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佐妻和儿子听到溷轩传来的痛呼声,吓得面无人色,脸色惨白,缩在一起不停的瑟瑟发抖。
哪里还有半点凶悍的样子。
只希望一身皂衣的郭解,不要对母子二人动手。
“姊婿。”
义纵拖着死狗一样的亭佐,欣喜不已的走回来,黑衣又红了一些:“这是晋书佐和万子孟来往的信牍,就藏在马厩的上挂的篼内,甚是严密,若不是他亲口说出来,谁能想到重要的信牍,藏匿在屋外。”
他拖着亭佐的皂衣领口,扔在踏碓附近,与妻儿缩在一起。
亭佐的发髻散乱,皂色帻滑落,一脸的惊魂未定,大口呼吸,喘息着来之不易的空气。
恍惚间,亭佐都快觉得自己承受不了折磨,死在义纵的手里。
甚至有一种不如死了的念头。
义纵竟然用秦代的酷刑凿颠折磨他。
如果不是及时说出尺牍藏在何处,亭佐的脑袋硬生生被义纵用铁累和榫(sun)头贯穿。
亭佐像是溺水过后,救上岸的人,贪婪呼吸着空气。
郭解接过来沾染血迹的尺牍,摊开仔细查看:”信牍内只是寻常的来往,没有涉及私自贩马流入刘姓诸侯国一事,做不得数,仍需其他的信牍,证实晋书佐和万子孟勾连在一起,把边郡的河西马运送到淮南国。”
即便酷吏赵禹做事习惯是疑罪从有。
也要有个疑。
没有疑,酷吏赵禹不可能直接抓人。
何况还涉及淮南国的门下书佐。
“你藏有别的信牍?”
义纵扭过脸去,盯着亭佐说道:“好啊,竟敢诓骗本吏,不说出实情,再次对你动用凿颠的酷刑,就不是一点点慢慢凿进去,直接用铁累狠狠砸在榫头上,一次凿穿你的脑袋。”
榫头是榫卯中的榫。
榫卯结构,榫是凸起,卯是凹陷。
义纵随身携带一个铁制的榫头,配上衡器铁累,随时可以进行秦代的酷刑凿颠。
“不不要”
亭佐满脸的惊恐:“小吏从没骗过郭亭长,贩马给淮南国是大罪,万子孟怎会把罪证留在小吏的手中,这封藏在篼内的信牍,还是趁着万子孟不在旗亭,偷偷拿走,以便日后当个后手,免得万子孟借口发徭役,把小吏送到边塞,半路随便找个贼杀小吏。”
任何人爬的越高,越是爱惜羽毛,抹去以前的污点。
万子孟担任霸陵尉,曾经私自贩马给淮南国就是一个很大的污点。
晋书佐抹不去,也不敢抹,为了拔擢,甚至还要与他继续狼狈为奸。
亭佐不同。
对于霸陵尉来说,只是一个旗亭的少吏。
随便找个发徭役的借口,就能轻松抹去知晓万子孟私自贩马的亭佐。
只剩万子孟、晋书佐知晓此事。
亭佐不得不防,偷偷拿走一封信牍,用来威胁担任霸陵尉以后的万子孟。
“这可如何是好。”
卫广看一眼日头,心绪略显焦急:“当前是早食(8:15~9:00),距离亭卒过来送茭草马料,不足两个时辰,需要尽快想个良策,不然,此次过来就会功亏一篑,不能枭首柳市的旗亭长万子孟,唉,柳市万家在长安的名气颇大,错过今天的机会,着实可惜。”
亭卒将会在日中(11:15~12:00)过来送茭草马料。
亭佐瞧见卫广一脸的焦急,暗自一喜,心道终于知道害怕,他也能躲过一劫。
谁知。
卫广害怕倒是害怕了。
不是害怕被发现。
是害怕不能族诛了柳市万家。
这.
亭佐一脸的无言,心里更是一颤,老老实实缩在原地,不敢生出一点的异心。
“无妨。”
郭解盯着被吓到亭佐,笑道:“虽说你我手中没有万子孟和晋书佐往来的书信,但是手中有亭佐,长安都亭的许多案牍公务,皆是亭佐代为处理,你去配房找来一册木牍,交给亭佐写一封私自贩马的信牍。”
卫广、义纵几人恍然。
心中直呼还是兄长的脑子好用。
没有信牍。
有亭佐在旁边。
直接交给亭佐一册简牍,当场写一封信牍。
就有了万子孟勾结晋书佐,私自贩马的罪证。
酷吏赵禹所需的疑也就有了。
“不可!”
亭佐大惊:“伪造书信是重罪,小吏不敢,也不能伪造万子孟和晋书佐私自贩马的信牍,还请郭亭长放过小吏一马,别让小吏伪造书信。”
关于伪造书信,汉律有着专门的律法。
为伪书者,为城旦春。
也就是说伪造书信的人,处以黥刑,然后送去城旦春。
亭佐只要伪造了信牍,就从一个高高在上的亭佐,变成长安狱的刑徒,如何能够承受的住。
另外,亭佐一家没少欺负邻里,鱼肉市肆,没有官寺亭佐的一层官衣,过去被他们一家欺负的里民,肯定会狠狠的报复回去。
下场极为凄惨。
“呵。”
郭解冷笑一声,二尺剑的剑鞘指着隶妾的尸体说道:“你儿子强行玷污隶妾,致使隶妾身亡,可是斩首弃市的大罪,你不想伪造信牍也行,本吏立即带着你妻和你儿子回到长安,交给张汤上吏。”
亭佐的脸色一白。
郭解继续说道:“你妻撞见儿子杀人以后,没有去官寺揭发,试图在院子内挖坑掩埋,你也穿着一层官衣,应该知道是什么罪过。”
汉律对于帮忙挖坑的畜生父母,不是关押几年那么简单,判处的刑罚很重。
第83章 防伪
汉律:贼杀人,及与谋者,皆弃市。未杀,黥为城旦春。
按照大汉的律法,杀人者,以及一起参与的同谋,都要判处斩首弃市的刑罚。
如果杀人未遂,主犯和从犯一起黥脸,再送去城旦舂。
亭佐妻只是帮忙挖坑,不会因为是从犯,就从轻处罚。
在杀人的罪行面前。
一视同仁。
亭佐妻和亭佐儿子都要送到长安九市的东市。
斩首弃市。
甚至有可能枭首悬市。
斩首弃市和枭首悬市虽然都是在东市砍脑袋。
后者更为严重。
枭首悬市是把脑袋砍下来,不能收殓埋葬,脑袋挂在东市。
“好!”
亭佐的脸色阴晴不定,最后咬牙道:“小吏可以伪造万子孟和晋书佐来往的书信,不过,郭亭长需要立下誓言,等到私贩马匹的事情结束,郭亭长放过小吏一家离开院子,不能杀害小吏一家。”
轵县郭解重信义的名声很大。
他是长安人,听说过郭解为了信义两个字,放过杀害从子的游侠儿。
自从郭解来到长安,每次奉命清洗豪强,自己一金不取,全部分给手底下的亭卒。
使得郭解重信义的名声越发响亮。
只要郭解立下誓言。
亭佐就没有任何的后顾之忧,立即伪造万子孟和晋书佐来往的信牍。
“好。”
郭解答应下来,看一眼踏碓旁边的隶妾尸体,转头看向亭佐,露出一丝讥笑:“只要你伪造信牍,本吏放任你们一家离开宅院,不会在宅院内杀害你们一家,有本吏的几位兄弟见证,亭佐可以放心伪造信牍。”
呵呵。
本吏只说不在宅院内杀了你们一家。
等到你们一家走出大门。
就怪不得本吏了。
“呼”
亭佐长出一口气,有了重信义的郭解亲口承诺,全家终于有了活路:“小吏去一趟配房,拿来伪造信牍所用的木牍、笔墨,写好交给郭亭长。”
他踉踉跄跄站起来,扶着踏碓勉强站立,又扶着灶房的土墙,一步步走向配房。
亭佐走进配房,取下来皂色帻,把凝结了血污和沾满泥土的冠帽,扔在一边,又撕烂一卷缣帛,小心缠在发髻上。
日常所有的文字载体,分为简牍和缣帛两种,
竹子做的叫做简。
木头做的叫做牍。
缣帛是丝织品,用的比较少。
即便是公卿列侯也很少用缣帛书写文字。
往往只有公府(中央)和刘姓诸侯国往来的文书,使用缣帛书写文字,用来传递各种公文。
等到亭佐走出贮存简牍的配房,手里拿着一封信牍,恭恭敬敬交给郭解:“郭亭长,这封信牍是小吏依照万子孟书写信牍的习惯,伪造的私贩马匹信牍,别说外人,就连万子孟本人看见也很难辨别,甚至误认为自己写过,只不过忘记了。”
他递过去信牍,心中一苦,怎么招惹了郭解这个凶人。
亭佐更是忍不住暗骂,万子孟私贩马匹,拔擢霸陵尉的好处全部落在万子孟手中。
他忙前忙后,没有一点好处不说。
脑袋差点被义纵凿颠。
害苦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