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41缕】
凤姐也早瞧见章的伤势,真真是触目惊心,心底悄然浮现丝丝缕缕的感激和些微的愧疚。
若非他还有几分孝心,替自己挡了这劫,自己往后活着也再没了盼头;若非自己要借机施恩,他也不会遭这番罪...
只是她素来性子刚强,便是有错,也难低头,兼之心里仍存了有几分怨念:
我好心好意来唤他同去,本就不该受这一劫的!虽说是我贪顽...争胜,可他到底是个男子,总该让我这当嫂嫂的几分才是正理!
刻下更说不出软话来,只道:
“也别惊动总理房了,打发人去二门外找个老成的,让他快些过去太医院,只说家里头哥儿...挨了鞭伤,要请御医过来瞧瞧。”
顿了顿,凤姐轻咬下唇,盯着章瞧了一眼,柳眉蹙而又平,眸中似歉似怨,终究还是道:
“再打发了人去告诉大嫂嫂一声,就说我身子不爽快,老太太、太太那请帮我告个罪,等晚些时候我再去谢罪罢。”
平儿正要出门安排人,闻言顿足道:“奶奶,大太太那边...”
凤姐幽幽一叹:“再说罢。”
【缘+88缕】
平儿跺了跺足,道了声恼:“都怪奶奶贪顽”,说完急急要去开门。
章冷眼旁观,将凤姐、平儿主仆二人一应动作瞧了个分明。
见到两人只顾着先检查凤姐的情况,难免生些怨怼,但他深知容颜之于凤姐、凤姐之于平儿的重要性,自然无法苛责,甚至难生恼怒。
一者,自己的伤势瞧着厉害,却只是皮肉伤,毕竟在幻境中他也好奇地试过几次空放,崩弦、断弓、弓片碎裂等多种后果,也都亲身体会过。
其中崩弦,概率较高,伤势却轻,以三力弓的强度只要不打着头脸,也只是轻伤罢了。
二者,凤姐若是毁容,府内定然天翻地覆,他眼下的重要性远比不上凤姐,到时候难免被迁怒。
三者,便是自个私心作祟了,若因自己缘故造成了贾府当家奶奶换人,自己本就不多的先知优势立时就要被砍去大半。
在决定救美的那一瞬间,种种思量都在心头淌过,其中得失他早已计较得分明。
再有...
平儿满脸焦切,甚至娇斥凤姐贪顽,凤姐温言软语,眸光盈盈,一边急着要请太医,一边明知邢夫人必然生事,还是推了请安...
章瞥了眼面板上新到账的129缕缘,这波…唔,勉强不亏罢。
见到平儿急着出门,他便拦道:
“平儿姐姐且慢,我这不过皮外伤罢了,当不得,嘶,当不得如此劳师动众,且待我换身衣服,稍稍包扎,速去拜见了老太太要紧。”
一边说着,一边嘶嘶呼痛,这次倒不是作假,是真的很痛啊!
平儿凝眉顿足,犹豫着停在了门前,看向了自家奶奶。
皮外伤?可分明是一塌糊涂的模样啊...
凤姐听了一怔,急忙碎步上前,到三步远时,不由一顿,但立刻又想起刚刚他着急护住自己的模样,哪怕他只犹豫了一瞬,也是万万赶不及的。
“罢了,哥儿原也是正经的亲戚,又还是个孩子,倒也不必刻意防着。”
一念及此,她莲足微抬,靠了过去,白皙纤长的手指轻捏起章的一截袄袖,将他左臂拉到近前,另一只手捂着领口,身子微微前倾,仔细地瞧了。
果然见到那伤痕虽是在汩汩淌血,弄得血肉模糊,但伤口细浅,并未深入肌理,新涌出的血也是鲜红,瞧着并无大碍,该是这鼠袄挡了灾罢。
凤姐香肩骤松,眉眼轻舒,拍着胸脯,秀口微张,喜道:“幸事,真真是幸事!”
一时兰香轻吐,那柔柔的温热喷到章裸露的手臂上,竟不觉酥酥麻麻,盖过了那丝丝刺痛。
“平儿,打发人去药房取些上等的疮药来,哥儿既无大碍,就不好再耽搁了,先随意裹了,换身衣服,回来敷上疮药,要不得几日也该大好了。”
凤姐消了余悸,去了愧意,藏了感激,又自容光焕发,神采飞扬,牵起章的袖摆就往屋里去:
“快叫个人出来服侍你换过衣裳,再紧赶几步,也误不了时辰的。”
既然无事,就不好惊动老太太了,须得拉着哥儿一起过去,免得我贪顽的事儿传扬出去被人编排,又要听些有的没的,叫人恶心!
凤姐雷厉风行,风风火火,又有一把子力气,拽着章就进了堂屋。
淌血才刚了止住些,章也不敢用力挣扎,只好踉踉跄跄地跟了进去,倒像个被美艳少妇强迫的童男子。
只是凤姐终究是个目中余子、高傲自洁的性子,纵使章护她一次,也不过多些亲戚间的情意,举止少些生分罢了,断无半点逾距的念头。
因此只在堂屋止步,打发了章自去包扎、换衣。
章被催地团团转,进了卧房一边脱下刚上身就破烂的袄子,翻出昨天的薄袄,一边目光逡巡,待要寻块干净棉布。
翻箱倒柜已是来不及了,该去哪儿找呢?
他嗅了嗅鼻子,目光一顿,驻在了那藤织竹编、团花为饰、孔洞细密均匀的长方形熏笼上。
长大约一米八,宽不过一米五,也不知昨晚晴雯、红玉两个人是怎么睡下的。
此刻被褥早被收起,竹面上轻铺着一层细密薄纱,四角用香囊压住,竹面下是一座掐丝珐琅八宝纹长方熏炉。
微微暖意缓缓升腾,轻轻晕开那四色幽香,又将纱布上均匀铺陈的几件中衣、足衣之类的贴身衣物慢慢烘的干燥妥帖,却无半点烟熏火燎。
该是用了银霜炭罢,也不知是从谁的分例里匀出来的?
章脑中闪过屋外那道艳丽人影,虽知她多半是看在自己昨日通过了老太太“面试”的份上,但也难为她想得细致周全了。
“哥儿你个没良心的,非得累我迟了,老太太生气才如了你的意?
慢吞吞得活像只老鳖,我看尽也不必裹了,越性多淌些血,和着柴胡炒着吃了,倒还好得快些!”
声音珠圆玉润,却是字字扎心。
先前我说要走,你却偏要比箭,现在一推二五六,真真是...好拳法!
章搓了搓牙花,把刚刚的想法全数吞了下去,没忍住回了句:
“琏嫂嫂何必诳我?老太太疼爱你只比宝玉稍差,哪里舍得生气,我瞧你是怕惹了大太太生气罢。”
此言一出,外面顿时寂静。
怒怼凤姐的感觉果然比小意讨好来得爽快!当下的好感度如此态度该是无碍的。
章心气稍舒,穿上了半边袄子,上前半步,眼神落在了熏笼上那块水红色的长条棉布上。
在县里的时候,没贾府这许多规矩,青岚的小衣都是晾晒在院里的,他也好奇地打望过,自然知道这是女儿家的抹胸,刻下洗净熏干了,用来包裹伤口倒也合适。
只是,这颜色他并无印象,若是青岚的,回头说一声也就是了,若不是她的...那他岂不是成了变态?!
正纠结着,外面凤姐幽幽道:“我今日才算是见识了聪明人物,哥儿你既看明白了,更该体贴些你琏嫂嫂才是。”
又作绵言细语,一时惹人生怜。
真是个妖精!
章也难拒绝,又忽然想起来昨晚三个丫头中只有青岚沐浴了,刻下熏笼上又只有一条抹胸,除她之外再无旁人了。
他心头一定,伸手一捞,将那水红棉布在伤口处飞快缠绕了几周,叠起一角塞紧。
触感极其柔软,吸水性也是极好,就是颜色太艳了些,所幸是在里面的。
章稍稍展眉,穿好薄袄,急步出门。
凤姐早已等得不耐,神色幽幽,似嗔似怨,见他出来,抬眉一扫,见并无错处,抬步就往外走。
靴声踏踏,裙角飞扬,几步就到了院里。
见章跟了上来,她突然轻声问道:“哥儿伤口可还疼着?”
废话!合着受伤的不是你?
章没好气地斜她一眼,懒得说话。
凤姐见状,不由银牙暗咬,狠狠瞪他一眼:
“真真是个没良心的,之前满嘴奉承,不过护我一次,就这般作态,真真可恼!不行,得寻个法子压服了他去,才好显显我的威风!”
分例、月钱、丫鬟、媳妇、婆子、来旺手下的青皮、外头衙门里的关系...
不妥,不妥,一来显不出我的手段,二来纵使压服了也别想哥儿跟之前一般真心敬着我了。
凤姐螓首微摇,忙将这些一一撇去,却一时想不到更好的法子,越性直问了:“哥儿救我一遭,却要嫂嫂如何回报?”
哼,且待问清了,拿捏了他的短处...
凤姐眸光忽闪,唇角轻扬,却又转瞬即逝。
“回报?我当时只想着刷刷好感,倒真没想过这茬...
不过,还真有一事非凤姐不可,正愁如何开口呢!”
章先是一愣,忙抢先几步推开院门,伸手一请,笑道:
“琏嫂嫂说笑了,什么回报不回报的,没的惹人笑话,不过有一事正要请琏嫂嫂费心。”
凤姐瞧着这熟悉的一幕,也不客气,轻哼一声,秀颌轻扬,微提裙摆,小小一步跨过了门槛,那个贪顽的凤姐又变成了威严的当家奶奶。
候在门外的丫鬟媳妇忙围了上来,越发衬得她神采奕奕。
她回眸笑盼,心头得意,招手让章过去,又让其他人离远些,只留平儿、章在侧,一边西行,一边笑问:“哥儿且说来听听。”
章也不扭捏,大方道来:
“幸得老国公垂青,贾府与我章家世代约为婚姻,昨日见过了诸位姊妹,心中顿有所属,故烦请琏嫂嫂居中玉成,我自不胜感激。”
凤姐微微一窒,莲步不停,笑道:“我倒是听过一些,但此事我须做不了主,总得老祖宗点头才是。”
章笑容更胜,诚恳道:“便是如此,才更需琏嫂嫂相助。”
真真难缠!莫非他是知道了贾府不愿嫁女,故此相试?可连我都是昨日方知,其他人更是万难知道的...
世上当真有如此聪明之人?还只是个十岁孩童?
我却不信,想来定是琏二泄了马脚!
凤姐眼底闪过一丝气愤和无奈,只好道:“却不知哥儿瞧上哪一位了?”
“林妹妹。”
“林...林妹妹?!”
第36章 黛玉 雪雁 紫鹃(4k6)
“啊啾。”
贾母院中,碧纱橱内,传来一声可爱的动静。
黛玉睡眼朦胧,削肩松松,呆了一呆,瞧着面前文具镜匣上香津点点,两朵可疑的红晕悄悄爬上了双颊。
所幸冬睡方醒,本就香腮坨红,只是显得越发醉人了些。
心头丝丝羞恼悄生:“刚刚突然鼻尖痒痒,定是有人在背后念叨我呢,也不知是...”
脑中一道颀长身影闪过,那人唇角噙着的笑意还是那么可恼。
身后正替她梳头的鹦哥抿嘴一笑,因一时脱不开手,便唤道:“雪雁,快取了帕子来。”
雪雁忙在外间答应了一声,瞧着面前一排捧着漱盂、沐盆、巾帕、青盐、牙刷之物的小丫头们,小脑袋中满是惊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的小手,偷偷一乐,挺着小胸脯,领着小丫头们鱼贯而入。
黛玉偏了偏头,瞧见这幕,瞪了眼得意洋洋的雪雁,小手偷偷合上了镜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