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骞恍然:“难怪此人能够手搏猛虎,原来是轵县的豪侠郭解,菟,虎也,原菟这只虎仗着阳翟原氏的威名,岂能胁迫郭解?自寻死路罢了!”
“痛快!”
卫广望着暴起杀人的郭解,胸中的郁结一扫而空,只剩下酣畅淋漓的畅快:“哈哈,早就听闻轵县有位豪侠郭解重信义,不受辱,原菟竟敢抢到郭君的头上,活该被枭首。”
他看待郭解发生不小的变化,称呼上已经用一句恭敬的郭君。
郭解手刃仇人的行为,深深折服了卫广。
“竖子!”
仓啬夫满脸泪水,大喝一声:“二三子杀了袭击亭长的郭解,朝廷赏赐的钱币全部交给砍下郭解头颅的那人,门前的两只猛虎也一并赏赐。”
“咻!”
“咻!”
“咻!”
亭卒和驰刑士听到丰厚的赏赐,眼睛冒红光,射出手里的箭矢、弩矢,白羽颤动,飞速射向门前挑檐下的郭解。
碍于手搏猛虎,以及轵县郭解的威名,亭卒和驰刑士不敢上前,只能用手里的弓弩不断射过去。
郭解早就防备亭卒射出箭矢,松开弓弦的一瞬间,迅速躲到支撑非常屋的一根粗壮圆柱后面。
“嘭!”
一道闷响过后,箭矢纷纷被磕飞,黄肩弩射出的弩矢却深深没入圆柱里。
郭解瞪圆了双眼:“若是被黄肩弩射中,即便穿着红绦鱼鳞甲,也会被当场贯穿,好阴险的原菟。”
他亲眼看着仓啬夫带着几名手持黄肩弩的驰刑士离开后窗,一旦打起来,黄肩弩从非常屋的后窗射过来。
郭解只是想一想,便觉得不寒而栗。
当前的情况依旧很危急。
非常屋的前窗狭窄,唯一的出入口大门,一片空荡荡,谁敢从大门冲进去必定被亭卒、驰刑士射穿。
郭解看向旁边的张骞、卫广两人,瞧见他们二人也是一脸急色,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冲出去?
只会被弓弩射穿全身。
继续躲着?
圆柱在黄肩弩的射击下,不堪重负,早晚会被射烂,到那时便没有躲藏的地方。
“住手!”
藁街上出现一辆车,坐着一名官吏,大声呵斥道:“此处都亭的都亭长是何人,是谁命你们擅自动用黄肩弩。”
郭解的心绪一松,知道自己不用被乱箭射死。
仓啬夫再是心有不甘,望见那名官吏乘坐车,只能咬牙扔掉黄肩弩,扔给旁边的一名驰刑士。
车四周无遮挡,中立一柱,撑着伞盖,车厢两旁加了屏障用来遮挡泥土,伞盖的颜色是皂色,显示车架主人是三百石以上的官吏。
中二千石以上右,千石以上皂缯覆盖,三百石以上皂布盖,二百石以下白布盖,皆有四维杠衣。
车停在非常屋门口,众人得以看清官吏的长相。
官吏的相貌清瘦,年岁不大,头戴竹制的刘氏冠,身穿一件普通的麻布单襦,腰悬二尺剑,没有佩戴印绶看不出是几石官。
最引人注意的是他那双眼睛,极其锐利,直戳人心,似乎能够一眼看穿一个人的心思。
锐利的程度,直教人不敢直视。
似是鹰眼。
仓啬夫痛哭流涕的扑过去:“还望.”
做主两个字没说出口。
郭解抢先说道:“小人姓郭,名解,轵县人士,今日偶遇师子圈里的猛虎逞凶,便与张骞、卫广一起合杀两只猛虎,藁街都亭的亭长原菟却欲抢走猛虎”
卫广听到郭解提到他的名字,挺了挺腰杆,心里直呼郭解做事厚道。
郭解等到官吏扫几眼猛虎尸体,继续说道:“怎料,原菟用阳翟原氏的身份压服不了我等三人,直接明抢,当着藁街两侧众人的面前,直接拖走猛虎,堂堂朝廷的官吏竟是干出群盗的行径,无奈,只能出手护住家资。”
按照《盗律》,群盗及亡从群盗,若缚守将人而强盗之,皆磔(zhe)。
磔,一种分裂身体的酷刑。
郭解在赌,赌这名眼神锐利的官吏不是窦婴的人,贯穿西汉的权力斗争始终都是外戚与皇权的斗争,当前又涉及黄老与儒学的斗争。
只要官吏不是窦婴的人,便会把郭解杀亭长断狱成杀群盗。
不仅没罪,还会受到朝廷的赏赐。
此外,还有最后一条退路,他是豪侠郭解,即便没有达到十几年后的名望顶峰,窦婴的人也不敢擅自杀他,多半是关进长安狱。
张骞、卫广定会想办法赎人,轵县的游侠儿榨一榨油水,足够凑齐赎人的钱帛。
“休要胡言!”
仓啬夫气的满脸涨红:“上吏休要听他血口喷人,分明是他故意杀了亭长.”
官吏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不想听仓啬夫争辩,皱眉道:“我也听说过轵县郭解重信义的名声,为了信义二字,甘愿放过杀害甥子的仇敌,杀群盗,还是故意杀官,自有定断。”
郭解两个字有些分量。
过去养出的重信义名声,便是郭解冒险一赌的依仗。
几名五陵少年听到手搏猛虎的游侠儿是豪侠郭解,极度懊恼,肠子都悔青,如果没有顾忌原菟是窦婴宾客的身份,该有多好啊!
说不定,此时已经把豪侠郭解招揽到门下做宾客。
官吏环视一周,视线落在几名五陵少年身上,询问道:“猛虎可是郭解搏杀?”
几名五陵少年急忙点头。
“张骞和卫广合杀一只猛虎,郭解一人便搏杀了猛虎。”
“还是徒手搏杀!”
弁?
官吏心里一叹,好一个手搏猛虎的豪侠,继续问道:“郭解动手时,财物是否在亭长手里,嗯,亭长可曾拿着本该属于郭解的猛虎。”
几名五陵少年继续不停的点头。
“当时,原菟握着两只猛虎的尾巴准备拖走。”
“在拖走猛虎以前,原菟说出很多威胁的言辞。”
“群盗!原菟眼馋猛虎的获利,正是干出群盗的行径。”
“真实情况如何,本尉心中已然有数,但此案不在本尉的职权内。”
官吏说明自己的身份:“你等随我去一趟长安尉的官寺,此案还需交给长安尉,我是茂陵尉张汤。”
第8章 官寺
长安官寺的围墙呈长方形,围起来的县官府称寺。
官寺围墙是坚固的夯土墙,因用石灰涂墙又称为白盛,屋顶用的筒瓦,檐顶是小重檐,官寺门前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对高大汉阙。
汉阙是官寺所用的一对单阙,高过围墙,仿子、窗格、斗拱、等浮雕造饰,低于诸侯、二千石以上用的一对二出阙。
门外还有更衣所、建鼓,凡是遇到召集号令、官寺发诏书、以及驿传有军书急变,小吏拿着桴击打官寺门前的建鼓。
吏民有事,皆鸣鼓,以示有事。
张汤押着郭解三人,仓啬夫等四名啬夫来到县官寺门口,嘱咐道:“郭解三人押到左塾,仓啬夫原蛴(qi)等藁街都亭的四啬夫押到右塾。”
茂陵尉下属的士卒带着两伙人,分别走向县官寺的左右两边,官寺围墙的两旁各有一间房,名为塾。
塾,门外之舍。
门塾是官吏的更衣所,也可以用来暂时住人。
张汤独自一人走进县官寺,穿过寺门看到一面罘(fusi),又叫做门屏或是屏风,绕过罘来到官寺的中庭,眼前最为显赫的一座正堂就是长安令处理案牍公务的地方。
正堂是县令听事办案之地,又称听事。
张汤站在听事廊下,犹豫着思索片刻,没有直接走进听事,转身去了正堂两侧的一间便坐。
正堂是正式听事的场所,郭解杀都亭长原菟,可大可小,官寺三位长吏长安令、长安尉、长安丞的决断,却会波及到外戚和皇权的争斗。
袒护郭解,会被认为针对魏其侯窦婴。
天子尚且需要前往‘东宫奏事’,官吏更加不敢招惹窦婴背后的窦太后。
郭解判处刑罚,又被会认作窦婴的党人。
着实棘手。
张汤不是普通的县吏,家里世为长安吏,得知藁街都亭长原菟被杀,很快意识到涉及到棘手的政事。
如果在正堂处理郭解杀虎,直接把所有事摆在明面,再也没有任何缓和的余地。
还是去一趟便坐进行商议,私底下决断最为合适。
县官寺遇到一般的小事,往往都会去正堂两侧的厢房中受事,厢房称为便坐,郡县小吏在便坐处理平常小事,县令每隔几天正堂视事。
“张汤?”
便坐里,一名头戴进贤冠,身穿罗琦皂衣,下穿袜的白净略胖官吏,讶然道:“你怎会出现在长安官寺,便坐里还有未曾写完的简牍?你已然拔擢茂陵尉,简牍交给文吏即可。”
这人是长安丞商丘成,官寺的三位长吏之一。
张汤过去经常在便坐处理简牍,故地重游,心情不错,见到商丘成在便坐里,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对他颇为不喜,一个曲意逢迎的小人。
“劳烦去找来长安令和长安尉。”
张汤叫住一名积年老吏去请长安令,转头说出实情:“我今日路过长安南门的藁街都亭,听见黄肩弩拉动弩弦的声音”
他把郭解杀虎的情况,一一说出来,知道此人不是外戚的宾客党人,应该能够说出一些真知灼见。
就在张汤期待商丘成如何处理郭解杀虎一事。
谁料,商丘成大喜道:“此人竟能手搏猛虎,快快叫来,随我去一趟师子圈,献给今上。”
郭解若是听到这句话,定会直冒冷汗,心里直呼商丘成害他不浅。
汉武帝刘彻身边全是身家清白的良家子,也就是后来的六郡良家子,他一旦献给刘彻,身后的累累血债很快便会暴露出来。
张汤眉头紧锁,看着一脸喜色的商丘成,只觉自己白费口舌说了一通。
商丘成想的居然是借着郭解手搏猛虎的勇武,献给天子当个玩物,天子身边如果全是这种佞臣,早晚会像春秋卫懿公那般玩物丧志。
呵!
张汤甩了一下麻布单襦的袖子,不再理睬琢磨把郭解当成玩物献给天子的商丘成,静待长安令的到来。
“郭解杀虎?”
长安令赵禹的头发以铁簪束发,嘴上两撇胡须,身穿一件皂衣,里面是一件绛缘领袖中衣,穿着比起张汤、商丘成考究很多。
赵禹看着其貌不扬,却是先帝时便闻名的酷吏,安排许多属下专事告密,大兴刑狱,制造各种刑具,捏造罪状致人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