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皇德隆豫明,实将乾坤同庆,万民作孚!”
于是,杨慎眼里闪起泪花,向紫禁城的方向叩首大拜,真的由衷称赞起朱厚来,但他没有肯定梁储。
他不想。
他主观上更愿意相信,这是因为天子本就仁厚爱民。
如果换成别人当首辅,比如他父亲,天子也会撤天下镇守太监与分守太监,表现出非常信任文官的姿态的。
杨廷和在官僚士大夫的群体中还是很有名望的。
翰林院的很多翰林也都还对杨廷和抱有殷切期望,期望他能够辅佐陛下。
所以,尽管现在他们对梁储的印象也改观许多,认为梁储的确也是老成谋国之臣,但他们当中不少人,还是对杨廷和抱有更大的期望。
毕竟他们当中的守旧派也愿意相信,杨廷和如果当国,可能不但撤了天下太监,还会不用借贷内帑,而是直接拿内帑补贴国用,如此,也就用不著改祖宗成法,也一样能创建太平治世之朝。
“据闻,天子已传谕旨,令两京一十三省宗藩与大小官员,在民间寻荐名医进京,为太傅调治。”
“可见陛下是真的倚重太傅,德亲元老,故而不惜令百官寻医于天下。”
“只是,不是说太傅已经大好了吗,怎么天子突然不惜扰动天下,要为太傅寻医,难道太傅病情又加重了?”
许成名这时说著就问向了杨慎。
舒芬也跟著追问杨慎:“是啊,修撰,令尊不会真的又病情加重了吧?”
杨慎不得不强作无奈地说:“承蒙诸位挂念,家父的确又病情加重,一时恐难以回朝,今日我来翰林院,便也是告知诸位,以免诸位一直悬心,只是不曾想圣德光耀,如此厚恩,竟欲为家父而惊动天下,恐家父不喜也,我得尽快回去告诉家父。”
杨慎说著就拱手告辞。
“太傅忽病忽愈,不会是有畏缩苟且之心,故在清田时忽病,如今在户部借贷内帑后又忽病吧?”
张璁这时沉声问道。
杨慎顿时脸红。
舒芬和许成名倒是颔首。
一刚选为庶吉士的新科进士黄佐也在这时跟著问道:
“的确令人可疑,明明才说大愈,就又病重了,若是真的,那欺我等没什么,但欺君可就问题大了。”
“修撰,太傅是不是真的也见大义而惜身?”
“如此可就真令天下人太失望了!”
舒芬这时也跟著问起杨慎来。
杨慎面色越发尴尬,讪笑著说:“怎么会。”
随后。
杨慎就捏紧著拳头,垮著脸,离开了翰林院。
“你不要命啦!”
“连太傅都敢质疑!”
江汝璧这时把张璁又拉到一边,低声诘问道。
张璁则目光深沉地看著翰林院外的天空,说:“或许天子就希望此时能有人出来借此质疑杨新都!”
江汝璧呵呵一笑:“你又不是陛下肚子里的蛔虫。”
张璁此时只紧锁眉头,继续沉思著。
处死陈金后,户部就立即借贷内帑五百万。
接著,又召周尚文、伍文定进京。
如今还尽撤镇守太监、分守太监,以《育民报》为口舌。
而与袁宗皋相熟,且通过袁宗皋对朱厚更为了解一些的张璁,也就越想越觉得当今天子在下大棋,且才智当不是普通的十五岁少年可比。
在他看来,或许这位天子早就看穿了杨廷和,乃至可能比杨廷和自己都还了解他自己。
一想到此。
张璁就难以抑制内心激动之心。
“懋难道不更希望今上真是神智天成,即使名高如杨新都,也不能夺其锋芒吗?”
张璁想到这里就问了江汝璧一句。
江汝璧思索起来:“这个……”
“秉用,脚踏实地地过好每个日子,行好每一件报君为民的事,不好吗?”
“所以,何必想这么多呢!”
“我们毕竟只是刚入官场的翰林,天子好与不好,都是君父,朝纲正与不正,自有阁臣公卿操心。”
只想当个日子党的江汝璧这时问起张璁来。
张璁笑著说:“可欲革天下大弊,非天子有乾纲独断之能不可!众论不过士论,而士论素来难上下合一。”
“阁下说的对,欲革天下大弊,非天子有乾纲独断之能不可。”
黄佐这时走了来,且说后就向张璁拱手作揖:
“香山黄佐,字才伯,请交于阁下。”
“能交元辅乡党,我等荣幸,永嘉张璁,字秉用。”
“贵溪江汝璧,字懋。”
张璁和江汝璧也拱手作揖,作起自我介绍来。
……
“这个张璁,意欲抬高天子,得君行道,乃奸邪之辈!”
“只是,天子竟因此让天下官僚为老夫寻医。”
“这实在是对老夫好的太过分!”
“无疑会让天下人很快就会知道老夫又病重的事。”
“老夫也更加不好弃陛下而去。”
杨廷和在杨慎回来讲起翰林院的遭遇后,就凝神说了起来。
杨慎则很认真地问著杨廷和:“爹,我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也怕得罪天子?”
杨廷和突然抬眼瞅向杨慎,眸光若芒。
“要不然,那遗诏怎么就只提到嗣皇帝位,还以先帝口吻点明陛下乃兴献王长子!”
杨慎不等杨廷和说,就壮著胆子追问起来。
“听了!”
杨廷和厉声喝了一句。
杨慎只得立即跪了下来:“儿子请父亲训示。”
“这是张璁的蛊惑之言,你堂堂名重天下的少年状元郎,我杨家麒麟子,怎能也受他张璁一个有小智无大慧之人的蛊惑?”
“遗诏为何是那样,不是你该过问的,你也不能问!”
“你要做的,只是老老实实待在翰林院熬著,以后少去发言。”
“这一点,那个张璁的房师严嵩就比你做的好,人家可以藏愚守拙十余年,到现在都还只是个翰林侍读,也不急不躁,这次要不是他点的这个学生太锋芒毕露,只会很快就在接下来的大礼定后升迁。”
杨廷和说道。
杨慎回道:“可儿子想做执政不是因为做执政更有权,是为了能够能像父亲一样,可以正天下之世风!”
“若儿子不敢直言天下是非,那还怎么正天下是非?”
杨廷和听自己儿子这么说后,不由得看向杨慎。
神色复杂。
他仿佛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接著。
杨廷和叹了一口气:“也罢!好在陛下是仁德明睿之主,有道是君如父,臣如子,你有个好君父,以后且让君父教你吧。”
杨慎没有说话,但他心里是不服的。
十五岁的君父,二十三岁的状元郎。
到底将来谁调教谁?
不应该是我为将来帝师吗?
“起来吧。”
杨廷和这时又说了一句。
杨慎称是。
随后,杨廷和就说:“陛下撤天下镇守与分守太监,还有市舶司太监,说明陛下是真愿意亲近贤臣,图谋天下大治!”
“而他梁顺德也算是谋国之臣。”
杨廷和说到这里就惆怅不已地说:“只是太怯懦了!他梁顺德还是跟以前一样,瞻前顾后,不敢强势对抗内帑,不够相信陛下的意志,似乎在他眼里,力谏一下陛下,就会让陛下志心堕落一样!”
“所以说,可惜啊,他梁顺德当国,会让那些只想改祖宗成法的宵小们趁虚而入,乃至趁机蛊惑人心,紊乱朝纲的。”
杨廷和这么说后,杨慎跟著附和说:“爹说的是。”
杨廷和则又对杨慎说:“定大礼的事,你别出头,只表态就行,要争让那些清流们去争,以免给人当枪使。”
“事已至此,我们眼下只能先配合梁顺德。”
“他如果要开海,就配合他开海,如果他要清田,就配合他清田,等他完成那笔借贷,受天下之谤而下后,天子定会起复为父。”
“所以,我们得等!”
“等到将来君臣共治,开太平治世!你也自会有你的一番前途。”
“是!”
杨慎勉勉强强地答应了一声。
第68章 我们最亲的人是君父!
至此以后,杨廷和与杨慎都比较低调,似乎对定大礼这事也真的不再著急。
杨廷和也只是上了一道婉谏天子停止让天下贵胄官僚为自己寻医的旨令,且顺便也感谢了浩荡皇恩。
朱厚对杨廷和这道本的处理自然是不允,且赐“若作和羹,尔惟盐梅”一幅字于杨廷和。
杨廷和看到这幅字后,自然知道这句话出自于《尚书.商书.说命下》,是殷高宗武丁称赞宰相傅说的话。
武丁将傅说调理政事的作用,比作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和羹调料。
因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