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朱厚越发肯定,袁宗皋、王阳明、张璁这些文官士大夫应该是一派。
这一派算是程朱理学的背叛者,或者说是在正德以来所形成的改革派。
之所以出现这一派,是因为自明朝成化以来,社会经济就发生了显著变化,尤其是在正德时期,变化更大。
尤其是正德这个皇帝本身,就对传统很叛逆故对思想控制不严,行为举止也非常跳脱。
这也就使得文官士大夫们在思想上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出现了改革派。
在历史上,这一变化从明朝中期开始产生,到明末清初达到高潮,高潮到各类新思想层出不穷,涌现出王夫之、顾炎武这样的人物,被很多人认为是思想文化领域里中华文化自春秋战国后又一高潮时期,只是这一高潮到清朝统治巩固后戛然而止。
而杨廷和等一干文官士大夫又是一派。
他们一直是旧制度旧秩序的守护者,是属于保守派。
现在于中枢掌权的就是他们。
历史上,他们在从弘治朝就具备了绝对的优势,在正德朝依旧势力强大。
尤其是在正德放弃刘瑾后的正德末期。
如今,他们更是如日中天。
而他们历史上式微还要等到嘉靖登基。
乃至到万历初年,他们的势力更是降到历史最低,但紧接著会在万历中后期卷土重来。
然后,他们在清朝统治巩固后彻底在汉人士大夫群体中恢复最初的统治地位,成为清朝皇帝巩固统治的工具。
总之,每当地主经济兴盛一次,他们就强盛一次,改革派就式微一次。
而每当商品经济活跃一次,他们就衰弱一次,改革派就强盛一次。
如今内部人口激增,市镇激增,商品经济飞速发展,外部地理大发现和新航路开辟,以及小冰河气候变化,自然就又到了改革派兴、保守派式微的时候。
即大量支持改革变法的新一派文官士大夫开始出现。
尤其是,因为这一变化,导致将来北边蒙古再次入侵频繁,南边倭乱更加猖獗后,主张改革的人会越来越多。
由此可见。
作为这一时期即将成为大明最高统治者的朱厚,将会有一次前所未有的改革机会,去利用这一形势,在正德朝的改制基础上,进行一番改革,让大明真正的强盛起来,不再脆弱的因为气候的变化就要落得个天下汉人再次被他族奴役、乃至剃发易服的地步!
只要他不偷懒,不在中途放弃,而像历史上的嘉靖一样,开始一意玄修。
那样,他只会成为大明再次强盛的阻碍,乃至年号都被人拿来玩梗,言“嘉靖嘉靖,家家皆净。”
现在朱厚还没入京成为皇帝,身边也还都是自己人。
他也就趁此机会让袁宗皋多给自己讲解一些新学问新思想,一些将来自己成为皇帝可能在接受经筵日讲时都很难听到的内容。
袁宗皋也乐得趁此机会给朱厚多灌输一些杨廷和等保守派不想让朱厚知道的内容。
所以,在迎立之臣来到安陆之前的这段时间内,朱厚学的很认真,袁宗皋也教的很认真。
而越是这样,袁宗皋越是觉得朱厚简直是他实现心中改制大业的理想明主,那颗想要改变天下的心也越来越活泛。
为此,袁宗皋在完成朱厚交代给他的任务时,特地将自己弟弟袁宗夔叫来自己的书房,吩咐说:
“你把旧年珍藏的那些名贵之酒,给王兵宪送去,就说是世子所赐。”
袁宗夔大为惊愕:“兄长不是说宁舍命也不舍这些窖藏多年的名酒吗?”
袁宗皋这些年来为压制内心想追求功业的躁动之心,也染上了不少嗜好,酒色与赌博都有所涉及,甚至还很痴迷,所以袁宗夔对他这样的吩咐感到很意外。
“幸逢尧舜之君,当求多活几年,所以从今日起,为兄要戒酒。”
袁宗皋说著就看了自己昔日为消磨心中抱负而花重金纳的绝色美妾一眼,就咬牙说道:“还戒赌戒贪!”
第8章 我儿将为天子
正德十六年三月,己卯(三十)。
定国公徐光祚、大学士梁储、太监谷大用等迎立之臣总算到了安陆。
湖广巡抚秦金、副使王等地方文官也早已来官驿迎候,且派人快马到王府通知了此事。
同时,谷大用没在官驿歇息多久,就立即先赶来了王府,准备指导王府的人怎么迎差,怎么听宣。
毕竟朱厚是要被接进京当皇帝的,所以整个过程必须严谨有礼。
很快,谷大用就在兴王府中正斋见到了朱厚。
看见眼前的朱厚,在谷大用看来,英气十足,有著光风霁月般的风采!
当为他的新主子!
只是谷大用也不由得因此想起了少年时的正德,那个由他从小陪著长大,也是在这个年岁登基为帝的旧主。
在谷大用看来,当时的正德也是富有生机、目若朗星,轩轩如霞。
谷大用甚至不禁把自己对正德的那份感情转移到了朱厚身上,而有种自己重生回正德即位前夕的错觉,而在见到朱厚后,也就立即跪了下来,两眼热辣辣的。
“奴婢谷大用叩见世子!”
接著。
谷大用也不知是激动还是伤心,而满眼是泪地哽咽著说了一声,然后就又说:“禀世子,皇爷他崩了,呜呜!”
“皇兄怎么就这么去了!”
朱厚也立即哭了起来,以眼拭泪。
“还请世子节哀!”
“大行皇帝已降遗诏,传位于您,故奴婢奉太后懿旨,与定国公、梁阁老、毛尚书等特来迎世子进京即位为君。”
谷大用这里则安慰起朱厚来。
而谷大用在这么说后,朱厚身边的袁宗皋、黄锦等皆因此神色振奋。
因为他们现在更加确认王所说的居然是真的,他们的世子真的要当大明皇帝。
一想到他们世子昔日所表现出的宽和仁善,他们皆期盼著将来自己世子当皇帝后会给自己这些人带来更大的恩典。
他们现在无疑很愿意相信,他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朱厚这里倒是要故作一下谦恭礼让之态,而好继续立他的知礼谦恭人设,便有气无力地说:“我才浅德薄,怎好接皇兄大位。”
谷大用这里则继续劝说道:“世子固然淡泊谦逊,然请以皇明社稷为重,遵太后之命,早登大位,使中外有主!”
“既是皇兄与太后之命,自是不能不从,何况公公以社稷相劝,那就请公公与府中长史袁先生相商接旨事宜吧,我勉力从命就是,只恐辜负皇兄与太后所托。”
朱厚说毕就让黄锦扶著他回了卿云宫,而让袁宗皋带谷大用去歇息。
而袁宗皋则请谷大用到了自己的长史署,并吩咐人举府换白幔、白灯笼,为大行皇帝举丧,且问了谷大用关于大行皇帝驾崩和迎立之事的具体细节。
谷大用倒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因为他知道虽然他是在给袁宗皋说这些,其实是在向朱厚禀告正德皇帝驾崩和迎立朱厚为帝的细节。
当然。
谷大用还是在叙述从正德皇帝驾崩到确定迎立朱厚为帝的过程中,适当的润色了一下,为自己和魏彬在拥立朱厚的过程中添了许多好话。
谷大用这样做自然是为报答魏彬给了他这个迎立新君的机会。
对于谷大用这种大内太监而言,他们的头上从来就只有一片云,那就是天子。
所以能否得到天子更多的宠信,对他们而言很重要,会直接关系到他们的身家性命与权势地位。
故而,谷大用很清楚魏彬给他的这个机会有多么重要。
即便谷大用适当润色了一下,但袁宗皋还是从谷大用提供的信息里,猜测到了目前京师的情况。
只是这让袁宗皋愁眉不展,而感慨不已地自言自语说:“世子的帝王路恐一开始就艰辛无比啊!”
为此。
袁宗皋决定趁著朱厚一家人吃饭的空当,来向朱厚说说自己的担忧。
他与朱厚现在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然不愿意看见朱厚稀里糊涂地就在帝王路上吃大亏。
朱厚这时正陪著自己母亲王妃蒋氏用膳。
虽然朱厚来自后世,但这十四年来,他从一个哌哌而泣的婴幼到一文质彬彬的少年,皆是由蒋氏含辛茹苦的将他养大,尤其是生病时,更是蒋氏亲自熬夜照顾他。
这让在后世因是留守儿童而很少得到母爱的朱厚倍加感动,在心理上甚至已经将蒋氏视为了母亲,何况他在这一世本就是蒋氏之子。
所以,朱厚经常会来陪蒋氏用膳。
现在他即将收到正德让他进京继位的遗诏,自然也要来告诉蒋氏知道,也就陪著蒋氏用起晚膳来。
蒋氏在知道自己儿子真的要当皇帝后,也非常高兴,在让王府女官将朱厚平素最喜欢的一道菜放在朱厚面前后,就笑著说:“这样的话,岂不是说,我们都能进京看看你外祖母了?”
蒋氏是武勋之后,但不是顶层武勋,而是中层武勋之后,其高祖蒋旺因功迁京营,为都指挥佥事。曾祖蒋彦、祖蒋明善、父蒋兴均世袭其官。其兄蒋斌以功迁都指挥同知,宗族咸居京师。
所以,蒋氏在被选为王妃之前,一直在京城长大,自然对京城也有感情。
对她而言,回京就等于回娘家。
这对因为是藩王妃而不能轻易回京的蒋氏而言,是第一次有机会回娘家,而且是在她儿子将为大明皇帝的情况下回京。
这对蒋氏而言,自然是一件特别高兴的事。
她甚至已经期待著看见她那些昔日闺阁好友在见到她这个太后时的艳羡之态。
在蒋氏看来,她儿子成为皇帝,她自然就应该成为皇太后的。
朱厚也微微一笑:“我知道母亲想念外祖母,所以请母亲放心,待孩儿进京即位后,第一件事就会请人来接母亲进京,与外祖母家团聚。”
蒋氏听后越发欢喜,乃至不禁热泪盈眶起来,越发期待著自己将来以太后之尊进京回娘家的一天。
“世子,以臣愚见,按照谷公公提供的情况,眼下朝廷大权恐已彻底为杨新都(杨廷和)控制!”
“司礼监掌印魏彬恐已投杨廷和,阁臣中唯一能为其掣肘的梁阁老则被其用调虎离山之计派来迎立新君,如此即便吏部有王晋溪(王琼),只怕也将是孤掌难鸣。”
“如此,在大行皇帝驾崩之后与世子进京之前的这段时间,恐杨新都已无人可左右其政,从内廷到外朝,将尽成其党!”
“而这样一来,杨新都等推崇弘治旧制者,只怕会以其势逼迫世子认孝庙为父,认当今太后为母,而改称王妃为叔母。”
但不多时。
袁宗皋就来到朱厚和其母亲蒋王妃了这里。
朱厚和蒋氏素来都很敬重袁宗皋这个长史。
因为在兴献王薨逝后,蒋氏和朱厚这对孀母弱子全靠袁宗皋协助才能够顺利地度过最艰难的一段岁月,而没有被掌权的一些贪官奸臣敲诈的太狠,朱厚也顺利得到朝廷承认,而被立为兴王府世子。
所以,袁宗皋一来,蒋氏还主动让人给袁宗皋设一席,让袁宗皋同用晚膳。
而袁宗皋则在这时一脸严肃地向朱厚禀告了眼下京师可能发生的情况,且自己为朱厚阐述了自己认为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朱厚听袁宗皋这么说后还比较淡定,但蒋氏则直接就怔住了神。
接著。
蒋氏就一脸紧张又失落地看向了袁宗皋:
“袁先生的意思是,我的儿一旦当了皇帝,就要不认我这个母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