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居注官,把这句话记下来,再加上朕的一句,元辅之言,也是忠臣之言!”
朱厚这时回头对方献夫吩咐了一句。
方献夫拱手称是。
费宏微微抿嘴。
而王琼则是看了费宏一眼,暗暗一笑。
“那你们觉得,这道疏该如何处置?”
朱厚问了一句。
费宏这时先答道:“陛下,臣不敢妄自离间天家骨肉!”
费宏这话,在大明朝有出处:
洪武九年,平遥县训导叶伯巨上书,称天下可患者三事:分封太侈、用刑太繁、求治太急。
太祖朱元璋盛怒,谓其离间骨肉,下刑部狱,瘐死。
所以,费宏这样说的意思就是,自己作为外臣,不好处置陛下您的家务事,自然也不干涉阻止您的任何决定,只会听您的吩咐行事,总之就是恭请圣裁,臣不粘锅!
但是,费宏见朱厚皱眉,就忙又补充道:
“只是臣作为内阁首辅,自当提醒陛下,藩王干政,如王阁老所言,大有宗室、士大夫联合反对惩治清流与武勋的意思,这意味著,可能他们还会联合起来行不轨之事,故请陛下慎重。”
“陛下,臣附议!”
“宁王叛乱,与其说是宁王反,不如说有不臣之士大夫怂恿其造反,如都御史李士实等辈,早就为其出谋划策。”
“而眼下宗室、武官不少早已被士大夫控制,所以他们很可能被逼造反!”
“臣虽说也是文臣,但为陛下计,自是要请陛下慎重!当小心刀兵之祸,毕竟,陛下还是小宗入继大统,不服陛下之藩王恐也有之,乃至幻想没了陛下,按轮序也可以到自己的野心勃勃之辈,也不能排除没有。”
王琼跟著说了起来。
朱厚脸色阴沉了下来:“但若饶了他们,那国法何存?国法不存,皇宪何存?”
“陛下说的是,如果清流门第杀御医而不治其罪,则意味著皇权不彰!”“但若要治其罪,大白于天下,则意味著会有宗室士大夫勾结起来挑战皇权,当然,只是可能有,也不一定会有。”
“可谁也不敢真的拿士民百姓和社稷江山的稳定去做赌注,毕竟真要是发生了这样的事,对于朝廷而言,可能只是一场宗亲叛乱,但落在一个具体参与此事的普通士民身上,那就是家破人亡之灾!”
费宏这时言道。
他对此深有体会。
因为宁王叛乱,就导致他的一位家里人,由于落在宁王的人手里,而他又不支持宁王叛乱,也就被叛军肢解,乃至他的祖坟也因此被掘。
所以,费宏能够体会到,一场叛乱在地方会对一个个体哪怕是对缙绅都造成很大的破坏。
费宏也因此在说后就不由得泪水盈眶。
朱厚知道他想起了旧事,也就给他递了一手帕过去。
费宏因而称谢。
王琼这里则继续说道:“陛下,元辅也没有说错,他们在看陛下敢不敢拿天下士民的命和国帑民财与他们作赌!”
朱厚认真想了想,随后就道:“朕还是那句话,利,朕可以让,但权,朕不能让!”
“此为国家稳定之根本,也是真正涉及天下士民安危的根本!”
“朕今日若因清流门第杀御医、乃至在内城灭人性命而不治其罪!朕这天子也不过是有名无实的天子,如此,朕还如何才能护万民?”
“朕意已决!”
“他们要反就反,朕也不怕他们反,就算文武百官不支持朕,朕也要维护朝纲,大不了重新回凤阳举事!”
朱厚说道。
费宏和王琼听后皆诧异地看了一眼,然后齐齐叩首。
“陛下,臣等岂敢不忠!”
两人不约而同地回了一句。
王琼接著就道:“既然如此,臣建议,这藩王进谏的奏疏先不批,先派兵马去各藩王所在之地,再批此奏疏!”
“到那时,陛下是申饬也好,还是将他们圈禁也罢,也都是瓮中之鳖手到擒来,而自不会因为过早批次奏疏而逼得他们提前动手,而牵累士民,除非他们提前就起兵!但这种可能微乎其微,毕竟自靖难以后,藩王造反还未有成事者!”
“这皆因祖宗早备其不患,另外,天下士大夫也并非皆利欲薰心、大奸大恶者,故即便宁王得护三卫,也最终未攻下安庆!”
费宏也跟著说了起来,且道:“只是为防地方抚按与都指挥使不臣,也当提前调换!”
朱厚听后颔首:“现在兵部大部被抓,吏部还未定尚书!兵部尚书王宪老迈。”
“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
“这样,朕降敕让元辅你兼管吏部,兵部尚书王宪以老迈不职令致仕,王卿先兼管兵部!先秘密换人派兵!”
朱厚这时首开了阁臣兼管部务的先例。
当如他自己所言,非常之时,用非常之法。
所以,两人皆没有多言,只拱手称旨。
“抓紧去办吧!”
朱厚说了一句后,两人就退了下去。
而这时,秦文又对朱厚道:“皇爷,京山侯还有事要奏。”
朱厚听后一愣,旋即说道:“让他来见朕!”
不一会儿。
京山侯崔元就来了御前。
朱厚问道:“什么事?”
“陛下,这几位藩王上本到宗人府后,还通过宗人府派承奉进宫给两位太后送了土仪!臣猜想,他们是要让两太后知道他们的劝谏之事!”
崔元管著宗人府,而藩王上奏都会经过宗人府再发礼部。
而崔元是朱厚破格封为侯的迎立功臣,自然对朱厚很忠心,也就将自己知道的别的事主动告知给朱厚提前知道。
朱厚听后不由得起身叉腰:“这几个藩王还真是不老实,还想拿两宫来压朕!”
“皇爷!两宫太后派女史来请!”
这时,太监麦福走来说了一句。
“告诉太后们,朕这就来!”
第278章 臣好想进步!太后降旨!
坤宁宫。
两宫太后如今常爱来这里,看皇子皇女。
所以,朱厚来见她们,也就直接来了这里。
蒋太后在见到朱厚来后,就先从皇子身边站起身来,问起朱厚来:
“皇帝,我听淮王他们的人说,他们上了疏劝你勿兴大狱,株连清流武勋?”
“是有此事,这些叔伯是畏士大夫甚于畏朕啊!”
“他们已经快跟天下缙绅穿一条裤子了!”
“朕也不知道,这大明到底是谁的天下了,怎么我朱家的人还倒为别人做事!”
朱厚点头说了起来。
蒋太后则道:“虽说后宫不能干政,但皇帝还是要慎重,有此局面不是一朝一夕出现的,也不能一朝一夕就能改得了!有时候,得饶人处且饶人,也是为了自己好!”
“母后虽然说的极对,这案子,朕要么不查,但既然已经查了,那就只能查到底!哪怕有查的不是之处,也不能有不是之处!”
“因为朕是天子,朕不能让步,朕一让步,一切国法纲常都得不存!”
“大则社稷江山不稳,小则小民也就失去了最大的庇护!”
“因为无论如何,最有动力保住小民的还是朕这个天子!朕才需要王朝江山永固,其他人都不怕大明亡,自然更不怕百姓活不活得下去!”
“一旦皇权不彰,别说是小民,就连太后们,还有朕自己,也会时刻处于不安的状态。”
“又比如两位国舅,朕也会因此护不住他们,而他们本就得罪了天下士大夫,所以保不定朕在让步后,会有怎样的危险等著他们,是杀还是杀剐?”
“比如,藩王们要是因此联合上本请朕杀寿宁侯、建昌侯,朕能怎么办?”
“皇伯母和母后认为,朕到时候是不是也该让步?”
朱厚看向了蒋太后和张太后。
蒋太后还在凝眉深思,张太后就先开了口:
“皇帝说的极是!皇帝就该有皇帝的权威,两代先帝就是太让他们了,才落得那般下场!”
对于张太后而言,他好不容易选到一位愿意护自己张家的皇帝,可不想再出现新的皇帝。
毕竟,她不能保证新的皇帝还会不会愿意器重她那俩弟弟。
在她看来,很有可能不会,因为天下没有嘉靖这般没有兄弟的近支宗室。
所以,张太后选择了支持嘉靖。
朱厚也知道张太后的特性是一切只要是为了自己两弟弟,她就可以什么都不顾,所以,他便特地提到张鹤敬和张延龄。
蒋太后见此也就只得说道:“也罢!我也是担心他们真的造反,但想想你说的也对。”
说著。
蒋太后就看了看皇嗣:“孩子,快些长大吧,将来也好帮帮你们父皇!”
张太后见此微微一笑,随即就对朱厚继续问道:“听他们说,谢丕那些人还在外面伏阙闹事?”
“是的!”
朱厚回道。
张太后听后不由得皱眉:“这些人没一个好东西,当年先帝在时,他们就爱闹,所以刘文泰都能被留条命!好在这次皇帝你英明,把刘家的人又查了出来,你可想著怎么处置他们了?”
“正要请皇伯母一道懿旨给那谢丕!”
朱厚笑著说了一句。
……
……
谢丕正带著一众翰林官跪在左顺门。
阴云密布下的他神色虽说坚毅,但也透露著一丝不安。
他自然清楚,如果他和跟著他来的为护清流体面而不怕死的刚硬翰林们如果跪谏不成,会给他谢家带来怎样的后果。
而他所依仗的,其实不是靠著自己这些人跪谏,就可以劝阻皇帝。
他真正的依仗,是皇帝会收到的藩王进谏之奏疏。
他知道嘉靖帝爱民如子,也知道嘉靖帝稳重聪哲,不会被情绪左右,而做出不理智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