没法做事了。”
皇上现在是摆明了,铁了心要把皇位隔代传给世子,这给了胡宗宪、潘季驯极大的信心。
“走,我们去虎口峪实地看看,让时良好好看看北塞关隘的风采。”
“好!”
一行人来到虎口峪,却看到意外的一幕。
守关的上百军士们,与四位全副武装的士兵依依惜别。
“兄弟,放心,家里老小我们帮忙照看着!”
“虽然大家都难,但是每人省那么一口,能养活四位兄弟家眷,你们安心去吧!”
“请代我们向梁千总问好!”
“可恨,我们有家眷拖累,不能与梁千总同死!”
胡宗宪策马上前,喝问道:“怎么回事!”
正挥泪要出关的四位士兵,转头一看,看到胡宗宪一身绯袍,身后跟着数百官兵,一看就是大官,心中惊喜,绝望之余又升起少许希望,连忙跪倒在地。
“求官老爷救救我们千总。”
“本官是兵部尚书、右都御史、总督山西、大同、宣府军务,到底怎么回事?”胡宗宪喝问道。
四位军士脸上露出狂喜之色,连忙磕头。
“回部堂的话,小的们是高山卫千总梁勇标下军士。前天,梁千总接到高山卫副将府传来的军令,叫他带着五十轻骑出关巡视,侦查北虏动向。
梁千总接令后,当即带着我们就出关了。不想在前天下午时分,遇到上千北虏伏击。梁千总见机快,带着兄弟们逃到一处险要的山丘上,又趁着北虏没有合围,叫我们几人从后山跑了出来,向高山卫求援。
不想路上被北虏发现,我们边打边逃,折了两个兄弟,绕了一个大圈,昨晚终于逃入虎口峪,连夜去到高山卫,向副将求援。
结果被副将府亲兵给赶了出来,还说我们梁千总是擅自出击。
天地良心啊!出关巡视都是九死一生的事情,谁愿意出关啊。没有军令,我们待在关隘里,谁愿意出去啊!
部堂官老爷,求求你,救救我们梁千总吧。他可是好官啊。待我们如兄弟,真不忍心看着他死在北虏人手里。”
听四名军士轮流讲完。
胡宗宪转头问虎口峪的守备。
“可有此事!”
“回胡部堂的话,没有军令,我们也不敢放人出去,何况梁千总带着五十骑出关了。”
这等于变相承认梁勇是奉军令出关的。
现在总领高山、阳和、天成三卫的副将却不认了,里面有蹊跷。
“林正标在干什么!”
胡宗宪怒骂了一声,随即点将。
“董一元、陈武,你们二人奉本官的手谕,马上调集一千轻骑,由这四人带路,把梁勇救回来。不要恋战,救人为上。”
“是!”
“时良兄,我们现在去一趟高山卫城。”
“好!”
胡宗宪与潘季驯,带着数百卫兵,很快就进到了高山卫所城。
这是一所不大的城堡,单纯军事用途,也是周围军屯地的粮储中心,以及这一带的商贸中心。
在城外,有大片百姓自己搭建的木屋土房,还有帐篷、窝棚,中间是十几家商铺,卖皮毛、布帛、粮食、盐巴、铜铁器以及日用杂品。
骆驼三三两两卧在空地上,马车横七竖八地停着,商铺区最显眼的是一面幡旗:祁县恒源泰。
胡宗宪看在眼里,眉头紧皱,转头对潘季驯说道:“上回我来过,对林正标说过,边塞不禁绝商贸,只是叫他用心整饬一番,不要搞得跟叫花子聚会一样。
说了不听!想必是心里另有所想。”
潘季驯知道九边情况复杂,尤其是靠近山西的山西、大同和宣府三镇,默默地点了点头。
胡宗宪带着潘季驯直入高山卫所城,直奔副将府。
刚进去,就听到里面传来丝竹乐器声,还有喧哗高叫声。
“再来一碗!大家一起敬林将军一碗!”
“好!”
乱七八糟叫好和奉承声中,掺杂着几位女子娇笑声。
“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胡宗宪转头看着潘季驯,愤然又羞愧地念了一句,带着亲兵闯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