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又如何?”
郭解依旧没有丝毫退让:“你别说是阳翟原氏,即便闻名于诸侯的剧孟活过来,亲临藁街,休想从我的手里抢走猛虎尸体。”
他不仅知道阳翟原氏,还知道原氏的后代将会出现一位大名鼎鼎的游侠儿原涉,还是一名载入《游侠列传》的豪侠。
豪侠极重颜面。
阳翟原氏落在郭解的嘴里,与那平帻庶民一般毫无用处。
原菟受到莫大的羞辱,眼神阴翳的说道:“我是官,你是民,猛虎如何处置是官寺说了算,你纵是手搏猛虎,不过是区区一介草民,敢打伤一名亭卒?”
亭卒遇见猛虎的时候,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不少人的赤传出尿骚味。
再是不堪,依旧是官寺里的一名役人。
杀了亭卒很简单,造成的后果却是挑衅长安官寺。
郭解心里一沉,知道原菟说的是实情,攻击亭卒无异于一名悍匪公然攻击警官,造成的后果很严重。
卫广最是受不了原菟的眼神,明摆着瞧不起他,勃然大怒:“窦婴的宾客又如何,我还是平阳公主府上的骑奴,无需怕他,今日谁也别想抢走两只猛虎。”
“骑奴?”
原菟嗤笑一声说道:“不过是一个家奴,岂能与就食的宾客相比,此外.一名骑奴怎会有华服,鄙亭长怀疑你是偷盗公主邸布帛的蠢贼,另外两人嘛,自当是你的同伙,来人!捉拿这伙群盗关入长安狱。”
张骞、卫广两人双目喷火。
郭解更是怒不可遏:“好!好一个指鹿为马,我等是杀死横行藁街猛虎的义士,到了你的嘴里竟成了群盗,你纵是窦婴府里的宾客,也别想颠倒黑白!”
他手里的环首刀,横在身前,凶相毕露,盯着一步步靠近过来的亭卒。
亭卒虽然知道郭解不敢杀人,依旧是被他吓住,咽了咽口水,不敢继续向前,停在距离猛虎尸体十几步开外的雪地里。
“竟敢拿出兵刃?”
原菟大喜:“快快捉拿三名群盗,当街袭击都亭,已然验明三人是为祸闾里的盗贼,抓住三人有赏赐,朝廷定会赏赐许多钱帛。”
前面的几名亭卒迅速举起红漆双弧盾,严阵以待,防备郭解三人突然袭击过去,用厚实盾牌挡住三人的刀剑。
后面的十余名亭卒纷纷拿出弓弩,从箭(fu)里拿出箭矢,对准非常屋门口的三人。
郭解、张骞、卫广三人头皮发麻,再是娴熟的剑术也怕弓弩,视线落在挑檐下的几根圆柱,随时准备躲在圆柱后面。
等到一轮齐射过后,再冲出去擒拿原菟。
“且慢!”
厨啬夫的面色焦急,赶紧夺过郭解腰间的传符,递过去说道:“他们三人都有传符在身,不是隐匿在长安闾里的盗贼,都亭长莫要信口雌黄。”
原菟暗恼厨啬夫的吃里扒外,等到抓捕郭解三人,必然找个由头把厨啬夫也送进长安狱。
传符又不能不看。
原菟装模作样的看一眼,刚要把传符扔在雪地里,瞧见传符记载着河内郡轵(zhi)县郭解几字,心里一惊,知道手搏猛虎的那人断不能留!
竟是轵县豪侠郭解。
难怪他能徒手搏杀猛虎。
原菟一脚踹翻厨啬夫,冷声道:“你可知我是藁街的都亭长,竟敢私通群盗,把他一并绑了,等到抓捕眼前的几名群盗,一起押送至长安狱。”
第6章 菟,虎也
亭,分为乡亭和都亭,乡亭是设立在乡闾的驿亭,掌治安缉捕,治理民事,兼管停留旅客,以及传递文书,又被称作驿亭置所。
驿亭下设传舍、仓、厨、厩四啬夫,啬夫之下设佐,为吏员辅佐啬夫。
传舍啬夫掌管住宿,传舍佐辅之。仓啬夫掌管仓储辎重,仓佐辅之。厨啬夫掌管餐食,厨佐辅之。厩啬夫掌管马匹车架,厩佐辅之。
都,城郭也。
都亭是设置在城池里的亭,由于藁街是属国使节馆舍所在地,藁街都亭比较特殊,半驿亭,半是类似边塞置所,亭卒比起普通乡亭数量更多。
甲胄充沛,甚至拥有黄肩弩。
“仓啬夫。”
原菟得知手搏猛虎的游侠儿是轵县豪侠郭解,不敢涉险,叫来族弟仓啬夫,低声嘱咐道:“你去找来几名驰刑士,每人配发一架黄肩弩,从非常屋的后窗射向三人。”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何况是黄肩弩,劲力远胜弓箭,可以轻易射穿重甲。
黄肩弩的劲力过大,长安城内不可善用,无长安尉的简牍不可使用,原菟便找来几名驰刑士囚犯当做替罪羊。
“手搏猛虎的游侠儿。”
原菟没有戳穿郭解的身份,语气故意缓和几分:“你上前来,我有话说与你听,若是不放心,一起走到非常屋门口便是。”
他为了打消郭解的戒备心,主动走出手持红漆双弧盾的亭卒身后,站在亭卒的最前面。
郭解还是迟迟不肯上前。
原菟暗自冷笑,有办法逼着郭解就范,说出一个名字:“我与曹季相熟,听闻他前些年死在县里,不知你可知道死因。”
郭解的脸色骤变。
曹季便是他亲手所杀,源自于一次酒后失言,曹季说出私铸钱币的事,只能杀了他封口。
郭解背负的血债很多,曾经依附他的游侠儿绝对不会说出来,虽说已经遣散整日招惹祸端,又开始撺掇他私铸钱币的游侠儿,但碍于他的威望,五年内不会有人说出来。
原菟又怎会知道曹季的事?
只知道曹季被他所杀。
还是
私铸钱币的事已然暴露。
郭解的脑子飞速转动,脑门沁出一层冷汗,如果是前者还有一丝生机,如果是后者只能亡命天涯。
“呵。”
原菟冷笑一声说道:“曹季曾经给我几枚成色很好的半两钱,说他去干一件大事,干成以后便不缺钱,那时,我便怀疑有人私铸钱币,整个轵县有胆子铸私钱的人只有豪侠郭解一人,谁知,没过多久,便传来曹季醉酒坠河的消息,对于你的怀疑又高几分,当然只是怀疑,直到厨啬夫上缴给仓啬夫几枚今年新铸的半两钱,又从传符上看到你的姓名,怀疑变成断定。”
郭解沉声道:“新钱又如何?我用来告籴的钱帛是半两钱,不是私铸的榆荚小钱。”
他私铸的钱币是官铸的半两钱,假的也变成真的,避免被官寺发现大大降低被抓的可能。
原菟鄙夷道:“你远在关东的河内郡,消息闭塞,不知长安的消息,今上在建元元年也就是今年废除半两钱,改铸三铢钱,哪来的半两新钱!”
一句当头棒喝。
郭解瞬间头皮发麻,当时非常屋里不少人看到他给厨啬夫半两钱,即便不知是新钱,还是旧钱,却可以当做人证确定他给的是半两钱。
物证半两新钱又在原菟的手里。
一个致命的把柄被人抓住。
“哈哈。”
原菟想到轵县豪侠郭解任由他的摆布,忍不住笑出声,神色阴险的说道:“只要你帮我私铸一百金的三铢钱,我便帮你把事情隐瞒下来,如何?”
一金直万钱。
一百金便是一百万钱。
原菟真敢开口!
郭解心里清楚,即便私铸一百金的三铢钱交给原菟,最后的下场也和曹季一样。
醉酒后,坠河而亡。
“好。”
郭解脸色难看的说道:“你若是能够拖动数百斤的猛虎,我便答应私铸三铢钱,此外,两只猛虎也任由你处置。”
“哈哈。”
原菟笑的越发大声:“一言为定,这便去拖动猛虎,叫你知道鄙亭长的骁勇,在原氏门下做个就食宾客,不算委屈你。”
两人交头接耳说了些什么,外人尚且不知,不过,从原菟的笑声看得出来,郭解似乎已经折服。
仓啬夫大喜,带着几名驰刑士离开后窗,急匆匆来到非常屋门前的雪地,等着分润好处。
藁街都亭的四啬夫除了厨啬夫以外,全都姓原,不能被别人抢了先。
张骞、卫广心中顿时涌现出一股愤懑不平。
再是愤懑也无济于事。
只能眼睁睁看着郭解认怂,任由原菟抢走他们用命搏来的猛虎。
“你瞧好了!”
原菟来到两只猛虎旁边,暗生较量的心思,脱掉身上沉重的红条鱼鳞甲,扔掉腰间的环首刀,轻装上阵,两只手分别握住猛虎的虎尾。
想要同时拖动两只猛虎。
“彩!”
“好彩!”
“亭长神力!”
在众多趋炎附势的喝彩声里,郭解始终冷冷的看着原菟,看着卸去所有甲胄,扔掉环首刀,变成一只待宰羔羊的原菟。
“可恨!”
卫广的拳头重重砸一下圆柱,恼怒道:“真是瞎了眼,怎会与他一起搏杀猛虎,用命搏来的猛虎如此拱手让人,颜面何存!”
这时,一道刀光闪过。
“噗!”
只听鲜血喷涌的声音响起,毫无防备的原菟被一刀枭首,一颗头颅轱辘辘滚到仓啬夫脚下。
原菟死不瞑目,临死前只有一个念头,说好的豪侠轻生重死把信义看的比命还重要呢?郭解更是为了信义,放过杀死甥子的仇敌,怎会做出背弃诺言的行为。
没了信义,他还是郭解吗!
众人惊呆了,呆呆的看着满身染血的郭解,愣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
藁街都亭长,阳翟原氏,魏其侯窦婴的宾客。
竟是被一个平帻庶民杀了!
他怎敢!
郭解抹了一把脸庞的血水,张嘴高呼一声。
“杀人者,轵县郭解!”
第7章 汤
郭解?
轵县郭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