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呐……”国王低喝一声,十余名护卫与内侍连忙来到宫殿门外,但任由国王继续下令,他们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反而是一名新面孔内侍朝着地上尸体指了指,他们才听话地走进宫殿,拖走倒在地上的忠臣尸体,随后拿来水桶与素布擦拭地上的血迹。
望着地上血淋淋的痕迹,国王好似被一根钢针划破心房,
他没想到先前还能命令的内侍与宫女,到此时竟也使唤不动了。
鞑虏一点点蚕食属于他的国王权力,这片王宫仿佛成为一间牢笼,将他死死困在其中。
胸壑中燃起一团熊熊烈火,一会熄灭,一会又再次燃起。
若是任由事态发展下去,别说李氏的基业,就连他个人的性命恐怕也难保全!
于是他委托为数不多可信的宫女,替他外出召集几位深信的心腹前来。
所幸,鞑虏还没完全掌握王宫,以崔鸣吉为首的忠臣们乔装打扮一般,出现在王的厕所。
君臣之间议事不敢大声说话,更没机会挑选合适的议事地点,只能在臭烘烘的便溺桶旁与臭气作伴。
崔鸣吉眼见自己的君主变成这般落魄模样,不禁潸然泪下,“殿下受苦了……”
“君父受辱,我等愧当人臣啊!”
“殿下若信臣,臣愿率领百名家兵护送殿下逃出汉城!”
逃出汉城一出,李脸上浮现出短暂的欣喜。
可他也知道汉城的禁卫早被鞑子换成“亲虏派”,就算是一千家兵也不是禁卫的对手。
而且贸然行动很可能死在“突围”之下。
他还不想死。
“郑自点的家属如何了?”
“奸臣判他意欲谋反,灭其三族……”
“……”李闻言心头一沉,又一位忠臣死无葬身之地。
鞑虏与奸臣便是这般,一次次诱使忠臣暴露,再一个个拔除他们,用奸臣填上,直到某天彻底将朝臣变作鞑子的走狗。
李旋即又像燃起希望一般,看向三位忠臣,迫切地询问道,“孤的儿子请来背嵬军天兵入朝,你们可有破虏良策献上?”
李当然乐见儿子与天兵胜利。
鞑子若是赢了,数年之内不再有天兵来伐,那时鞑子安心消化朝鲜八道,李氏江山必不可保。
可要是天兵赢了,朝鲜还是那个属于李氏的朝鲜,他的儿子李也将成为下一任朝鲜国君,延续李氏基业。
眼下双方胜负未定,他必须竭尽所能增强“反虏派”的综合战力。
“奸臣今日未能形成合议,但一定会逼迫殿下残害忠良,乃至废除凤林大君的宗子位……不如殿下令册封大君为世子,再授其统帅勤王兵马之权……只要勤王兵襄助天兵驱逐鞑虏,我东国上下必将回归安宁。”
崔鸣吉满心皆是君主的安危,当下反驳道,“臣以为不可,若是前线亦有奸人混杂,知晓殿下授意兵权,势必加害殿下,扶立另外宗子为君……”
另一人表示,世子已死的当下,还有谁的正统性高过凤林大君?
已经过继给旁系的三王子,还是被废十余年的光海君?
鞑子控制朝鲜王廷本就名不正言不顺,又被儒士鄙夷,要是再行废杀朝鲜君主之事,简直是把大义踩在地上摩擦。
到时候北方文武扶持凤林大君继位,全国的儒士都会认可正统性最高的新君。
大义名分平时不显山不漏水,真到关键时刻就是人心所向。
在天兵入朝的当下,鞑子更不可能加害殿下,反而要在击退天兵之前保全殿下的性命。
几位总算达成共识效仿汉献帝“衣带诏”之故事,册封李为世子,并授其统兵职权。
只是密令上不能加盖国王印章。
若是勤王军大胜,那这份“血书密令”就是真的,加给世子的权柄说削也能削掉。
可要是背嵬军大败,鞑子事后追究起来,这份密令就是某位大臣“自作主张”的僭越之举,自行背锅死掉。
“若事不可为,臣愿意担此罪责……”方才还反对密令的崔鸣吉深深伏低下去。
另外两员忠臣也跟着拜伏下去,“臣愿意担责……”
眼见三位忠臣尽皆跪伏在面前,李的双眸不禁湿润了。
都说患难见真情,他总算看清满堂文武之中,还有这么几位一心为君的好臣子!
“好,好,好,你们皆是孤的肱骨忠臣!若天兵顺利驱逐鞑虏,孤必不相负。”
于是崔鸣吉咬破手指,代替国王写下勤王国书,册封李为世子、授予兵权的同时,号召全国有志之士协助世子打回汉城,击退鞑虏!
这一边忠臣把血书藏在衣带里带出王宫,赶紧挑选一些骑术优良的下属前往北方送信。
另一边多尔衮也召集心腹朝奸聚众议事。
逃的不可能逃的,八旗军往南逃是大海,而他们不善舟船。
往北逃是群山。他们已经品尝过绕路爬山的苦楚,而此时是寒冬季节,绕路爬山的损耗成倍数增长。
战死五千战辅兵,他大清仍有两万五千可战之兵。
虽然朝鲜整体显得贫穷,但其上层的享受用度,还是让一众八旗迅速沉沦,谁都不想轻易舍弃到手的“肥肉”。
就连多尔衮也不免沉溺在“朝鲜国王”的美梦中无法自拔。
打,必须要打。只是该如何打,就成了众人思考的问题。
拖延时间不行,背嵬军手握朝鲜王子,每时每刻都在增长实力,此消彼长之下,大清的胜算将跌至冰点。
可多尔衮与济尔哈朗都与背嵬军交过手,更知道正面硬拼打不过。
不想逃,不能拖,正面又打不过,那便只能智取。
这群朝奸仆从虽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但毕竟是泡在政治圈数十年的老狐狸,简短商议一番便想出一记良策
放出清兵欲逃的消息出去,静待汉城忠臣、勤王大军的变化,以此谋求战胜的时机。
若是汉城“亲明派”异动,多尔衮正好将他们一网打尽,以此加快篡夺王位的进程。
要是勤王军上钩,导致进攻节奏错乱,那么假意出逃、实则率军出征的王爷便能趁机击败明军。
“好!准许你们派人联络勤王军,就说我大清欲走咸镜道出逃,急需联合勤王军夹击……”
当然多尔衮也不是完全相信这伙首鼠两端的朝奸,下令之后又追加一句,“消息传出之后,我要你们如我大清一样剃发,日后你们都是我的忠臣、贤臣!荣华富贵取之不尽!”
朝奸们闻言皆是一惊。
头发这种东西可不是几个月能长回来的,要是剃成金钱鼠尾那般模样,就是彻彻底底打上鞑虏的印记了。
不过他们也知道,自从攀上鞑虏“欺辱”自家君主开始的那一天,他们就没有回头路了。
第267章 关键问题就在于问题的关键
天兵入朝大胜的消息很快传遍朝鲜北方。
大明的春风又回来了!
仿佛数十年前从倭寇手里拯救朝鲜,这一次大明爸爸又像“超人”一般杀进朝鲜,为好大儿驱逐暴虐的蛮族。
朝鲜在满是“精明精儒”的公论氛围下,愿为鞑虏效力的不说是贪婪恋权的小人,也可以说是道德败坏的恶徒。
朝奸为讨好鞑虏,也为自己敛财,不惜大肆压榨民力,将上下四民尽皆得罪。
此时鞑虏初战失利,“背嵬军”猛男正挟大胜之威南下。
大量亲虏派官员只有狐假虎威的捞钱胆子,哪敢硬碰硬血战厮杀,更舍不得把捞来的油水散给军队!
秉持着弱鸡打不过猛士的想法,亲虏派官员纷纷携带细软逃往汉城,一时间北方各地出现大量官位空缺。
那些静观局势变换的亲明派儒士也不傻。
直到亲虏派彻底逃出城池,他们才集结私兵高喊着“驱逐鞑虏”杀出,兵不血刃夺取地方城乡。
他们一面代理地方政务,以“驱逐鞑虏”的名义征收钱粮布匹,一面组织兵员与世子会合。
姜尚贤也是“举兵反虏”的一员。
他借宴会的名义邀来平壤一众“亲虏”官员,旋即摔杯为号,唤出百名刀斧手把这些朝奸全部斩杀,一举夺下平壤防务。
可是夺取城池并未使他紧皱的眉头舒缓,反而变得愈发忧愁
他深知明军的战力又重回数十年前,不然也不可能夺回辽东千里山河,但是武夫军纪败坏是常识,明军的军纪更是坏上加坏。
在文人眼里,丘八们都是戴着金箍的妖怪,一旦没了文人的管束就会变成杀人恶魔。
大明不计前嫌,派兵拯救朝鲜,让姜尚贤很高兴,说明父母国并未忘记朝鲜,可惜明军恶劣的军纪,他很不喜欢。
平壤府经过朝奸的摧残,已是怨声载道,遍地难民。
要不是他打开府库赈济百姓,恐怕还没赶走鞑虏,就要爆发饥民暴动。
可怜的平壤之地再也经不起第二次折磨。
于是他决定紧闭城门,不让明军进城驻扎。
不过他决心刚下达没几日,就瞧见以明军为主导的大军南下,数万大军在视野尽头若隐若现。
这支大军既有整齐划一的明军,也有相对孱弱的朝鲜正军,甚至是一些装备简陋、身穿素布白衣的贵族私兵。
然而大军打起的旗帜却让姜尚贤泛起了嘀咕。
镶黑旗他倒是略有耳闻,朝鲜正军的旗帜也不难分辨,但那些奇奇怪怪的旗帜,乃至于一些酷似南蛮的旗帜倒是叫他颇为惊异。
难道天兵雇佣了大量夷兵!
西夷的军纪岂不是比明军还要糟糕?
军纪败坏的丘八就像一群饿狼,准许他们冲进城池,就是饿狼冲进毫无防备的羊圈。
可怕的念头在姜尚贤脑海中一经浮现,便再也无法挥去。
他回头望一眼正在集结的守军,三千兵丁稀稀拉拉地聚集到城门口,时不时有人低语天兵的威武,亦或是声称明军入城就会大肆抢掠。
饶是身在墙头,姜尚贤也能体会到兵丁的胆怯与不安。
明军到来的消息传遍全城,原本还在搬运物资、修补城防的百姓、奴婢四散奔逃,或推嚷谩骂,或摔在雪地里染满泥泞。
姜尚贤不由得苦笑一声。
但愿世子邸下能说服明军在城外驻扎,他一定尽心竭力为天兵供应粮草与薪柴。
然而现实总是会用骨感的绝望狠狠甩人一巴掌,姜尚贤接下来看到的画面,让他渺小的希望破灭了。
明军队列的中部跟着数门火炮,每炮以驴骡拖拽,弹药车与备用炮架亦是准备充分。
饶是手中有一根低倍“千里镜”,姜尚贤也能从炮车的运行流畅度与轮廓判断,那一定是明军的精良火炮。
明军的火炮一向比朝鲜犀利,数十年前便以火炮与骑兵碾压倭寇。
若是明军眼见平壤拒开城门,一怒之下开炮轰击,这小小城池的大门如何挡得住,明军会不会冲进城来泄愤抢劫?
姜尚贤正犹豫间,听见数百匹快马抵**壤城下。
数百骑队中簇拥着的年轻人,不是新晋的世子李又是何人?
似乎是担心城内守军依旧是“亲虏派”官员,世子一行并未靠近,而是派出一员骑手抵近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