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宗宪看着潘季驯。
你可是世子殿下的侍讲,怎么给他教了几年书,感觉你还受到他很大的影响?
“时良所言无误。现在事情摆在这里,不得不好生斟酌一番。”
“汝贞可有什么想法?”
“此前本兵谨记世子殿下的叮嘱,全力把篱笆扎紧,把边关看牢,不去掀他们的盖子。可是本兵不去掀,他们偏偏把脑袋凑过来。
今天本兵把梁勇救下,又拿下林正标、白良才等人。这事就无可转圜了。该面对的还是要对上!”
潘季驯摆摆手道:“山西三镇边事,跟此前东南倭患一样,都是脓包。东南倭患没来得及医治,自己糜烂,流毒二十年,现在终于肃清。
九边脓包,看样子也顶不住多久,要烂了。与其等它自己烂,不如我们先下手,把脓毒挤出来!”
“时良兄跟我想的一样。我们好好合计一下,再写封信,把情况详细禀告给世子殿下。”
“对,必须禀告给世子殿下。事情出在九边,要想解决,最后还得到朝堂上去。”
胡宗宪点点头:“不把这些脓毒挤干净,这九边的事,早晚要烂,烂透,烂到骨子里!”
五天后,京师东城。
一处宽广奢华的府邸里,刑部侍郎陈希学正在花厅里与几位清客听曲,摇头晃脑,悠然自在。
一位男子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惊动了沉浸在艺术熏陶中的陈希学。
他转头一看,正是在国子监读书的五弟陈希良。
看到五弟紧张的样子,陈希学心领神会,起身拱手道:“几位先生听着,我去去就来。”
“东翁请便。”
陈希学和陈希良来到偏室里,刚坐下来,陈希良就迫不及待地说道。
“大兄,大事不好了。”
陈希学呵斥道:“什么事?大惊小怪的!要心定气闲。”
“白良才被抓了。”
“白良才?老三的姻亲?替我们看着恒源泰的那位举人?”
“就是他。”
“被谁抓了?”
“胡宗宪。”
“什么!”陈希学端着茶杯的手一抖,茶杯咣当一声掉到桌面上。
“怎么让胡宗宪给抓到呢?他怎么能让胡宗宪给抓到呢!”陈希学恨然地说道。
“这事也是巧了。三哥来信说,恒源泰有支商队在白羊口北被一个千总抓到了,里面有兵甲”
“兵甲!你们敢卖兵甲!”陈希学大吃一惊。
陈希良心里有些不满,不卖兵甲这些暴利货品,家里能有那么多钱供你在京师里逍遥快活?
“大兄,生意难做!不卖些兵甲,北边那些部落酋长,根本不肯把好马卖给我们。”
“现在说这些没用了,然后呢?”
“白良才疏通了一番,高山卫副将林正标把人放了。白良才派人去收买那个千总,叫他嘴巴严实的,如果收了,就顺带着把他拉下水。
结果那个千总不识抬举。白良才担心走漏风声,留下把柄,就与林正标商议,传军令叫那个千总出去巡边,再暗地里通知北边的人,买那个千总的人头。
结果这事被胡宗宪撞到了,不仅拿了白良才,还把林正标拿下。”
陈希学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
“你们这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现在好了!被胡宗宪拿到了把柄。他去山西三镇是干什么的?你们难道不知道吗?
他睁大了眼睛,寻你们的过错,结果倒好,你们自个送上门去!”
“大兄,现在说这些没用,赶紧想个法子!”陈希良着急地说道,“要不要找下新郑公。我们在新郑给他亲族买的上千亩良田,不能白买。”
“糊涂!现在就是去找高新郑,你想死啊!他的脾气你还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那怎么办?”陈希良问道。
“我们得把水搅浑!把这事变成严党余孽与我晋党争权夺利,只有这样,高新郑才会下场。否则的话,不灵的。”
陈希良欣喜道:“大兄果然神机妙算。”
陈希学捋着胡须道:“此事光我一人,还不够。我还得找个帮手。”
“找谁?”
“你拿我的帖子,去翰林编修张子维府上,就说我有要事相请。”
张四维?
他也是晋党中坚,享受晋商丰厚的报效,确实也该出把力。
而且他现在正当红,先是担任嘉靖四十一年会试同考官,后来又被公推为重录《永乐大典》的编修分校官。
已然是清贵翘首,士林领军人物,能出把力。
很快,张四维被请到。
“子维兄,”都是老熟人,陈希学开门见山把事情说清楚,“你说这事该怎么办?”
张四维捋着胡须答道:“说简单也简单,把胡宗宪扳倒,就万事大吉。”
陈希学摇着头:“子维兄,说得轻巧。胡宗宪现在是世子党,入了皇上的法眼,难以扳倒啊。”
张四维信心满满地说道:“正面交锋,确实很难扳倒他。不如用去皮见骨之法。”
“去皮见骨之法?”
“先找一位小人物,或是看上去与胡宗宪不相干的事,抓住不放,使劲地弹劾,引起朝堂注意。那些想邀名的小御史们,见到有机可乘,一窝蜂涌上。
等到积小成大,朝野沸腾时,再请陈公和新郑公出手,一举定乾坤,扳倒胡宗宪!”
“妙计!”陈希学捋着胡须赞叹道,“那去哪里找这样的事或人?”
“有京官接到原籍乡绅书信,说四月份,浙江水师提督卢镗,带着定海营,炮击了东倭平户港。”
陈希学眼睛睁大,惊喜道:“这可是擅开边衅!卢镗可是胡宗宪的心腹干将!”
他抚掌连声道:“好,好!天赐良机啊!我们就从这里,给胡宗宪来个去皮见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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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高拱的第一箭
嘉靖四十三年七月初二。
万寿宫。
两只铜仙鹤体态优美,站在大殿中间两边,扬着长长的脖子,长嘴对着天空,吐出缕缕檀香。
嘉靖帝又瘦了些,脸显得更加长。颧骨高耸,像是刀削的一般。一双三角眼依然犀利,浑浊中有些疲惫。
旁边站着李芳,下首站着黄锦,坐着朱翊钧。
殿中站着阁老徐阶、高拱、严讷、李春芳,以及礼部、户部、工部尚书和侍郎,合计十人。
万寿宫少有的站了这么多臣子。
徐阶和高拱瞥了一眼坐在皇上下首旁边的朱翊钧。
世子又窜高了许多,看上跟半大小子一样。神态也更加沉稳,坐在那里,仿佛一座小山,目光深邃,仿佛平静的大海。
内阁首辅徐阶上前一步,缓缓地说道。
“八月初十万寿节,普天同庆。臣等半年前行文礼部、户部、工部和顺天府,五城兵马司,万寿节要大庆”
“皇上,具体的安排,请礼部、户部、工部和顺天府一一向皇上禀告。”
“好。你们继续说吧。”嘉靖帝平和地应道。
“启禀皇上,礼部拟定的万寿年大庆章程如下,祭天、敬祖,遣礼官至天坛、太庙祭拜上苍及二祖列宗,祈福蘸佑.拟诏大赦天下,推恩文武百官.”
礼部讲完,工部又出来讲。
三大殿重修完毕,加上万寿宫等宫宇建成,终于赶在嘉靖四十三年的万寿节,给嘉靖帝献上了一份贺礼。
工部尚书雷礼声音洪亮,说得嘉靖帝心花怒放,脸上渐渐地露出笑容来。
接着顺天府府尹说道,要在五城四处地方,搭建通天彩架,摆设各地进献的祥瑞和贺礼。又从北直隶、南直隶等地延请了百戏杂耍,在四处通天彩架旁边表演十九天。
五城兵马司会增派人手,巡视各城,让万寿节欢庆安详。
户部侍郎战战兢兢地上前,禀告了万寿节费用筹备。
嘉靖帝毫不客气地说道:“户部国库里拨六十二万两银子,内库拨一百三十五万两银子。朕给自己过生日,肯定要掏钱。其余的都是你们的孝敬和投献,多少不论。”
户部侍郎听着这话有点不对,眼神忍不住向兼着户部尚书的高拱瞥去。
皇上的话我摸不透,高公,你赶紧给指点一二。
高拱也头痛。
皇上还是这样的性子,说些云里雾里的话,让臣下去猜。
揣摩着去做,做得好或者做对了,他褒奖一句;要是做得不好,遭人非议了,他脸一翻,你们为何要误解朕意?
刚才皇上说的这番话,有抱怨国库钱拨少了的怨意。
可是实在没有办法,各项支出就是个巨大的无底洞。
遍及全国、数量庞大的宗室需要供养;九边数十万兵马的粮饷;京城、南京城、其它城池需要定期修葺;黄河、长江、淮河见天地闹水灾;西北等地闹旱灾。
无数只手伸出来,都在问户部要钱粮。
可是户部也没有摇钱树、聚宝盆啊。
管了大半年的户部,高拱甚至都有点佩服大奸臣严嵩,二十多年他是怎么左支右绌给应付过来的。
可是皇上话都说出来了,“都是你们的孝敬和投献,多少不论。”
这话你得反过来听!
内库拨一百三十五万两银子用于万寿节,里面有七成应该是统筹局掏的,是义民善商的孝敬和投献。
跟他们一比,户部太小气了。
高拱心里想了想,牙一咬,上前说道:“皇上,户部可再拨出五十万两银子来,用于推恩。”
嘉靖帝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高拱心底长舒了一口气。
这里面他耍了个小花招。
户部说是再掏五十万两银子出来,用于推恩,也就是皇上给宗室、勋贵、外戚和大臣们加俸禄,涨工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