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吏! 第16节

  寂静的深夜里,一道高呼炸响,原黥浑身一激灵,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面,好在及时扶住院墙没有倒地,却也减缓了速度。

  “咻!”

  一口环首刀划破半空,呼啸着飞来,朝着原黥的身体射去。

  “刺啦”

  原黥也是个擅长搏耍剑的游侠儿,一个转身,险之又险的躲过去,细葛单襦撕裂一个口子,还没等他缓过神,转头看见惊人的一幕。

  环首刀一半的刀身贯入院墙。

  原黥忍不住头皮发麻,惊愕于贼人的力气,心里转变了想法,怀疑追击过来的那人是郭解。

  他想到郭解手弁猛虎的骁勇,即便对方手里没了兵刃,还是赶忙朝着粮仓跑去。

  郭解皱眉:“故意扔掉环首刀,对方占据优势,居然不敢过来杀我,着实是个懦夫。”

  他放下藏在腰间的短剑,即匕首,跑过去拔出环首刀,继续朝着原黥的方向追去。

  两人的距离逐渐缩短,最终停在一座粟仓的前方。

  “小孺子!”

  原黥咬牙切齿的说道:“今日烧光家里的粮食,也要引来官寺的长吏,把你抓进长安狱判处一个斩首弃市,给我儿原菟报仇,好教你知晓阳翟原氏不可轻辱。”

  “不好。”

  郭解心里一凛,看出原黥跑过来的目的,神情焦躁起来,万万不能让他火烧了粮仓引来官寺的人。

  张汤有言在先,今晚率领一屯的长安士卒守在外面,防备滋生骚乱,同时若是出现走水惊动长安官寺,立即便会出去抓人。

  今晚的夜袭见不得光。

第26章 鲁人朱家

  仓比更大,一座拥有重檐的两层仓房,面阔五间,上下两层之间设有简单的平坐,门前有台阶,仓底高出地面不少,避免粟仓里的粟米受潮。

  夯筑房基,长约一百多步。

  郭解看着长约一百多米的巨大粟仓,心绪越发急躁,不想引来官寺的士卒,更不想自己用来买爵赎罪的粟米被人付之一炬。

  “你应当听说过我郭解重信义的名声。”

  郭解沉声道:“今晚过来,不是为了杀人,也不敢在天子脚下的长安杀人,只是和手底下的兄弟们求一场富贵,若是放下手里的刀剑束手就擒,今夜放你离去。”

  四下无人。

  即便做了言而无信的事谁又能知晓?

  凡事最忌讳斩草不除根。

  原黥杀定了!

  郭解重信义的名声,曾经因为信义两个字放过杀了甥子的仇人,就像当初哄骗原菟引颈受戮,也让原黥迟疑不定起来。

  原黥心道:我和郭解并无杀害血亲的大仇,杀害甥子的人都能饶恕,何况是一个毫无仇怨的人,此外,是郭解杀了我的族人,他与我有仇,不是我与他结仇。

  只是

  原黥犹豫再三,沉声道:“你需告社,只有立下誓言,方能信得过你所说的放我离去。”

  凡生产、征伐、灾异均要告社。

  告祠社公,将以祈福。

  信奉鬼神的西汉,没有人胆敢违背告社的誓言。

  郭解心里哑然失笑,别说告社,即便是指着洛水发誓,照样不耽误他枭首原黥,反正光武帝刘秀用天子身份背书的洛水盟誓,被司马氏变成了指着洛水放屁。

  今夜的事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晓。

  杀了便杀了。

  郭解正要起誓告社,敏锐的发现一丝不对,原黥的视线时不时瞧向粟仓的柱础石,粟仓内似是埋伏了一伙蹶张士。

  粟仓的夯筑地面上,排列着整齐有序的柱础石,垫在梁柱下面的坚硬石头,支撑仓房的地板,础石上有圆木抬高粟仓的地基。

  一轮皎月下,依稀看到上层倒粟米的小门,闪过一丝弓弩的箭镞黑亮光泽。

  粟仓建有斜坡楼梯,贮藏粟米时,循梯登上粟仓的上层,从上层的小门朝着仓内倒入粟米,出米口是下面的大门,平时用木板封堵。

  上层的小门闪着熟铁的黑亮光泽。

  多半有人躲在粟仓内,等着郭解跪拜社土,祭告社公,没有任何防备的时候,便会立即射出手里的弓弩。

  原黥等待了一刻,始终不见郭解跪拜社土,急切的说道:“距离天亮没有多少时间,尽快告社,你我各自离去,往后再无任何瓜葛,好歹也是一县豪侠,磨磨蹭蹭颇为不爽利。”

  郭解向后退了几步,站在仓房入口的闺门附近,不再着急杀人,静静等着张骞杀光所有的原氏族人,带着绛服游侠儿过来围困原黥。

  相比较一仓的粟米,还是自己的小命更重要。

  若是放火烧仓,引起长安官寺的官吏赶过来,只能用闾里走过,带着亭卒救火当做借口。

  可惜了一仓的粟米。

  原黥见他不上当,皱了皱眉,便不再催促,也是站在仓房的院子内静静等着。

  再次引起郭解的警惕,心里冒出一股子不安的情绪。

  本吏在等张骞。

  原黥在等什么,难道是在等死?

  “拿下。”

  闾里的闾门突然被人打开,弹室的绛服游侠儿尽数堵在室内,门口全是寒光熠熠的长矛,绛服游侠儿手持二尺剑还没靠近门口,便会被戳个满身窟窿。

  领头人的装束是颇似一名武官。

  文职是进贤冠下衬着介帻,武职是武冠下衬着平上帻。

  介帻服文吏,平上服武官。

  “朱尉。”

  一名属吏说道:“闳门外面的数名藁街亭卒,也是郭解安插在藁街的亲信,始终拿不下,还请朱尉亲自上前驱散,让开进入里巷的道路。”

  领头人不是别人,正是长安官寺的另一位长安尉朱安世。

  朱安世的脸色不愉,数十人竟是拿不下区区数名亭卒,穿着红绦鱼鳞甲,亲自上前:“本吏是长安尉朱安世,打开里巷的闳门,饶恕二三子的冒犯,如若不然,你等的项上人头不保。”

  比起只在一县逞凶的郭解。

  朱安世是继剧孟以后,名望最大的豪侠,关东数十郡的游侠儿无不仰慕鲁人朱家的朱安世,也是最有可能成为第二个剧孟的豪侠。

  鲁人皆以儒教,朱家用侠闻,所臧活豪士以百数,其余庸人不可胜言。

  自关以东,莫不延颈愿交。

  鲁人朱家的名声与鲁人孔家齐名。

  按照以往的惯例,只要朱安世报出姓名,游侠儿便会露出一脸的崇敬,愿意为他驱驰,立即打开通往里巷的闳门。

  轵县的普通游侠儿守着闳门,便会如属吏预料的一般无二,朱安世报出姓名,闳门附近的几名游侠儿立即退避。

  可惜,绛服游侠儿是郭解恩养的死士。

  朱安世看着毫不避让的亭卒,挥了挥手说道:“逼退到一旁,莫要伤了穿着官衣的亭卒,毕竟是官寺的属吏。”

  十几名徒隶手持红漆双弧盾,大步上前,坚硬盾牌顶着绛服游侠儿的身体,强行撞到一边,让出来闳门的道路。

  徒隶是服劳役的犯人,用来从事各种强制性劳动,长安官寺的士卒大多是用徒隶,只需给口饭吃的白役。

  朱安世带着数十名徒隶走进里巷,分散出来十数人,看守住宅子的正门,其余人一起前往原黥提前商量好的仓房。

  仓房的夯土墙闺门外面,出现大批徒隶的身影,魁梧的长安尉朱安世走在前面,堵住郭解所有的退路。

  “哈哈。”

  原黥神色大喜:“朱长吏终于来了,郭解你今天保不住自己的脑袋,早就料到你会兴夜来袭,提前耗费一百金买走你的项上人头,这可是足足一百金,中民十家之产,足以买下长安令的人头,也算是抬举你了。”

  他做事阴险狡诈,十金足够买下一名都亭长的人头,却不惜送出去百金。

  粟仓内的几人走出来,扔掉弓弩,抬出来很大的一只陶釜,堆满了黄灿灿的金饼。

  郭解陷入一场必死的困局。

第27章 族诛

  郭解站在仓房的闺门口,闺门,小门也,借助闺门的狭窄,避免遭受十几名徒隶的围堵,脸色还是不由一沉。

  另一位长安尉朱安世竟然来了,长安城内,若是找出第二个手弁猛虎的豪侠,非朱安世莫属,从另一面也体现郭解手搏猛虎的惊人之举,不是一个县豪侠所能完成的壮举。

  一郡领数十县。

  关东数十郡的游侠儿尽数听从朱安世的号令。

  关东是函谷关以东的豫州、徐州、青州、冀州等丁口最为稠密的州郡。

  “兄长。”

  张骞过来的途中,见势不妙,带着十几名绛服游侠儿翻过挑檐土墙,越过堵在闺门门口的徒隶,聚拢在郭解身后:“原黥叫来了朱安世,情况于我们不利,杀了藁街都亭的亭卒,有汉律可以依仗,你我兄弟如果胆敢袭击朱安世,往后只能亡命西域。”

  郭解何尝不知当前局面的危急,当时清洗豪强安插在藁街都亭的族人,不是依仗《汉律》,是摸准了酷吏赵禹的脾气。

  赵禹大兴刑狱,制造各种刑具,捏造罪状致人死地,大臣、宗室被其枉杀灭族者达数千家。

  不是数千人。

  是数千家。

  杀的还是大臣、刘姓宗室。

  郭解杀死数十名亭卒,无论是数目,还是地位,在酷吏赵禹面前根本不值得一提。

  “张骞。”

  郭解叫过过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准备拼命的张骞,嘴唇阖动,快速交代几句,询问道:“做成这件事需要多久?”

  张骞瞪大双眼,看着依旧镇定自若的兄长,先是一脸的错愕,很快又变成一脸的崇敬。

  服气了。

  他彻底服了兄长郭解。

  面对当前九死无生的局面都能想到对策。

  张骞思付道:“两刻(30分钟).不.一刻便够,兄长只需拖延一刻,足够做成兄长交代的事宜。”

  他借着挑檐土墙的掩护,猫着身体,带领十几名绛服游侠儿消失在仓房的拐角,不知所踪,似是畏惧朱安世的围堵,贪生怕死,脱离了徒隶堵住闺门的仓房。

  原黥看到挑檐土墙附近出现的张骞,狭窄闺门外的朱安世未曾看见,也没有提醒,放跑张骞反倒是暗自松一口气。

  张骞还有一层郎官的身份。

  不敢擅自杀害郎官。

  “一刻。”

  郭解拿出青绀绶系着的象牙印,走出闺门,看着密密麻麻围住门口的徒隶,举起象牙印说道:“本吏是藁街的都亭长,今夜过来缉捕盗贼,有人揭发阳翟原氏触犯族诛的大罪,二三子莫要贻误本吏的案牍公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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