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牍?
原黥嗤笑一声,看着郭解高高举起的青绀绶象牙印,面露贪婪,长安的都亭长权柄很大,已经把藁街都亭长的位子视作囊中之物。
一百金买郭解的人头。
宅子仓廪贮存的粟米、黍米,足够从南皮侯窦彭祖手里买走藁街都亭长的位子。
“纵是你极力狡辩,也无用处。”
原黥满脸恨意:“一个小小的都亭长,耗费百金,也算是死得其所,你今晚注定死在仓房,即便叫来张汤依旧无济于事,忘了告知你,长安令赵禹和侍中桑弘羊一起离开了长安,勘察一处建造苑林的上佳宝地,谁也救不了你!”
朱安世一手握着环首刀的刀柄,迟迟没有动手,便是在等几名蹶张士抬过来陶釜,收到陶釜中堆满的金饼。
验过金饼的真假再动手。
擅自杀了阳翟原氏的族人,除了仓房内的原黥等寥寥数人,阳翟原氏遭到灭族之灾,害人性命众多,谁来了都保不住郭解。
最为看重郭解的张汤来了,反而第一个要严惩郭解。
张汤是一个严苛的法家门徒。
阳翟原氏最后几名族人抬着陶釜路过郭解身旁,十几名徒隶握紧红漆双弧盾,严阵以待,随时撞开抢夺金饼的郭解,其余徒隶抬起手里的弓弩,借着望山对准郭解的身体。
原黥期待的看向闺门口,期待看到郭解抢夺金饼,便不用等到朱安世验过金饼的真假,直接动手杀人。
结果,他失望了。
郭解举着青绀绶象牙印,看着几名原氏族人抬走陶釜,没有任何动手的想法。
朱安世一句话没说,捏起陶釜内的金饼,开始勘验金饼内是否掺杂了铜、铁等物。
“你还不逃走?”
原黥匪夷所思了,实在想不通郭解为何不逃:“今日所犯大罪,人神共愤,朱上吏今晚不杀你,也要把你抓到长安狱,最后落个斩首弃市的下场。”
郭解已经陷入死局。
再无任何退路!
今夜,必定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谁说本吏触犯了大罪。”
郭解高声道:“张骞抓住原黥,抓住私藏甲胄,意图造反的原氏族长。”
一句私藏甲胄。
朱安世免不了心头一惊,放下手里正在揉捏的金饼。
这可是族诛的大罪!
条侯周亚夫是汉初十八侯绛侯周勃之子,生来便是上层权贵,又平定七国之乱封为条侯,何等的尊贵,照样死于私藏甲胄。
“胡言乱语!”
原黥又惊又怒:“阳翟原氏何时私藏甲胄,莫要信口雌黄的诬赖.”
话还没说完,张骞带着几名绛服游侠儿从粟仓后面走出来,身上披挂的红绦扎甲全部不见了,只有内衬的一件皂衣。
张骞直接顺着木梯走上粟仓,打开上层小门,取出一副副红绦扎甲,堆放在粟仓门口。
一副。
两副。
五副。
竟是将近二十副红绦扎甲。
朱安世的脸色一变,帮着原黥的代价已经超出百金,放下金灿灿的金饼,转头便走,没有丝毫的留念,不敢牵扯私藏甲胄一事。
原黥看着匆匆离去的朱安世,满脸绝望的说道:“上吏莫走,小人把家中的粟米、黍米尽数送给你,只希望你能杀了郭解。”
朱安世脚下一顿,默默心算了粟米、黍米的市价,很快又迈动襦,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闾里。
加钱也没用。
远远超出代价。
只能离开。
就在朱安世走出院门的时候,卫广得知消息,带着绛服游侠儿急匆匆赶来,刚好看见长安尉朱安世被逼走的一幕。
卫广惊呆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乃公的也可以?!
第28章 获利
律令规定,军士不幸死者,吏为衣衾棺敛,转送其家,祀以少牢,长吏视葬。
原黥是阳翟县的少内,县官寺掌管钱帛收储的官职,县廷之府藏吏也,秩百廿石。
属于县官寺较为重要的少吏。
“张骞。”
郭解叫住提刀上前的张骞,摇了摇头,看向一旁的卫广说道:“去把莽通叫来,此事非他莫属,你我兄弟终究是要做大事的人,不能亲手杀官寺的官吏,以免日后留下一个遭人攻讦的后患。”
他需要一个做脏事的黑手套。
一个敢杀官吏的黑手套。
绛服游侠儿有胆子杀亭卒,也敢杀都亭长,甚至有可能去刺杀长安令。
再往上,不是谁都能刺杀郡太守、列侯等权贵。
有心无力。
秦舞阳十三岁杀人,国人不敢直视他,出使秦国以前,上到公卿贵族下到黔首,皆是认为秦舞阳是聂政、专诸,胆敢刺杀国君,见到秦王嬴政却吓得浑身发抖。
郭解身边唯一在胆气方面,能够与他相媲美,甚至自愧不如的人。
唯有一人。
刺杀天子的莽通。
张骞贫贱出身,却立志于前往西域,前往在汉人看来九死无生的死地,毕竟,西域是一团迷惘,自从夏、商、周、秦、汉以来,从未有人抵达天圆地方的边界。
很多公卿列侯、平帻庶民认为,前往西域便会从天圆地方的边界掉下去。
就在于穷则思变。
没办法,出身寒微的人想要出人头地。
太难了。
常年混迹于底层,看不到任何一丝向上的希望。
只能拿命去搏。
用命去赌。
没有家世背景,赌命是底层人张骞唯一的出路。
“兄长。”
张骞咬牙道:“不过是一介少吏,手刃此贼,免得再生祸患,说不定也能得到长安几位上吏的看重,若是幸得桑弘羊的赏识,你我兄弟便能去边关置所博取一场青史留名的富贵。”
郭解轻轻摇头,他知道张骞又在赌命,也是底层庶民唯一的出路。
他和张骞相处颇多,更知道张骞很惜命。
赌命和惜命很矛盾的两件事,一起出现在张骞身上,矛盾的同时,也很合乎情理。
赌命是平帻庶民唯一的出路。
惜命是留着有用之身做成大事,大丈夫不能死的籍籍无名。
“你是做大事的人。”
郭解拍了拍博望侯张骞的皂衣,阻拦他试图杀死少内原黥用来赌命,看向站在仓房闺门口的莽通:“你去枭首阳翟县的少内原黥,另外,把原氏所有族人的脑袋割下来,随着红绦扎甲一起送到长安官寺,交给长安尉张汤。”
莽通的身材魁梧,吃的也多,大半夜一直在忙着杀人,肚子饿坏了,抓了一把黍米大口的咀嚼。
他听到郭解的命令,没有半点迟疑拖沓,手里的黍米全部塞进嘴里,走到仓房内砍下原黥的人头。
“卫广。”
郭解看一眼旁边正在脱去红绦扎甲,露出一身华服的卫广,哑然失笑:“你呀,适才脱离险境,剿灭私藏红绦扎甲的阳翟原氏,便迫不及待换上一身华服。”
卫广讪讪一笑。
“交给你一件乐意做的事。”
郭解拿起一块金饼,面露喜色:“找来几辆敞车,把廪、仓的粟米、黍米尽数运到都亭,记得敞车上安置车枸篓,避免闾里突然下雪,导致粮食受潮发霉。”
车枸篓,即是装在车箱上的卷篷。
敞车装了车枸篓,又叫做篷车。
卫广大喜:“我是平阳公主邸的一名骑奴,平时与车马打交道颇多,此事交给我最为妥帖。”
闳门里巷的几座大宅,还有不少罘、铜雁灯、漆等值钱用具,郭解叫来莽通嘱咐几句,全部搜刮一空,卖到柳市把钱帛平分给兄弟们。
至于几座大宅,在长安官寺没有收走以前,暂且当做亭卒的住所。
籍少公带着数十名会任之家的绛服游侠儿,即将回来,需要一个妥善的屋舍安置绛服游侠儿。
恩养死士。
在于养,恩只是次要。
阳翟原氏留下的钱帛、粮食很多,清点完所有的钱帛,耗费三四日,长安尉张汤已经把阳翟原氏私藏甲胄的大案鞫狱定罪,写成爰书,通过驿所告知阳翟县,捉拿阳翟原氏剩余的老弱妇孺。
剿灭阳翟原氏的获利,终于全部清点结束。
“兄长。”
卫广满脸喜色的说道:“此次一共斩获金一百,粟米四千石,黍米更是多达七千石,其余还有各种罘、铜器、漆器等用具,已经全部卖到柳市,换成钱帛平分给藁街都亭的亭卒。”
长安的粟价是每石一百钱,四千石粟便是四十万钱,四十金。
黍米的市价更高,每石一百五十钱,七千石黍米便是一百余五万钱,一百余五金。
张骞、甘父、莽通三人听到如此多的钱帛,也是不由的面露喜色,心里直呼,去岁都没见过超过一金的钱帛,跟在郭解身边,竟是获利二百多金。
郭解欣喜不已,开始分润钱帛:“本吏拿走一百金,四千石粟米你们几人各自拿走一部分,别忘了给籍少公留一份,另外,货殖钱帛最多的七千石黍米全部交给赵公和张上吏。”
卫广舍不得的说道:“以赵公、张上吏的秉性,不会要兄长送去的别敬贽礼,还是别送到长安官寺,留下来自行处置。”
“此言差矣。”
郭解正色道:“你们记住官场的一个大忌,领导,额,上吏可以不要,你不能不给。”
张汤或许不会要,更上面的赵禹、桑弘羊需要进献给天子修建林苑。
尤其是桑弘羊缺钱缺的都想直接去抢豪强了。
只要桑弘羊收了黍米,便是同流合污,彻底坐实阳翟原氏私藏甲胄的罪名。
“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