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排除在被裁汰的普通官校中,极端者可能行极端之事,比如要暗杀杨廷和什么的。
但在上层,没有人因此违拗杨廷和,从司礼监大太监到锦衣卫堂官,再到掌京城各营的勋贵与兵部堂官,皆很配合杨廷和将名单交了上来。
他们也乐得把这些人裁汰出去,多安插几个自己的亲友,多卖几个官位。
甚至,他们已经开始打著配合裁汰的名义索贿收钱,借此准备大发一笔财。
意志不坚定的官校自然交了钱,行了贿,乃至把自己女儿老婆献出去,满足这些人的欲望。
品性端正、意志坚定的官校自然不但不交钱,还会心灰意冷,主动请辞,而对朝廷的失望程度加深一层,建功立业的心也淡化一层。
当然。
司礼监大太监和锦衣卫堂官以及京城勋贵还有兵部堂官等,也都知道,他们如果配合杨廷和这么做,是在损坏国家元气,也是在损伤皇权的根基,毕竟这些人是皇帝亲军中真正干活拼命的骨干,要是裁汰了,就等于让皇帝这头巨龙没了爪牙。
但他们不怕新天子报复,因为他们会推说他们都是在按杨廷和的意思办,而他们自己昏聩平庸的很,没有什么主见,所以就被杨廷和给耍了。
如此一来,杨廷和也就显得一时权势极大,从司礼监到锦衣卫,再到六部,乃至到地方,大多对他言听计从。
杨廷和裁汰起皇权根基来也就得心应手,安插起自己的人来也得心应手。
可以说。
哪怕是杨廷和现在让他家的一条狗去皇宫里当条皇犬都已不是问题。
大权在握的感觉对杨廷和而言,也跟嗑上瘾之药一样。
让他现在春风得意的很,觉得一切都在向好。
首先,从勋贵到文官都在称颂他,哪怕是内臣现在都对他尊敬有加。
其次,他知道他一旦裁汰了这些正德朝增加的锦衣卫旗校,就能节省一大笔开支,就能因此改善财政,能够因此让利于民。
最后,更重要的是,他总算要为大明迎来一位爱民如子的圣天子。
因为他已经从他的学生王送来的急递知道,自己拥立的朱厚在骤然听到皇帝驾崩的消息竟还尽呕所食之物,而且在他的学生和谷大用发生冲突时,也没有偏袒太监,而且还以不愿苛待正德旧人的理由也没有惩办谷大用。
这让也算是正德朝旧人的杨廷和很满意,觉得朱厚很中庸忠厚,简直就是他理想中的天子形象。
毕竟中庸忠厚的人才好欺。
好人才好拿枪指著嘛。
如同他这次裁汰的主要人员也都是对大明最忠厚的人。
所以,杨廷和相信朱厚将是好拿捏的仁君,将会因为他在这三十余天的皇权空窗期内做的事而对他感到很满意,会很感激他。
反正在这个春末夏初的时节,在杨廷和眼里,整个大明也有一种万物竞发之感。
生机勃勃!
一想到新天子才十五岁,还是个根基不深的地方宗藩。
他更有一种优势在我的感觉,而心中想久掌大权的权欲也就越发难以淡下去,甚至还更加炽烈到难以抑制的地步。
杨廷和因而对彻底压制皇权的想法也就越发强烈。
当然,杨廷和也不是没有担心过朱厚可能不是一般的少年,可能天资聪颖,可能其身边也有高人在给他开智。
但据杨廷和所知,当年被自己用势赶去兴王府的袁宗皋这些年很老实,没有教朱厚不正之学。
另外。
杨廷和自己曾经就是神童。
十二岁中举,十九岁中进士的他,不觉得天下还会有比他更聪明的少年。
所以,他打心眼里觉得,朱厚这个少年即便天资聪颖,又哪里比的了他。
杨廷和也就没太疑虑这方面,甚至连袁宗皋他都没直接将其从朱厚调开,只让毛澄和谷大用等顺势而为地代替掉朱厚身边的人,进而实现控制朱厚的目的。
可当车驾到了京郊,毛澄得到朱厚准予,让他派人先去问杨廷和,而直接派杨廷和弟弟杨廷仪送信给他后,他才意识到,他所不以为然的这位少年天子还是给他带了一个大惊喜。
“不愿意以皇太子礼进城?”
杨廷和在杨廷仪对他说此事后,就倍感失望地问了杨廷仪一句。
杨廷仪一脸郁闷道:“不但如此,嗣君还以不忍抛弃子民、相信兄长能安社稷黎庶为由,带了二十余万流民进京!”
“按照兄长的打算,本就要裁十多万锦衣卫旗校边勇,这下子,又添了二十万余流民进京,如此就是十万失意军校加二十万无业流民在京师候新君登基,待兄长理政。”
因为迎立随行之人,凡不是朱厚自己人的,都被用去管理几十万随驾流民而脱不开身,再加上地方官有意配合皇帝一起把流民往京师赶,而使得一直不知道有二十余万流民进京情况的杨廷和,此时不由得怔住。
“嗣君竟如此爱民?!”
第19章 出卖杨廷和
“嗣君是真的爱民如子!”
“国朝中兴有望!”
正德十六年四月,辛丑(二十)。
京郊行殿附近。
张璁看著跟随朱厚车驾而来的大量流民在随驾官将的引导下,井然有序地于行殿外围扎营生火做饭的场景,就不禁振袖说了这么一句。
已经通过正德十六年会试,而正等著新帝即位好参加殿试的张璁,因眼下嗣君朱厚还没即位,才出城来了京郊,便也就同几位会试同科好友,在房师严嵩的带领下来了这里,准备观瞻圣驾。
而张璁没想到的是,他来到良乡后,就亲眼看见了大量流民百姓随圣驾而来的场景,也得知了这些流民百姓要随驾进京的缘由。
不只是张璁,所有提前来良乡候驾的官员士子都为眼前的一幕而震惊住。
因为他们都没想到嗣君朱厚进京会带这么多流民来。
本来他们都以为朱厚这个势单力薄的嗣君带不了多少人,不少甚至也跟杨廷和一样,起了欺外来小宗之心。
可眼前的场景让他们不得不重新审视朱厚。
关键是。
还有附近流民不停地向圣驾附近流动。
整个随驾流民的规模也在不停地在生长。
因听闻即将到底京师,带领他们北上的嗣君即将进京登基而欢笑的声音,也在不停地于各处随驾百姓的聚居处出现。
所以,不只是张璁,同在这里的贡士江汝璧也不由得两眼湿润,跟著点首,附和张璁:“我们何其有幸,能遇如此圣君仁主当朝!”
作为他们房师的严嵩这时倒是拧眉说:“你们可以感动,但不能不思虑将来之事,不下二十万无业流民,怎么安置,这可是个大问题!”
说到这里。
严嵩就提著腰带站起身来说:“再说,元辅已经决定要裁汰十余万大行皇帝所遗锦衣卫内监旗校工役,这些人里,不是所有人都有田有产,革职后可以回乡耕作养家,只怕不少都要沦落为京畿盗匪或成家奴,现在又有这么多流民,元辅能处置的好,而不使京畿饿殍遍野、盗匪丛生乃至大乱吗?”
“学生认为,这不难!”
张璁这时倒是直接接了严嵩一句,然后说道:
“学生有一策可解决此事,别说安置二十万流民,十万军校,就是百万流民,百万军校要安置,也不成问题。”
严嵩素来待人宽和,对张璁这种锋芒毕露的人也不反感,便笑著问道:“你有何策略?”
……
“兄长有何策略,来应对此事?”
“嗣君可是已经说了,因为相信你是治世能臣,所以才决定不驱流民,带他们进京的。”
杨宅。
杨廷仪在杨廷和这么说后,就颇为关心地问了杨廷和一句。
杨廷和沉默良久后开口说:“策略倒是有,但是行此策,非改制不可。”
杨廷仪不由得忙问:“改什么制?”
“你说这是不是嗣君的真实目的?”
杨廷和没有回答,而是问起杨廷仪来。
杨廷仪想了想说:“弟也有此虑,但不能确认,因为现在还分不清嗣君是真纯良仁善还是心机深沉到故作姿态,但他现在的确给我们出了个大难题。”
“不管嗣君是真纯良还是假仁善,只要他愿意作此姿态就有可制之法。”
“就怕嗣君跟大行皇帝一样,连姿态都不愿意作。”
杨廷和说后就拿起几案上的梁冠对杨廷仪说:
“你先回去面见嗣君,就说待我劝司礼监请太后下懿旨劝进后,就立即赶来与朝中诸臣一起迎君。”
杨廷和说后就先抱著梁冠,面色冷峻地走了出去。
杨廷仪拱手称是。
接著,杨廷仪就真的先回了朱厚驻跸之处。
但他回来后没有先去见毛澄,而是直接去见了正负责管随驾流民的袁宗皋这里。
这段时间,据杨廷仪自己说,他已经被袁宗皋救济随驾百姓、保全嗣君仁德,使民安君喜的手段折服,所以已愿意唯袁宗皋马首是瞻。
袁宗皋因自己也没多少故旧门生,正需要壮大自己的势力,也就没有拒绝杨廷仪的投附。
所以,杨廷仪现在名义上还是跟毛澄一派,皆属于杨廷和一党,却暗地里已经把屁股挪到了袁宗皋这边。
就如同,他历史上,在杨廷和对刘瑾嗤之以鼻的时候,他却暗地里违背兄愿依附刘瑾,而直到刘瑾倒台前夕,才对外说已听兄劝,认识到刘瑾之奸一样。
“袁公,家兄在得知嗣君不肯以皇太子礼进京后,就言说了一句。”
杨廷仪在见了袁宗皋后,就向袁宗皋转述起了杨廷和与他的谈话内容,算是毫不犹豫地出卖了他的兄长。
袁宗皋忙问:“他怎么说的?”
“家兄说:嗣君竟如此爱民?!”
杨廷仪如实回答道。
袁宗皋忍俊不禁起来,又问道:“那这二十余万随驾流民的事,他可有说怎么安置?”
杨廷仪回道:“家兄说,唯有改制才可安置,且疑嗣君有改制之意。”
“非嗣君有改制之意,实乃吾有改制之意。”
袁宗皋回了一句,呵呵一笑:“看来他也不算不明白,眼下要安置这些流民,全嗣君圣德,应对策略的确只能是改太祖下诏北方新垦田亩永不起科的旧制,清理庄田,将京畿之未耕庄田全部收为官田而租于民。”
……
“学生认为,应对策略只能是改制!”
京师郊外。
一离行殿不远的茶楼里。
张璁在严嵩这么问后,就声调高亢地回了这么一句。
虽然张璁比严嵩年长五岁,但在大明,师生素来是以科甲资历来论,因为严嵩是弘治十八年的进士,现在是翰林院侍读,还在今年的会试中担任考官,而张璁不过是新科贡士,所以在严嵩面前也就只能以学生相称。
严嵩听了张璁这话,没有说话,只尴尬一笑。
而听闻有大量百姓随驾进京所以也来观瞻圣驾而同在这里的其他官僚士子们倒是纷纷侧目。
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