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自然知道这对主仆向来亲近，都是顽笑惯的，却仍作出受宠若惊之态，连道不敢，惹得两女掩口轻笑，花枝娇颤。
却让章大饱眼福。
凤姐笑得大张大合，云鬓步摇轻晃，扶在平儿身上，哎呦娇呼不止，一张俏丽脸蛋儿，明媚生光。
虽在如此美人身侧，平儿却并不失色。
梳着桃心髻，斜插小凤簪，鹅蛋脸庞，杏面桃腮，此时笑靥如花，梨涡浅浅，正与凤姐相映成辉。
上穿浅色翠烟交领锦袄，下身是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腰间松松绑着浅绿宫绦。
虽是遍身绫罗，插金带银，但显得文静从容，温和随分，偏那一双眸子很是伶俐。
大概也只有如此，才能长久地在凤姐旁侍奉，若是换个别的姑娘，这花容月貌便是招罪的根本了。
凤姐笑了一场，刻下也不再生疑。
毕竟是个孩子，又是刚来，就算有心，也没地打听去。
或许是这个孩子正投缘罢，说话、举止都是妥帖，比宝玉的性子更要好上不少，只可惜，却不是老祖宗嫡亲的孙子。
她把章让到堂屋里坐了，吩咐了个叫丰儿的斟了茶来伺候，自个告罪一声，往西边耳房去了。
平儿朝那少年一笑：“二爷安坐，奶奶回来得晚了些，刚又被二爷打了个岔，怕是饿急了。”
章赞道：“国朝以孝为先，琏嫂嫂敬奉亲长这般一丝不苟，若是个男儿身，怕是孝廉都能举得。”
东耳房内，炕上一桌，桌上碗盘森列，满满鱼肉在内。
一个小丫头伺候着凤姐脱鞋上炕，又要来盛饭夹菜。
凤姐斜倚在锁子锦靠背上，素手轻掩檀口，慵懒地打了个呵欠，见着此景，裙下脚丫一动，就将那小丫头踢了个趔趄，轻斥道：“教不会的东西，洗手去。”
小丫头委委屈屈地就要往外走，却又被喊住了：“且站那儿。”
小丫头立马不敢动弹，更不敢多问。
凤姐缩回小脚，一双猩红足衣，缎面绒里，金丝勾边，极暖和又轻薄贴身，越发显得莲足弯弯，精致可人。
她却丝毫不觉，自顾自地塞入皮褥子下面，一边竖起耳朵，听着外面动静。
“举孝廉？本朝哪里还有这桩，这个哥儿惯会耍嘴。”
凤姐轻哼一声，状似不满，却早已眉梢轻扬，美目流转，唇角含笑，妩媚勾人。
平儿挑帘进来，就见得这般场景，竟也被晃了一晃，打发走丫头，自个上前服侍，低声笑道：
“奶奶又悄悄发了利市不成？”
凤姐横她一眼，也不多言，心中悄悄欢喜，中午竟多吃了半碗粳米饭。
【缘+33缕】
堂屋内，章微微一愣，旋即偷笑：“凤姐儿还真就吃这一套。”
略微坐了坐，饮了一盅茶，又瞧了瞧那座自鸣钟，才等到贾琏出来。
他谢过之后，起身告辞。
平儿款步珊珊，当先引路，一路遇到的丫鬟媳妇都上来主动招呼。
平儿也不端着，温柔笑语几句，便将章介绍了，只说：
“这是府里新来的二爷，老太太的亲外孙，住东北上那间院子，日后诸位姐姐须得尽心些才是。”
平儿是凤姐的身边人，有此一语，能少许多麻烦事。
章自然承情，笑着随她见礼，一一混个脸熟。
行不多时，过西花墙，进了一窄夹道，南面墙上开有一扇玻璃窗户。
窗户开得很低，窗下便是张炕，上面正歪着一个青春妇人，正是珠大嫂嫂李纨。
她本就妆容素雅，刻下又去了头面，越发清汤寡水，却也显出肌肤莹润，面容秀美。
此时鬓散如云，蛾眉淡蹙，眼皮轻颤，腮晕潮红，似乎浅睡中也并不安稳。
直把章看得满头雾水，这珠大嫂嫂既睡不安稳，何不换间僻静的屋子去，莫非单单少了她那一间?
平儿竖指轻嘘，带着众人蹑手蹑足地过去了。
影子落入屋内，幢幢而过，李纨长睫毛抖动，似要醒来，终是悄悄一叹，归于平静。
凤姐房中，炕桌早已撤去，凤姐正端端正正坐着，被丰儿伺候着漱口沐手。
贾琏斜靠在另一头，眯着眸子也不知在思量什么。
凤姐眼珠一转，生出促狭来，也不去接毛巾擦手，玉指轻弹，将温热水珠洒了贾琏一脸。
贾琏登时翻身坐起，一拍大腿：“想起来了！”
“什么？”
“珍大哥先前说，让蓉儿媳妇给他送一碗冰糖燕窝羹，被哥儿一催，我竟给忘了！”
凤姐嘁了一声，不以为意：“东府那么些人，还能误了珍大哥不成。”
“...是这个理儿。”
贾琏又躺了回去，顺手去拉凤姐。
凤姐暧呦一声，扑在他怀里，凤钗轻摇慢曳，双颊坨红诱人，稍稍撑着手臂，笑问：
“对了，上午嘱咐你的事儿，宴上可提了？”
“哥儿自己都还没提，我哪里开得了口。”
贾琏撇撇嘴，心头火热，手上动作不停。
丰儿赶紧跑出去了屋子，坐在了门槛上守着。
“啪！”
凤姐一巴掌拍开贾琏的手，翻身起来，凤目圆睁，急道：
“你个没头脑的，等哥儿先提，黄花菜都凉了！他一开口，老太太、老爷们哪有不应的道理！”
“我瞧着哥儿像是个好的，应了便应了罢。”
“说得轻巧，我可在老太太面前立了军令状，这要办不成，往后那些碎嘴子的还不知道怎么编排我呢。”
贾琏纳闷道:“我瞧着你跟哥儿有说有笑的，怎得非要搅了他的好事。”
凤姐有些心虚，却眉梢轻挑，高声道：
“一码归一码！他只要绝了这桩婚事，我自当他是嫡亲的弟弟一般爱护，非但求叔叔保举他一个前程，再...还他一个如花似玉的夫人！”
贾琏笑着摇头：“都是你大包大揽，我反正做不来这些。”
说着便要搂住凤姐求欢。
第22章 新居
凤姐又屈又恼，夺手跑了，转身斥道：
“没良心东西，我大包大揽却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给老太太、老爷们分忧，还不是为了让人高看你一眼，我王家除了往里搭人情，又何曾有半分好处？”
贾琏酒意上涌，那管许多，胡乱应了。
见凤姐怒目娇斥，反觉俏丽动情，跑上来搂着，“心肝肠肉”乱叫乱谢。
凤姐一时挣扎不开，顿时又羞又气，啐道：
“也不知跟外头哪个不要脸的学了这些淫词浪语，还要拿来污我的耳，我这便去找老祖宗评评理！”
说着提起裙摆照着贾琏的靴子便是恨恨一踩。
贾琏吃痛松手，等缓过神来凤姐早带着一群丫鬟转过了影壁。
急得他面容扭曲，弯着腰恨道：
“死没趣的黄脸婆，不过几句玩笑话就急了眼，素日只改个样儿就扭手扭脚的，真真好没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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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平儿又带着一行人过了两处角门，再穿过一处夹道往北走了一截，便见到一扇面向朝南的深红木门。
平儿上前敲开，方笑着道：
“这间小院原是国公爷随扈亲兵的居所，虽是简陋了些，但胜在宽敞，还有扇开往私巷的外门，二爷日后出入也是方便。”
说话间，众人已转过影壁，一处开阔的院落呈现在了眼前。
正北五间正房，皆青砖黛瓦，东西两排厢房，也工整俨然。
南面倒座房一溜排开，有间上面冒出一截烟囱来，该是厨房和仆役居所。
更难得的是，中间围出来的院子，或者说校场，尤合章心意。
四四方方，宽阔平整，边长五十余步，足够他眼下练箭所需。
其上并无树木山石，只在中央处立了一根高大木杆，上面光光秃秃，也不知是何用处。
他顺口问出，平儿却摆手道：“府中或许只有老太太知道，奶奶素日里也没问过，我也是不知了。”
章默默点头，目光转向东北，虽有院墙阻隔，但那座飞檐翘角，斗拱层叠的壮丽阁楼仍是瞩目。
午后阳光从西南洒落，又被那成片的琉璃金瓦反射，校场上竟也如铺了一层斑驳金砖一般。
章凤眸微眯，心中升起一念：“天香楼！”
“二爷！”
【缘+12缕】
开心激动的女声在身后响起，熟悉的脚步声哒哒哒地接近。
只半日不见，青岚便这般眷恋了吗？
章脸上笑容难抑，连忙转身，便见青岚和一个面生的小姑娘一前一后迎了上来。
青岚小步急迈，裙袂飞扬，展眼便到了近前，俏丽的小脸上满是笑容，但只扫了他一眼，便从他身边滑过，到了平儿面前微微一礼，高兴道：
“平儿姐姐，你也来啦！”
平儿瞧了一眼伸长了手，呆在原地的少年，眸中笑意闪过，轻笑道：
“奶奶嘱咐我送送二爷，顺带送些东西来。”
青岚这才发现平儿身后，吭吭哧哧抬着两个木箱的小丫头们，忙问清了里面物什，引人到书房去了。
没一会便领了小丫头出来，一人又发了五十枚赏钱，乐得小丫头们直喊：“谢谢青岚姐姐。”
青岚螓首微点，掩嘴轻笑，又对平儿道：“我不敢给姐姐赏钱，不如平儿姐姐到屋里坐坐罢，我来给姐姐倒茶！”
上下分明，处置得体，竟真有了几分大丫鬟的风范。
章一时既欣慰，又失落，对着那个凑上来的娇俏丫头随意点了点头，也出声道：
“琏二哥和琏嫂嫂该还在小憩，难得你空闲，平儿姐姐不如吃杯茶再走罢。”
平儿轻轻点头又摇头，笑得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