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都御史颜颐寿也朝梁储走了来。
他知道,对于要不要杀朱希周以息江南民愤这事,天子肯定会问他这个总宪的意思。
毕竟,按照《大明会典》所规定的各官衙权力运作制度,都御史和御史官有罪,皆由都察院定。
而朱希周是外放的右都御史,他是掌院都御史,朱希周有没有罪,自然是他定。
所以,他需要先确定天子是什么意思。
毕竟,如果他和朱厚的圣意不一致,那陛下肯定会换掉他这个左都御史,乃至记恨他。
而如果他和朱厚的圣意一致,他左都御史的位置能保住不说,身家性命也能保住。
经历这么多事后,颜颐寿也基本上摸清楚了皇帝朱厚的性格。
他不得不承认,皇帝是真的聪明,不寡恩,给的年终赏银不少,但就是太记仇!
原左都御史陈金、原礼部尚书毛澄就是因为惹了皇帝在先,在被皇帝逮到机会后,就硬是被整死逼死的,让人一想就不寒而栗。
因此。
颜颐寿便想来先问问梁储。
毕竟梁储是最能觉察圣意的人,也愿意保护所有大臣。
所以,颜颐寿就很恭敬地向梁储拱手行了一礼,然后问道:“元辅觉得江南这事,我们都察院到底该如何应对?”
“公还用得著那这事问元辅吗?”
“朱希周此人素来阴险狡诈,且大奸似忠!别看分割南直的方略是他提出来的,但他那不过是取媚陛下而已,并不真心如此,他是在学李茶(李东阳),明著支持新政,实际上就是要纵容贪官污吏,过度催征,败坏新政!”
“此人不杀,改制难成!”
“都察院就对朱希周这个奸臣定成死罪!”
工部尚书赵璜这时倒先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而赵璜刚说完,文书房太监张镇来到了梁储这里,道:“元辅,江南新到了南京兵部尚书乔宇急递奏勇卫营在江南发展农社、工社还有商社,是纵民造反、允民谋逆,意图兵变的本,皇爷让您告于诸阁臣九卿知道,明日可一并议此事。”
梁储拱手称是,且接过了此谕。
“农社、工社、商社?”
赵璜和颜颐寿在一旁皆大为惊诧与好奇起来。
毕竟他们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么新鲜的组织。
梁储则在这时就把本递给二位道:“两位就先看看吧。”
于是。
赵璜和颜颐寿便先看了起来。
“岂有此理!”
“这是造反!是颠倒纲常!是乱我名教之礼!糟糕的很!”
“应该把加入农社、工社、商社而为贼的,全部处死,垒首作观,以儆效尤!”
工部尚书赵璜,在看完后,就紧皱著眉头,陈述起自己的观点。
颜颐寿倒是比赵璜淡定一些,而只向梁储拱手说道:“元辅,素来只有我士大夫立文社诗社的,哪有庶民也立社的道理?这立社就意味著难免有群议群策,有群议群策就难免有谋乱之嫌,士大夫知礼明教,立社自然利于切磋学问、匡正朝政,但小民愚昧不堪,一旦也有社只怕易受妖邪挑唆,而生谋乱之事啊!”
“诸公有何看法,明日到御前再说吧,我先把本去给其他公卿们看。”
梁储笑著说后就拿著乔宇的这道本离开了这里。
而次日。
当阁臣九卿到了文华殿后,朱厚却先发了难:“哭庙这事是民怨那么简单的事吗?”
“朕看不是,这是对朝廷不满,对朕这个君父不满,是想造反!”
“不然的话,为何哭孝庙?必然是因为觉得朕昏庸而哭孝庙!”
“私设祭棚请孝庙神位不说,还私审朕的亲军卫,杀朕的亲军,甚至还直接设议事局。”
“他们想干什么?”
“想废了朕?”
朱厚说到这里,就冷笑著问起众阁臣九卿来。
阁臣九卿们则惊骇不已,有的嘴巴半张。
而朱厚这时却站起身来,将提前放在御案上的本指了一下,道:“你们自己看吧,这是周尚文送来的急递,里面附有他们江南士人的檄文揭帖还有祭文!”
“这就是冲着朕来的!”
朱厚随后又厉声说了这么一句,刻意显得很愤怒,且又道:
“所以,朕召你们这些重臣来,就只为一件事,你们如果也觉得朕该被废,那朕就回兴国去!你们自己去请太后旨意,重定君主就是!”
诸阁臣公卿皆脸色煞白,怔在原地。
“这些江南士人胆大包天!”
赵璜这时倒先回过神来,斥责了一句,接就对朱厚拱手道:
“陛下,臣早就深信朱部堂清介忠直,根本不会纵容贪官污吏,也不会包藏祸心而故意破坏新政,如果他不忠,又何必提出分裂南直?毕竟他是南直人啊,可他为了社稷苍生,愿意得罪乡党,可见其忠!这样的孤忠之臣,怎么不信?”
“所谓民怨,在臣看来,不过是豪右故意造势以恐吓朝廷而已!”
这时。
左都御史颜颐寿也拱手道:“陛下,臣愚以为,哭庙抗税的确大逆不道,而议杀亲军、设议事局更是相当于造反,但臣据昨日陛下让臣等所传看的南京本兵奏本,却得知周将军也在江南立农社、工社、商社。”
“这些社是朕让周尚文立的,为的是便于底层百姓互助,同时也便于他们与官府沟通!”
朱厚说著就问颜颐寿:“总宪对此有何异议,大可直言。”
朱厚说著就把双臂一展,然后又背在了身后,道:“朕不是容不下异论的人!”
“陛下,臣没有异议,臣只觉得陛下此举乃圣明烛照之举,士大夫立社以促学问,而小民亦当立社而便教化也!”
“只是大司空赵公对此颇有异议。”
颜颐寿这时回答道。
他自己是不敢谏君的,便想著可以把这个机会给赵璜,同时也让陛下看看赵璜真面目。
赵璜这里听后大惊,忙匍匐下来。
“陛下!臣没有异议,臣非常支持您这样的举措!”
“在臣看来,陛下此举可谓有当年太祖风范,想当年,太祖亦设申明亭,著乡民常聚会饮酒礼于此亭,而传政谕解纠纷问责官吏也!”
赵璜一时急得满头是汗,而且几欲要哭道:
“陛下,您的九卿里有坏人啊!”
第177章 兵强马壮就是不一样,大太监落网!
“朕的九卿里都是好人,没有坏人!”
朱厚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站回去!”
朱厚朝赵璜一挥手。
“是,陛下!”
赵璜忙起身站到了自己的班位。
朱厚则看向阁臣九卿们。
“朕要告诉你们的是,朕是个护犊子的人,朱希周就是朕要护的犊子!反朱希周就是反朕!”
“所以,你们谁要是主张朱希周有罪,就是想废朕,想反朕!”
朱厚语气森严、不怒自威。
梁储等阁臣九卿皆拱手道:“臣等不敢!”
“不敢便好!”
“反朱希周这事毋庸置疑,已是在造反,所以要平叛!”
朱厚淡淡说后,就瞥向了王阳明:“兵部再从威武营调支兵马去南直平叛!让东南总督朱希周节制,惠安伯张伟提督,应天巡抚吴廷举供应军需。”
王阳明拱手称是。
王阳明其实早就有准备这事,所以在月初就将去蓟镇外与小王子部对战的威武营燕山卫调了回来。
惠安伯张伟也就得以在不久后就带著燕山卫五千兵力南下,其中正兵三千余,辅兵一千余。
这个兵力不多,但好在即便是辅兵也是有实战经验、且装备优良的披甲兵,而战斗力也强于为江南权贵士族控制了的南方官军。
阁臣九卿们对皇帝选择站在朱希周的行为没有多惊讶,甚至有些暗自敬佩。
因为他们其实很清楚江南以哭庙抗税的方式逼皇帝杀掉朱希周是真的目的是什么,也很清楚朱希周本质上是个什么样的人。
所以,只是基于各种目的,他们当中不少人需要装傻,需要装作对朱希周不够了解,对江南哭庙抗税的本质不够了解。
如果朱厚因此轻视了他们,认为他们都是废物,自然会上他们的当。
但朱厚没有轻视他们,甚至还说他们都是好人,让他们没有机会误导自己这个皇帝在需要力护朱希周的时候,分神在朝堂上搞内斗。
朱厚知道,他现在必须护住朱希周!
护住朱希周就是护住自己现在在东南推行的新政。
朱希周如果被杀,哪怕是被罢职,对朱厚而言,都是失败。
当然。
对于赵璜这样内心不支持改革的护礼派九卿而言,他们暗自敬佩之余,也是有些失望的。
不过,赵璜不能把这份失望表达出来,只能表达自己天子的敬佩。
所以,赵璜在离开文华殿,在千步廊遇到吏科右给事中闫鸿和御史杨恩两个南方官员来询问关于如何处置朱希周时,他只说道:
“波诡云谲的时局,难得陛下能稳若泰山,一针见血地指出反朱希周就是反朝廷反中兴大业这样见地睿智的话!”
“国有圣君,社稷之福啊!”
赵璜为此还又感慨了一句。
闫鸿和杨恩两倒是脸上失望之极。
闫鸿更是直接问道:“这么说,陛下没打算从江南民愿,杀朱希周?”
赵璜突然厉声问道:“怎么可能从江南那些目无朝廷的豪右之愿?!”
“我要是江南的那些豪右,就该老老实实停止哭庙,停止抗税!”
“更不该还想著逼朝廷杀朱希周不成,就想著真的要假充流贼起兵造反,毕竟朝廷已经定性这是一场叛乱,也开始调精兵南下。”
“也不应该因此就觉得虽然不敢起兵造反,但可以让江南的士族大家也做清理内部的事,而去灭朱昆山的九族!挖朱昆山的祖坟!”
“这是吓不到朱昆山的!没谁比我了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