抹骨牌的时候不用戴眼镜便能瞧得清清清楚,只是看远处的东西稍差了一些。
细细想来也不知是赚是亏,大约这便是治一经损一经了罢?”
竟还有这等事情?我却从未听闻过...
怪道她今日偏要来呢...
贾母瞧了面色得意的南安太妃几眼,一时将信将疑,下列诰命中年长眼花的、伶俐乖觉的都忙陪笑道:
“远处看不清的,走近些便也是了,但近处的骨牌、小字之类,拿远了却仍是看不清的,老太妃这可不是赚了?”
“古有毛女、麻姑我们难得一见,如今老太妃真真可是返老还童了,怪道气色一日好过一日呢!”
......
南安太妃听得笑意愈浓,谈兴渐起,掌中佛珠捻转,半推半就地说了些近来养生之方,末了又笑道:
“这些原都不过是些常方,你们大约也是常吃的,若有灵验便不单我一人如此了。
我思来想去,仍只疑心是那每天一盅的茯苓霜吃得久了,方才能有如此益处。
你们不妨也去寻些试试,一日只需三钱,用新鲜的人乳和成一盅就好,三五年便能见效,想来也费不了几个银子的。
依宫里王供奉的说法,纵是不能如我这般,也能气力常备、百病自去,岂不比病了再去花钱吃药来得强些。”
她话音方落,下首的诰命们或是当真好奇,或是有意捧场,都不由议论开来:
“茯苓我原是见过的,可不知这茯苓霜又是何物?”
“我倒是听人说过,必得是取千年松柏精气所化生之茯苓的华液和药,最后得的那霜白一点方才能被称作茯苓霜,想来这定是极金贵的宝物了。”
“正是这话了,古语说‘一两茯苓一两金’,虽说眼下茯苓值不得这些了,但一两茯苓霜那可真得要十多两银子的。”
......
“两位姐姐说的极是,可便是这般价钱,市面上还难找得很呢。
年前我家女儿得了湿症,太医院的供奉来看过后便开了方子,必得二两的茯苓霜做药引。
等打发了家人去寻,足足花了大半日的工夫,寻了北城七八家的老字号,却也只勉强得了一两。
一时没了法子,只得递牌子进宫央求了娘娘,才终于凑够了二两。
但果然也药到病除,小女只吃了三剂人便大好了。
可若按老太妃的法子,这一日三钱,三日一两,一年...那三五年下来大约得吃上几十斤了,到时候只怕搜遍了京城也未必能有这些呢。
便是花工夫找够了这些茯苓霜,光是花费也得上万两银子了罢?
我看呐,除了两位王妃和老太君,还有临昌伯夫人,我们这等人家是既找不齐,也吃不起呢。”
此时又一道女声响起,语含巧笑,婉转如歌,听之只在妙龄。
众人闻声望去,却见是席中一个胸背缀着虎补的(三品武官)温婉妇人,其肌肤白皙,体态丰腴,倒也生得有五六分颜色。
刻下被众人如此打望,妇人似是微生局促,一面轻抚云鬓,一面小意堆笑。
这一动作便见得她素手纤纤,五指娇嫩,真如少女一般,但眼角处却已细纹隐隐,该有三四旬的年纪了。
众人也都识得此女,其本姓郑,夫家姓周,虽是三品淑人,在这荣禧堂中能位居中席,但其并非老勋一派,故而与之相善者寥寥。
不过南北王妃连着贾母在内,仍都含笑回话,谦辞逊谢,只因郑氏口中的娘娘便是当今天子上年新封之贵妃周氏。
其夫周国纪正为周贵妃之父,原只是一从五品千户,现被天子拔擢为锦衣卫指挥同知,钦差提督西司房,监管五城兵马司。
虽比不得皇后之父获封承恩伯,但也足见今上颇爱周妃。
因此几人虽知郑氏只是周贵妃继母,原为歌伎出身,面上仍不敢有丝毫怠慢。
郑氏心思细腻,性情和顺,虽骤然显贵,却不敢矜傲,反因过去身世卑怯。
而她又一意想和京中武勋诰命交好,故迁至京中之后时常参与此类宴席。
众人自不敢冷落,却也只是泛泛之交,实则敬而远之。
如今她见一众勋贵诰命中最尊贵的三人,仍是这般温和而疏远,心下不觉失落,更生几分局促。
正此时,上首又有一女子回眸流盼,掩扇轻笑:
“郑淑人这话却是说笑了...”
第156章 甄家姑娘(本章说500字设定由来)
说话之人端坐上首,笑意盈盈,冠六翟,缀白泽,正是陪客之一的临昌伯诰命。
席间其余的公侯诰命,虽保养得气色不差,但已难掩华发苍颜。
而这临昌伯夫人却生得柳腰莲脸,鲜眉亮眼,更兼妆饰妍美,钗环艳丽,正是花容妙体,全与旁人不同。
此女名唤甄瑜,出身江南甄家,年方花信(注:可泛指年轻貌美的女子,也可特指二十四岁),今已成婚六载,育有一女,略显成熟风韵,却仍纤妍美貌,不让二八佳人。
而她如此妙龄,便能以“区区”伯夫人诰命,而与堂内最年长者锦乡侯夫人,同为今日荣国太君宴上两位王妃之陪客,却是有着两重原由。
一则,其夫临昌伯牛继宗原为镇国公牛清之嫡孙,因其父亡于永宁三十年蒙古南侵之时,现今便由他荫功承爵,为国朝世袭一等伯,封号临昌。
因牛继宗之曾祖,初代镇国公勇力无双、战功彪炳,位居八公之首,故其子牛清也袭爵不降,仍为国公。
所以牛继宗虽为镇国公之嫡长孙,如今也尚未及而立。
不过他又生得虎背熊腰,魁梧奇伟,几有扛鼎之力,颇具父祖遗风,因而甚得上皇喜爱。
又因其母早故,故而其妻甄瑜便为镇国公一脉之宗妇,勋贵之间就常以“镇国公诰命”呼之,其身份之尊贵自不待言。
二来,便与其娘家有关了。
这甄家虽非开国勋贵一类,也远非寻常寒门薄祚可比。
甄瑜之曾祖父祖籍金陵,出身寒微,后考中武举人,因其仪容不俗,故被命为王府仪卫司典仗(正六品),是为世宗皇帝潜邸旧人。
其妻孙氏原为王府侍女,容貌秀丽,性情柔惠,待得及龄放出,二人配成婚姻。
二三年间,孙氏便生下甄瑜祖父,又适逢永宁帝诞生,故被选为皇子乳母,甄瑜祖父便为永宁帝之奶兄弟。
终世宗一朝,甄瑜曾祖累升至后府都督佥事(正二品),协理京营戎政。
又因孙氏生养有方,家中女儿数人,均是貌美而贤,一女更被选为太子侧妃,一时都中勋贵纷纷求娶,甄家家势始兴。
贾府早在之先便已与其联姻,故两家最为相善。
及至永宁帝临朝,永宁帝恩封孙氏为“一品奉圣夫人”,亲呼其为“吾家老人”,特许蟒袍常服,赐其子同进士出身,钦命其总裁金陵体仁院。
此官职源于宫中内府缎库体仁阁之名,专司提领江南三大织造,油水之丰厚更甚过一地盐政,此外还有密折专奏之权,位虽卑而权极重。
永宁帝在位时期,还曾仿高祖皇帝巡行南服,六次之中竟有四次是由甄家接驾,驻跸于金陵体仁院所改建之江宁行宫。
彼时那金银珠玉碾作土泥,奇珍异宝堆山塞海,其势派盛况一时无二。
待孙氏故去之后,甄瑜祖父以体弱多病、思母伤神为由,上表请辞,欲守灵尽孝。
永宁帝感其孝心,封赐世袭一等男爵,准其以工部尚书衔(正二品)致仕,长子继为金陵体仁院总裁,其余诸子也都荫官。
甄家自此跻身勋贵,依旧如火如荼。
待及本朝,上皇虽已退位,但道正帝至孝纯仁,仍命甄家新任家主--甄瑜之父甄应嘉承爵袭职。
因甄应嘉之嫡次女甄窈窕端丽、贞静贤淑,官媒之中素有美名,且与北静郡王水溶年岁相当,道正帝又特下恩旨赐婚,造就一段姻缘。
今日之甄家既承勋爵,又袭世职,与皇室通婚,和郡王联姻,更有贾家等一干公侯为援,家势直如烈火烹油一般,愈发赫赫炎炎了。
因此甄瑜便是北静王妃之胞姐,自然远非旁人好比。
有此二节,这陪客之位也就原该有她一席。
不过甄瑜与北静王妃虽是一母同胞,也俱生得花嫣柳媚,但正如姐姐纤妍轻盈,妹妹颀秀丰整,二人性情也并不相类。
相较于其胞妹的柔娩温婉、澹静淑慎,甄瑜自幼聪敏慧黠,难免亢心气。
刻下她听了郑氏之言,心中早已哂笑:
到底只是个歌伎,既不通数术又何必卖弄?
分明在炫耀自家女儿,偏又拿我们姊妹作筏子...
又见南安太妃和荣国太君并着自家妹妹对其十分礼遇,而那郑氏脸上却仍闷闷作态,她登时更觉烦厌,心下转过数念,不由出声笑驳:
“郑淑人这话却是说笑了,一日三钱茯苓霜,若是算上润月,那一年便是三百八十余天,耗重七斤三两,上下相差数钱。
三年通共算下来,也不过二十二斤罢了。
纵使按十五两银子一两茯苓霜来算,也只是不到五千二百两的花费,花费倒也有限。
不说诸位在坐的亲长,便是我姊妹二人,也不觉有何碍难,郑淑人自然更是如此了,又何必过谦呢?
再者,茯苓霜再是都中难得一见的稀罕物件,每年从桂粤贡入大内不知凡几,内府库中早不知收储了多少。
以娘娘的分例,一年几十上百斤的茯苓霜只怕也不在话下的。
郑淑人与娘娘母女情深,哪里又会少了您那份呢?
老太妃、老太君自然也有前府(注:统帅南方都司)辖下的诸多将军孝敬,倒是我们姊妹怕是就没这个福分了。”
“嗳呦,甄家妹妹说的哪里话,谁不知太妃娘娘最疼你们姊妹的。
我们正要央烦妹妹在殿下面前稍开金口,多求些茯苓霜回来呢。”
“正是这般了,老太妃和老太君可也要疼疼我们才好,也不理论什么十五两、二十两的,只盼着多多为好,好歹也让我们匀得一些…”
……
堂下诸多诰命纷纷出言附和,说笑取乐,只把郑氏晾在一旁。
二十二斤茯苓霜,五千二百两银子…
这临昌伯夫人竟算得如此精确,偏还这般快…
原以为如秀英那般秀外慧中的女儿家百年也难见一个的,不成想她非但生得貌美,竟连颖慧也不差什么的…
郑氏也知自己闹了笑话,却不知为何自己明明小意讨好却惹得甄瑜怫然不悦,又听一众诰命如此说笑,一时双腮微赧,不觉抿唇难言,心中既惊又羡:
她们原来都如此豪富吗?
可即便秀英待我如亲母一般,赏赐了好些金银绸缎,我却也不好随意使得。
第157章 姐妹 妯娌(加到了2300)
因周贵妃生而聪慧,而其父周国纪时已而立仍为七品百户,正自嗟叹蹉跎,一得此女便视若奇货,故欲觅擅书画者教之,以之为士绅侧室。
而郑氏出身歌伎,精通音律,擅长丹青,由此得入周家,一应教导无不悉心,又逢周妃生母早早离世,她更待周妃如同己出。
及至上皇为诸王选妃,周妃竞得选入康邸,其父即升千户。
道正元年,封礼妃,三年,进贵妃,其父得升锦衣卫指挥同知。
郑氏虽因与周妃母女情深被娶为续弦,因此得了淑人诰命,但她在家中实无多少尊贵,便连周妃特意给的诸多赏赐也难以自主,自然也拿不出几千两银子去买茯苓霜了。
至于去央烦周妃,她一则不愿,二则不敢,也就不必再提。
但甄瑜早将她屡次三番地往老勋圈子中钻营视为心机深沉,刻下更只当她是矫情卖弄,自然便没什么好话了。
而见她如此言辞,贾母和南安太妃相视一眼,心中虽觉不妥,也只含笑带过,不好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