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以为,这样做还是有些难,毕竟世子是以兄终弟及轮序得位。”
梁储回了一句。
毛澄瞅了梁储一眼:“再难也得做!难道公真要让孝宗断嗣,坏天下大礼?”
“仆自然没有此意。”
梁储不敢再争,只是微微一叹。
他既然已经选择倒戈附和杨廷和这一派,自然也不会再为新皇帝争取什么。
何况,他也是文臣,倒也乐于看见朱厚这位大明未来天子,被杨廷和、毛澄等逼著承继孝宗之统。
那样他们这些文官就能地位尊崇,而同北宋,甚至比北宋还惬意。
毕竟大明是低税率制,所以他要是以内阁大学士的身份告老还乡,到时候不论是置办田产还是经商,皆可以仗著自己的文官身份,让家族更加的富贵,而不用担心富贵至极后要给朝廷缴纳更多赋税。
王这里则离开了官驿,不过他刚离开官驿,就遇到了正从王府回来准备向定国公徐光祚和大学士梁储、礼部尚书毛澄等传达世子准他们入府觐见的谷大用。
于是,谷大用为了向朱厚表忠心,同时试探朱厚对文官们的态度,便在看见王后问道:
“见到咱家为何不长跪,你在世子面前也是这么无礼的吗?”
王现在自恃即将登基的新天子朱厚对文臣很礼敬,大有孝宗之遗风,也就不再惧怕谷大用这位昔日在正德朝名列内廷“八虎”之一的大太监,便哼了一声,直接甩袖离开,且留下话说:
“吾乃天子门生,岂有跪你这阉竖之理?”
“放肆!”
“敢对本钦差不敬。”
“咱家看你这混帐之徒是不想要脑袋了!”
谷大用回头大喝一声,厉声斥责起王来。
王则干脆脱去官帽,直奔王府:“若因为未向你这阉竖下跪便要被砍头,那也不用你这阉竖在这里狂吠,我自去向世子请罪!”
王自思现在是自己恩师杨廷和等清流文官掌天下大权,而代表自己恩师杨廷和意志而来的毛澄等迎立大臣想必还不是完全相信世子朱厚真是有孝宗遗风的仁厚可欺之君,便抓住谷大用欲要拿他试探朱厚这个机会,也向毛澄等迎立大臣做起秀来,而让毛澄等迎立大臣既知道世子朱厚真的可以被随意拿捏,也知道他王不畏权宦。
所以,王也就在这时继续顶撞著大太监谷大用,且在顶撞后,还直接先来了王府,在见到朱厚,就伏首咬牙道:
“臣湖广副使王今日被权阉谷大用勒令长跪,臣不依,此人便扬言杀臣,臣岂能受其欺凌,故如今特来向世子请恩,全臣骨气,准臣辞官还乡!”
朱厚听王说后心里一喜,他知道王现在这样做说明他是真的把王骗住了。
第11章 宣读遗诏
朱厚忙扶起了王,还亲自为王戴上了官帽,而安抚著王说:
“公不畏权贵,忠贞为国,我心甚喜,然谷大用到底是大行皇帝旧人,我不好苛责,还请公以大局为重,看在他服侍大行皇帝一场的份上,勿与之计较,也不要在这时弃我弃民而去,公素得民望,如今突然不肯受辱而去,不知道的只当是我有失德之处。”
朱厚这么说后,王才止住了哭声,忙拱手称不敢。
王随后站在了一边,并看向了也跟来的徐光祚、梁储、毛澄等迎立大臣。
毛澄见此一幕,心里高兴不已。
他现在开始更加愿意相信王的话了,相信朱厚真的是一位礼待文臣的贤君。
更让他高兴的是,朱厚也没有因此对谷大用怎么样,而以谷大用是正德皇帝旧人为由,表示不愿意苛责。
毛澄虽然也看不起宦官,但他更希望朱厚善待正德朝的旧人,不会咋咋呼呼的就要行权斥责谷大用这些正德朝旧人,表现的非常有权力欲。
首先,他也算是正德朝旧人。
其次,他虽然希望新天子宽仁贤明,但更希望新天子宁静淡泊,权力欲不重。
毕竟只有这样的天子才会放权给他们这些文官,哪怕处置权阉也交给他们文官来处置,同时才会愿意与他们这些士大夫共治天下,才会愿意守制,愿意约束自己,而不会像正德一样,虽然也待他们这些重臣很亲和宽仁,但却通过重用宦官和武将,把大权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使得他们这些阁臣尚书很多时候,并不能逼迫正德皇帝按照他们的意愿来。
所以,毛澄对此刻朱厚的行为很满意,而不禁还两眼一红,涌起泪来,暗叹说大明总算又遇到一位孝庙一样不折腾的贤君仁主了!
大明中兴可望啊!
定国公徐光祚和大学士梁储则在这时摇头一叹。
他们固然也愿意看见大明将来的天子是贤君仁主,不会对他们喊打喊杀,但一想到这样的话,新天子朱厚只会被满朝掌权的文臣们用礼法做武器而肆意拿捏玩弄,就不由得在感性上对朱厚感到有些可怜。
他们甚至担心杨廷和、毛澄这些清流文臣会不会因为新天子朱厚表现的太过于宽和而在打压皇权、忽视皇帝个人情感需求和尊严需求这方面做的太过分,而逼得朱厚不再愿意做宽和之君,乃至破罐子破摔,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从此变成他们都不喜欢的昏君暴君。
这不是徐光祚和梁储杞人忧天,他们也是历两朝乃至三朝的元老,是知道很多时候会发生这样的事的。
毕竟,越是老实的人,在被逼急后,往往做出的叛逆行为就越是过激。
同样。
越是仁善亲和的君主,在背叛礼法后就会越是任性。
因为人就是如此,你越是不尊重他的个性,他越是想表现的有个性。
要知道,即便是孝宗,在晚年于纵容外戚,相信方士这方面可比宪宗有过之而无不及。
正德皇帝不用说,在正德初年,他待刘健等文臣也非常尊敬,当文官们要求他杀刘瑾等身边人,他一开始也只是主动舍脸哀求刘健等文臣,结果因为文臣们执意不肯退让,他也就干脆换了态度,开始把传统礼法肆意践踏。
所以,徐光祚和梁储现在开始担心会有这样的结果出现。
而且,徐光祚还有些气愤,他气愤的是,杨廷和、毛澄这些文官一直背著他们这些勋戚议事,对他们这些勋戚完全无视,只让他们有迎立之名,却无迎立之实。
在徐光祚看来,他们这些勋戚要是也有迎立之实,乃至也在朝中掌有实权,就算皇帝文弱,他们也不会让皇帝轻易被文官们拿捏。
但徐光祚感到可惜的是,他们现在并没有实权。
自从土木堡之后,乃至如今企图练兵让武勋重掌兵权的正德皇帝落水且如今又驾崩后,因太后向杨廷和等妥协,所以使得他们这些武勋到现在还没夺回应有的权力,如今甚至连负责来护送新天子朱厚进京的三千护卫军的兵权都掌握在杨廷和之弟兵部右侍郎杨廷仪的手里。
正因为,连护送新天子回京的兵权都在杨廷仪手里,所以,徐光祚气愤归气愤,现在也不敢说什么。
何况,他也没有了祖上那份敢冒死谋富贵的心气。
谷大用这里见朱厚没有责备他强迫王对他下跪,而且还替他开脱,以他是正德皇帝旧人为由而要善待,自然也心里欣悦的很,暗想这位新主虽然礼敬文臣,但也对自己这些内宽厚,如此,自己这些人后半生当是能安稳下去的。
对于谷大用这些太监而言,自从刘瑾遭剐后,他们的心气也大减了不少,也都没敢再奢望彻底压制文臣,何况如今又要换天子,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所以他们现在只求新君即位后,他们能安稳度日,而不再奢求其他,哪怕朱厚待他们不及文臣,他们也能接受。
朱厚也因为自己现在还未壮实起来,所以才依旧于毛澄、王这些文官面前表现的很宽和。
不过,朱厚也在这时注意著徐光祚、梁储等迎立大臣的神情。
在朱厚看来,这些人的气度的确与他在湖广见到的地方官僚不一样,虽都在明面上谦和淡然,但各个目光深邃,眸厉如芒,似乎对他这个地方宗藩出身的新君没有太大的畏惧之心,即便他们当中有人神色中对他满是赞许。
但朱厚要的可不是他人的赞许,他要的是别人对他的敬畏与深信不疑。
不过,朱厚知道自己现在还不宜露锋芒,而太早被这些人看穿了去,也就还是在从定国公徐光祚与大学士梁储手里接过遗诏时,故作不安,而神色愀然地接过遗诏,按照谷大用交待的仪程去了承运殿,将遗诏放于承运殿,行起了跪拜大礼。
同时。
定国公徐光祚、大学士梁储、礼部尚书毛澄等迎立大臣和湖广地方官僚以及王府官员皆络绎进来,按班有序跪了下来,跟著行起了大礼。
接著。
朱厚就拿起遗诏,转身面向了这些大臣,开读起遗诏来。
“朕以菲薄,绍承祖宗丕业十有七年矣,图治虽勤,化理未洽,深惟先帝付托。今忽遘疾弥留,殆弗能兴。夫死生常理,古今人所不免,惟在继统得人,宗社生民有赖,吾虽弃世,亦复奚憾焉!”
“皇考孝宗敬皇帝亲弟,兴献王长子厚聪明仁孝,德器夙成,伦序当立,已遵奉祖训兄终弟及之文,告于宗庙,请于慈寿皇太后与内外文武群臣合谋同辞,即日遣官迎取来京,嗣皇帝位。”
“内外文武群臣,其协心辅理,凡一应事务,率依祖宗旧制,用副予志。”
……
朱厚念完遗诏后就目视向了大殿中诸臣。
诸臣皆在这时叩首大呼:“臣等谨遵圣训!”
接著。
这些大臣皆向朱厚再次叩拜:“请嗣君还朝!”
朱厚看著这些跪伏在自己面前的大臣们,嘴角微翘起来,随即又瞥了一眼自己手里的遗诏。
沉甸甸的。
仿佛九州万方都被他捏在了手里。
朱厚知道,他可以开始渐渐展露锋芒了。
韬光养晦十多年的他总算可以给天下人更多的惊喜和意外了。
因为遗诏现在已经到了手里,不但如此,遗诏如今还正在马不停蹄地颁布于整个大明天下。
所以,从现在起,天下会有越来越多人知道他将是遗诏承认的大明新天子,哪怕有谁不承认,他也可以凭遗诏起兵征讨。
“准卿等所请。”
朱厚接著就说了一句,声调沉稳,暗藏威严。
第12章 少年君主
正德十六年四月,癸未(初二)。
朱厚在祭辞兴献王后就于这一天正式拜别母妃蒋氏,车驾发安陆,上任京师做皇帝。
蒋氏自然含泪目送朱厚而去,眸里依旧难掩对自己儿子的担忧之色。
毕竟她的儿子朱厚才十五岁,还是地方宗藩进京,在京师没有任何根基。
所以,她仍不由得在心里暗问,自己儿子能斗得过朝堂上那些老奸巨猾之辈吗?
与蒋氏不同的是,安陆的地方士民们却对朱厚充满信心,相信朱厚能让他们的日子越发好过起来。
饶是最底层的佃户也对朱厚充满希望。
汉人百姓素来是乐观的,对上层人物也是充满对英雄人物的美好幻想的。
哪怕在后世,许多百姓都会对新上任的领导满怀期待,认为其能让自己的日子好起来。
现在的安陆士民百姓们自然也不例外,也都对嘉靖抱有期待,认为嘉靖会扫清天下腐朽,创建起一个崭新的美好时代。
何况,朱厚这些年还做了不少惠民济民的事,立起了一个爱民如子的人设,自然也就更让百姓们愿意相信朱厚会是一个好皇帝。
也正因为此。
在朱厚车驾离开安陆这日,许多安陆士民都夹道来送,认认真真地跪拜在地上,一双双清澈的眼神,满怀希望地瞥著象辂里的朱厚。
朱厚正当少年,面如冠玉,眸色清亮,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年长者往往想到自己少年时,而认为朱厚当同自己少年时一样意气风发,有拯救天下之志。
年少者则生出艳羡敬畏之意,觉得朱厚这种出身贵胄的天命少年,当非自己这样的泥猪癞狗可比,无疑会让这天下皆对其臣服。
躲在门内窗下偷看的妇孺女子们更不用说,美少年向来是她们的大杀器,何况是皇族出身的少年,自会让天生慕强的她们对朱厚充满无限幻想,要么想为其奉献母爱,要么想为其奉献子嗣。
总之,安陆的士民百姓们,现在对朱厚都充满希望与好感。
“看面相就知道将来会是一位明君!”
一离车驾不远的耆老张有田在车驾向自己行来时,还满眼热泪地对同来的亲邻笑著说了一句。
“您老都这么说,想来不会错的,他当世子时都减我们租,将来当皇帝只会减更多的租税呢!”
而他的亲邻刘贵也因为想到自己租佃的兴国王田就减了租,便立即赞同了起来。
“好日子总算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