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反对者,也可以用正当的条件争取皇帝的支持。
当然,要获得皇帝的支持,也不仅仅是需要理由正当,更需要的是,拿出什么好处来收买皇帝。
王阳明打动皇帝的是,支持皇帝加强兵权,支持皇帝加税南方。
而现在,这些主张加强海禁的护礼派,也在有意表示支持皇帝打击走私,拿垄断海贸的好处打动皇帝。
这也就到了皇帝需要抉择的时候了。
历史上,嘉靖在禁海与开海之争时,一开始选择的是支持张璁、谢迁这些人。
但因为各种原因,张璁、谢迁都离开了朝堂,最终谢家还被灭门。
嘉靖也就因此选择了支持禁海,可却也由此出现了倭患。
不过,按照历史的趋势,后面又出现了开海。
但到后面,开海已形同虚设,沿海大族更愿意走私,而不是走正规的官方贸易渠道。
这固然是因为沿海大族不愿意与朝廷分享海利,但也是因为后期皇权式微导致的结果。
朱厚现在没有理由不遵循历史上嘉靖在这个时候的选择。
因为现在开海派相对势力更弱一些,所以才愿意加强皇权,作出更多让步。
而禁海派则要相对没有那么大方,即便他们愿意拿出垄断海贸的一些好处给皇帝。
但只要皇权没有真正的加强,皇帝实际能拿多少,最后还是他们说了算。
最坏的情况就可能是,当皇帝支持他们除掉王阳明这些人后,他们直接来一句,天下已经没有走私,海贸也没有什么利益了,那时,他这个皇帝也只能吃哑巴亏。
所以,朱厚决定现在站开海派,也就是礼法主张上的议礼派。
只是……
儒家治国的朝廷,不能直接谈利益好处。
明面上,还是要以为社稷苍生这种符合圣人大义的目的为出发点,才能让自己的选择立得足脚。
这就需要主张开海的议礼派大臣来表述这方面的理由。
但这个时候,王阳明没有表态。
其他议礼派大臣也没有表态。
朱厚见此情况,知道这是因为护礼派势力强大,毕竟他们背后是南直士族、北方乃至四川、湖广这些地方的士族。
尤其是南直士族。
他们控制有大明绝大部分畅销海外的商货。
如棉布、绸缎、生丝、白糖、茶叶这些。
何况,他还是官僚体系中占比最多的。
所以,闽浙士族,乃至两广大户也多参与走私,但是给他们提供走私货物的主要是南直士族,配合他们走私货物的也是南直士族出身的官员。
这也就造成,议礼派即便要决定开海,决定将自己走私合法化,不仅仅要皇帝的支持,还得拉拢更多地区的士大夫来支持自己。
朱厚也就说道:“事涉元老公卿家族之清誉,何况还是谢老这种代表国朝大臣风骨的老臣,不能不慎,故先召谢老进京,待朕亲自问问他后再说。”
谢迁是弘治朝的大佬,在正德朝因为反对刘谨,更是当时也被居天下多数的守旧派官员推崇备至的士林楷模。
现在这些转为护礼派的守旧官员,想否定谢迁,自然也没那么容易。
天子也完全可以用不能轻易否定一位德高望重的元老重臣为由,先拖著不直接表态。
陶中夫只得称是。
顾鼎臣见此不由得闭眼一叹。
他知道天子可能会借著谢迁这个人不能轻易否定的名义拖延。
但他也知道,如果真要揭浙东士族的底,就绕不开谢迁。
因为谢迁作为曾经的阁老,的确是如今闽浙最大的走私家族。
所以,要查闽浙走私情况,就绕不开谢迁。
不然,现在要是不揭露谢迁,将来就会被治一个欺君之罪。
顾鼎臣现在只气恼的是,谢迁这种清流名臣,怎么也耐不住财利之诱惑,关键还带头走私。
但这就是现实。
清流名臣不仅有带头走私的,还会有带头兼并田地、垄断重要工商的。
按照历史上的记载,这种情况只会愈演愈烈。
这次朝会结束后。
大学士费宏主动派人请了王阳明、张璁、夏言、桂萼来见他。
夏言和桂萼是他江西同乡,还是如今的官场新星,将来很可能成为江西籍士族的领袖。
而王阳明和张璁是浙江同乡。
费宏这样做用意自然很明显。
他要趁著南直士族攻讦浙江士族的机会,让自己江西士族可以代替南直士族,成为浙江士族这些走私势力的商货主要提供者,譬如丝绸、棉布、茶叶这些,让江西更加富裕。
在这个时代,士大夫都以乡党利益为重,甚至把乡党利益看得比国家利益还重。
以至于大凡官员成为执政,掌握大权,会特别喜欢培植乡党。
这也导致历史上的党争,多数是乡党之间斗争。
费宏尽管对改革其实积极性不高,但为自己乡梓争取好处的积极性很高,只要改革利于他的乡梓,他也会改革积极起来。
当然。
费宏也希望自己这样可以在获得江西士族支持的同时,得到浙江士族乃至福建士族的支持,而在将来成为更有实权的内阁大臣,进而更有希望成为首辅。
“还是陛下持重啊!”
“反而是我们有些大臣,为了自己的私心,连谢公这样的股肱老臣都要诋毁!”
“更别提这次余姚被海寇围住的事不急著上报,反而急著报实庵公已故的这样的假消息。”
“这还是士大夫行径吗?”
“好像巴不得实庵公亡故一样。”
“老夫也深为不齿!”
费宏为此先替谢迁、王阳明鸣不平起来,以达到先争取这些浙江士族好感的目的。
第147章 轻视天子,先斩后奏!
费宏这么说后,张璁先站起身来:“这些事其实就是南直士族干出来的!”
“他们从议大礼开始就存有私心,到现在,迫切地想要大司马丁忧,也是其私心作祟所致!”
张璁接著又道:“南直之人多在翰林京师,故常漠视天下疾苦,要我说,就该让他们常去地方,别一直待在翰林!”
桂萼先明白了张璁的意思。
他知道,张璁这话固然是站在大明江山社稷在考虑,但也的确是打击南直士族的一个办法。
让南直官员被大量下放到地方,不再于翰林院聚集,自然也就意味著,翰林院可以进更多其他地方的人。
只要费宏将来为首辅,自然就可以让更多的浙江和江西的人成为翰林官,进而增加浙江和江西的人将来成为执政的概率。
对于这种既顾了朝廷公利,也符合自己乡党私利的主张,桂萼自然支持。
“公所言极是!”
“翰林素来称作储相,若不去州县历练,怎能为良辅?”
桂萼也就附和起来。
费宏和王阳明见此相视一笑。
而夏言则跟著言道:“原大同总兵杭雄素得南直士族支持,如今被下狱,以鄙人看,我们江西、浙江士族既然要戮力同心,当借此事支持陛下严明军纪,还应策动闽粤两地士族一起支持。”
众人颔首。
因费宏刻意在自己书房与王阳明等人商谈,而没有选择在外面秘密约见,更没有在庭院这种无人可以隐蔽处交谈。
所以,朱厚很快就通过厂卫知道了费宏、王阳明与张璁等会谈的内容。
朱厚知道后就眉开眼笑起来。
江西士族要与浙江士族联合对付南直士族,乃至还有意联合闽粤士族。
无疑说明天下士族在分成议礼和护礼后,还有进一步分裂的趋势。
这对皇帝朱厚而言是好事。
他因而可以无顾忌地严惩不守规矩的人。
朱厚便立即命道:“传手谕给内阁,杭雄不听命还玩寇,立斩,传首九边,家族开除军籍,褫夺世袭之官位!”
刑部尚书林俊是福建人。
左都御史王缵是广东人。
大理寺卿蒋升是广西人。
所以,当朱厚要求对杭雄直接斩首后,三人皆没有异议。
他们本来在开海还是禁海的主张上跟浙江士族比较一致。
现在费宏也在拉拢王阳明后拉拢他们福建和两广的人,所以他们早就有意不跟南直士族站在一起,自然也就不会在这个时候请求天子对杭雄这种投靠士族的武将留情。
且说。
杭雄听到自己的处决旨令后,当场怔住了。
因为素来他这样的总兵老将,尤其是与文官关系不错的,犯了事,也不过是革职。
可现在……
天子不但要他的脑袋,还要革了他家族的世袭官位,还要把他家族的籍贯由军籍变成民籍。
这简直是夺了他家族世代富贵的根基。
“陛下!罪臣知错了,求您开恩啊!”
杭雄因此嚎啕大哭地求饶起来。
但朱厚自然听不到他的声音。
杭雄在接下来不久就被斩首,然后传首九边。
边将因而发现即便得到士族支持,但只要不听命还是会没有好下场。
杭雄被处斩的事也让南直籍的官员大为震怒。
因为在杭雄被逮拿进京会审时,南直籍的官员就上疏为杭雄求情,言杭雄清节,且老成干练,朝廷如今正是缺沉稳老将的时候,当免罪只革职,以待将来令其戴罪立功用。
但现在内阁票拟处死杭雄,三法司居然不争,连最终覆核的刑科都给事中熊浃也没有按例力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