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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胡宗宪是真不懂事啊,主动捅破地方上清丈的问题不说,还又不顽抗到底,来个血溅午门,为自己博一个直名,而陛下三两句话,就让他心悦诚服起来,还真的主动劝走了其他举子。”
夏言则在这时讪讪地笑了笑,且在翟銮于在这之后来内阁拿讲章时,向翟銮提起了胡宗宪。
翟銮听后摇了摇头:“还是陛下太聪明,会引导人,知道怎么驾驭这种单纯且敢于发言的君子。”
“他这样的人不能待在官场!”
夏言突然神色肃然地看向翟銮,低声说了一句。
翟銮瞪大眼瞅向了夏言,随后问道:“那以阁老的意思是?”
“他不是来京参加会试的吗,就在借着会试的机会,整他一下,让他名落孙山。”
夏言说道。
翟銮颔首:“这是一条妙计,届时,不知情者,只会觉得是张孚敬这些锐意全国清丈的权臣在使坏害他不能中第。”
……
……
“汝贞!”
“你就算不再反对清丈,也该在御前和那些举子面前说,不是陛下没有资格清丈天下田亩,而是张永嘉没有资格清丈天下田亩!”
“只有这样你才不会得罪天下清流公论!而还能靠此在清流间得一直名。”
罗龙文在见胡宗宪回来后就在暗地里对胡宗宪说了起来。
胡宗宪笑了笑说:“我可以不做直臣,但不能做小人,违心地为讨好清流,去否定一个我没有见过几面的当朝首辅!”
罗龙文听后只叹息了一下,没再多言。
转眼就到了嘉靖十四年的二月,会试之时。
胡宗宪进了考场后,就发现他自己被分到了靠近茅厕的位置,刺鼻的味道让他很难受。
但胡宗宪对此没有多在意,只微微拧眉,认真写着自己的文章。
可让胡宗宪没有想到的是,突然不知何时飞来一把黄土块,正好落在了他正在誊录的试卷上,污染了他的卷纸,还把正写着的毛笔撞歪,在纸上拖出好长一笔来。
胡宗宪对此十分懊丧。
他知道会试是不能临时更换纸卷的,而誊录正文的卷子一旦脏污或者有错别字,就算文章写的再好也会被罢黜。
这时,离胡宗宪所在考棚不远的一巡考军士正把沾有黄土的手往裤腿上擦拭着,而不由得查身后的胡宗宪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意来。
第484章 嘉靖查胡宗宪事,缙绅求饶!
紫禁城内,御书房中,烛光摇曳,映照在朱厚沉思的面容上。
他手中握着一份刚刚送来的会试结果,眉头微蹙,目光在名单上扫过,似乎在寻找某个名字。
片刻后,他抬起头,看向一旁的张璁,语气中带着一丝疑惑:“那个胡宗宪,这次会试中第了吗?”
张璁闻言,立即起身,拱手恭敬地回答道:“回陛下,没有!”
朱厚微微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是吗?”
这时,夏言也站起身来,拱手补充道:“陛下,臣也在关注这位后生。为此,臣还专门询问了主考官,结果得知他的试卷在到考官手中前,因沾染了泥土而被黜落了。”
朱厚听后,不由得轻笑了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他居然这么不小心?”
夏言讪笑着点头,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无奈:“臣也没想到,他会如此大意。想来也是他的劫数。”顿了顿,他又继续说道:“不过,臣特地让人抄录了他的文章来看,觉得若是没有这样的事故,他是能够中第的。好事多磨,相信下一次,他定能中第。”
朱厚点了点头,目光中透出一丝深意:“话虽如此说,但这里面也不一定真的只是意外。”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几分怀疑,随即问道:“只他一人的卷子污了吗?”
夏言微微躬身,回答道:“不只他一人,还有六个举子的试卷也污了黄土。”
朱厚听后,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那也还是要查一查。毕竟这个胡宗宪才刚在清丈这事上出了风头,转眼就在考试中遇到这样的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朝中权贵在使坏。”
他说完,目光转向一旁的黄锦,吩咐道:“让镇抚司的人去查一查,胡宗宪等人的试卷到底为何沾染了黄土。”
夏言闻言,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不安的神色,但他并未多言,只是低头默默站着。
张璁则拧着眉头,目光深沉,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
一个月前,京城外的驿馆中,胡宗宪正忙碌地收拾着行李,准备提前回乡。
罗龙文站在一旁,脸上带着几分惋惜,语气中透着无奈:“我早就劝过你,不要掺和这里面的事,你偏不听。”
胡宗宪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看向罗龙文,目光坚定:“话虽如此说,但我不后悔!如今正好提前回乡,协助朝廷清丈田亩,谨防新来的知府又不把乡民当回事。同时,也正好帮着朝廷把已经变成流民的家乡百姓往建造轨道的地方引,以免他们真的都投献为奴。”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我们在进京的路上,不是看见通州和南都等地都在招流民参与轨道建造吗?要让更多流民百姓靠这以工代赈的方式生存下来、进而重新安家立户,是需要我们这些地方士绅的帮助的。”
罗龙文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但愿下次科考,朝中发生变动,他们不再为难你。”
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似乎对胡宗宪的未来并不乐观。
与此同时,徽州府内,聂豹正坐在府衙中,手中握着一封刚刚送来的自辩疏,脸上带着几分不屑。
他早已得知胡宗宪等人反映徽州府清丈实际情况的事,但他并未放在心上,只是轻描淡写地上了一封自辩疏,控诉胡宗宪是对清丈不满才冤枉他。
然而,当他接到朝廷要逮拿他的旨意时,聂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双手颤抖着接过圣旨,声音也变得僵硬:“臣接旨。”
他的脚步沉重,仿佛每一步都踩在泥泞中,难以迈动。
徽州府的缙绅贤达们得知此事后,纷纷聚在一起,脸上带着忿怒与不安。
有人拍案而起,怒声道:“这个胡宗宪,谁让他如此多事的!清丈有没有问题,关他什么事!不知道维护本地官宦乡绅的颜面吗?”
另一人则皱着眉头,语气中带着几分焦虑:“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还是赶紧想办法阻止朝廷新派来的官真的认真清丈吧。”
“没有别的法子了,只能先试试看,能不能用重金买通。”
“那如果不能呢?”
“那只能断尾求生了,毕竟苏州的殷鉴不远,要是坏了规矩,让这新来的知府有什么好歹,只怕也要被强行摊派逆贼数额了。”
“是啊,既如此,便让我们那些与官府打交道的人都闭嘴,也不能再承认他们名下的田是我们的田。”
“还有那些解户,也要让他们闭嘴!”
众人商议良久,最终决定先试探新来的知府傅汉臣的态度。
傅汉臣上任后,立即召集府衙佐贰官与徽州诸县知县,商议重新清丈之事。会议进行到一半时,他的心腹幕僚马师爷悄悄走到他身边,低声说道:“府尊,他们派人找到了我,说愿意出五十万银元,请府尊高抬贵手,在清丈田亩事上保全聂公!”
傅汉臣闻言,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想必不是保全聂豹,而是要保全他们吧?”
马师爷连忙点头,脸上带着几分谄媚:“府尊英明!”
傅汉臣轻轻敲了敲桌面,语气中带着几分嘲讽:“五十万银元,他们出手还真是阔绰。据我所知,寻常知府年常例收入至少有五千之数,这相当于本官百年所得了。”他顿了顿,语气突然变得坚定:“不过,本府不能答应。清丈是必须要重新清丈的。”
马师爷脸上露出一丝为难,低声劝道:“可这回有违士林公论的。”
傅汉臣冷笑一声,目光如炬:“得罪公论也比得罪天子好!”
然而,徽州府的缙绅贤达们得知傅汉臣拒绝后,便开始在徽州府内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一时间,许多缙绅贤达的家奴纷纷暴毙,府城内外的气氛变得异常紧张。
但这些家奴自然不会坐以待毙,许多提前得到消息的家奴主动来到官府,状告主家指使他们勾结官差诡寄侵占田亩、侵吞赋税丁银。
而这些缙绅贤达则纷纷否认,声称这些家奴是在污蔑他们,并请官府严厉处置这些以下犯上之辈。
傅汉臣对此并未多言,只是冷冷地表示:“是不是污蔑,清丈后就能知道。”他随即下令将这些家奴暂时收监,同时组织人手重新清丈。
清丈的第一站是歙县城外的一块临河水田。傅汉臣亲自带队,来到田间,询问当地的佃户。一名佃户战战兢兢地回答道:“我们是丁家的佃户,种的是丁家的田,不知道这田是葛家的。”
在场的里长甲首闻言,脸色顿时变得尴尬,纷纷低下头,不敢与傅汉臣对视。傅汉臣冷笑一声,随即下令传唤丁家的人前来问话。
丁以奎很快赶到,脸上带着几分恭敬,走到傅汉臣面前,拱手低声说道:“府尊能否借一步说话。”
傅汉臣点了点头,与丁以奎走到一旁无人处。丁以奎则在这时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几分试探:“府尊真要这么认真吗?”
傅汉臣目光冷峻,语气坚定:“清丈是朝廷的国策,本府岂敢敷衍?”
丁以奎的脸色顿时变得阴沉,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同时沉声问道:“看来,府尊这是有意让本乡流民四起、盗贼丛生啊!”
第485章 胡宗宪转型,缉拿破坏清丈者!
傅汉臣只是淡淡一笑,神色间看不出喜怒,仿佛对眼前的一切早已了然于胸。他的目光平静如水,既没有反驳,也没有赞同,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一座沉默的山岳。
而丁以奎倒也不是在恐吓傅汉臣。
他的语气虽然带着几分冷意,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奈与愤懑。
当清丈的政策真正开始被严格执行后,徽州府的缙绅贤达们除了让一些为他们做脏事的家奴“暴毙”外,也不得不开始将许多家奴放出府去。
清丈的严苛让他们这些缙绅大户无法再隐藏大量的田地。
而且,隐田一旦被查出,他们将面临巨额的赋税和丁银补缴,养不起更多的家奴了。
于是,这些缙绅大户们开始主动放人,甚至烧掉一些家奴的卖身契,尤其是那些新来的家奴。
丁以奎这天在见了傅汉臣后,回到家中,便也吩咐管家将新买来的那些童仆女婢全部放出府去。
丁府的管家站在府门前,面对着那些被遣散的家奴,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与冷漠:“你们不要怪老爷心狠,实在是现在官府清丈太严,府里养不了你们这么多人,所以都各自回家去吧。”
这些家奴中,有不少人并不愿意离开。
毕竟,在丁府当下人,虽然人格尊严上要低人一等,但物质上的待遇却比外面要好得多,甚至,有些道德感低下的家奴,早已习惯了借着丁府的势,欺压那些原本与自己同阶层的小民百姓。
用鲁迅的话说,他们这是在“当奴婢中当出了喜欢来”。
“可是老爷,我们已经没有家了。”
一个家奴低声啜泣着,声音中充满了不安和惶恐。
“是啊,如今出去只能做乞丐呀!”
另一个家奴也跟着哭诉,眼中满是无助。
丁府管家皱了皱眉,语气依旧冷淡:“这我们哪里管得了?只望你们别去偷去抢就好了,若实在是活不下去,就去找官府,去养济院,官府会管你们死活的。”
“我们听爷的,活不下去就去找官府!”
家奴们低声应和着,声音中带着几分麻木与顺从。
于是,大量无家可归的家奴,在重新变成流民后,纷纷涌向了各处官府。
丁以奎在这一天坐着轿子路经徽州府衙时,远远便看见府衙门前聚集了大批民众。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冷笑,低声自语道:“倒要看看官府怎么解决这些人安身立命的问题!”
但就在这时,胡宗宪走了过来。
他身穿一袭青衫,神色从容,手中还拿着一份浙直总督严嵩下发的牌票。
接着,胡宗宪就带着家仆来到这些人面前前,高声说道:“诸位既然已经不知道父母逃亡去何处,或是已经没了父母,那就来我们胡家应募,由胡家的人带着你们去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你们一路上的吃住也暂由我们胡家负责。这是官府准允了的,也是严部堂给我们这些愿为朝廷做事的大户的关照。”
胡宗宪的声音宏亮而有力,仿佛给这些绝望的流民带来了一丝希望。
他手中的牌票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仿佛在向众人证明,胡家的确是在替总督署招募民众去做工。
朱厚早已料到,一旦全国清丈,必然会伴随着更多的人口被大户们释放出来,进而造成人口上的压力。
但他也深知,人口既是压力,也是生产力,只要利用得当,这些人口就能为大明创造更多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