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解这些日子没少翻看《二年律令》,知道诱供在后世,最多是证据无效,在西汉就完全不同了。
官员诱供,不仅是犯罪,还是死罪,最轻也是个城旦舂。
城旦舂在汉文帝改革刑罚以前,是无期徒刑。
就算是在改革后,也是死刑以下最重的刑罚。
城旦舂最少有五年有期徒刑,后面依次是鬼薪白粲、隶臣妾、司寇。
鬼薪白粲是四年的有期徒刑。
隶臣妾是三年的有期徒刑。
司寇是二年的有期徒刑。
只要判了城旦舂,最少服刑十四年。
西汉可不是后世,罪犯还有人权,不能打不能骂,还有上级定期巡察,保证罪犯的人权。
西汉的罪犯连畜生都不如,打骂只是家常便饭,甚至用各种苦力活折磨。
城旦舂能够撑过一年,已经很了不得,更不要说十四年。
只要判处城旦舂,往后的日子简直生不如死。
“你”
杜决曹慌了:“本吏是郡曹,你敢擅自抓右内史的郡曹?别忘了,你只是京县的县长吏,不能抓捕右内史的郡曹。”
“不能?呵。”
赵禹从尉曹手中拿过来绣衣穿在身上,冷笑一声说道:“本吏还有另一层官衣,今上的绣衣直指!二三子,去把杜决曹抓到长安官寺的听事!”
贼捕干如狼似虎的扑了过去。
“不能抓捕本吏,本吏是郡曹。”
贼捕干在杜决曹绝望的喊叫声中,直接用绳索捆绑起来,甚至有一名贼捕干趁机朝着杜决曹的脑袋狠狠甩了一下铁尺。
“啊!”
杜决曹发出一声惨叫,直接被贼捕干抓走,浩浩荡荡带到长安官寺。
中尉官寺的几名军吏想要阻拦,却被中尉拦了下来,看着赵禹、张汤身上的绣衣,暗自气恼,恨死了杜决曹。
中尉不是外戚窦氏的人,只是碍于南皮侯窦彭祖的权势,把寺互狱借给杜决曹。
谁能想到,竟然得罪了绣衣直指。
中尉心中大恨,别让他碰见西道诸杜的族人,不然,定会找个借口关进寺互狱。
害苦了他。
一个长安令无需在意。
绣衣直指却完全不同,那是天子身边的近臣,随时可以去见天子。
即便是中尉,也不能随时去面见天子。
“斩首弃市。”
赵禹的鞫狱很快,杀气十足的说道:“来人,去把勾决的爰书送到廷尉,判处杜决曹斩首弃市。”
斩.斩首。
杜决曹一脸的绝望,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堂堂一个郡曹,竟会因为一个小小的亭长,落得一个斩首弃市的下场。
杜决曹面如死灰,像只死狗一样,被狱小史拖了下去。
“郭亭长。”
王温舒叫住走在廊庑下的郭解,喜好榨干最后一丝价值的他,卖一个人情:“几日后,可以让你亲自行刑。”
郭解的脸色一喜,作揖道:“多谢狱司空。”
王温舒听到他的感谢,心中也是一喜:“莫要见外,你我是兄弟。”
第102章 虎符
兄弟?
酷吏中最没有人性的王温舒,竟然把我当成兄弟。
这.
郭解看着还没发迹的王温舒,哭笑不得,又欣喜有了一个预料不到的意外之喜,作揖道:“多谢,再过几日,与你痛饮几锺马酒。”
马酒是牛羊乳酪,也是公卿列侯吃的上食。
王温舒一脸的喜色:“早就听闻马酒难得的美味,还没飨过,郭亭长别食言,过几日宴飨本吏吃马酒。”
郭解看着一脸欣喜的王温舒,哑然失笑,一锺马酒就把最没有人性的酷吏王温舒收买了,多亏王温舒没有发迹,如今是他地位比较低的人生阶段。
一个难得窗口期。
也是。
除了郭解以外,没人知道王温舒的成就,不会有人刻意笼络他。
郭解意外成为王温舒唯一的贫贱之交。
“兄长。”
张骞从金城闾里回来,惊闻杜决曹羁押郭解的事,立即御着白布盖车亲自过来接人:“一次次前往西北边塞,心中产生一个念头,想要与兄长商议。”
郭解跪坐在白布盖车的车内,听到张骞说出一句产生一个念头。
他心中苦笑。
张骞通西域终于要来了。
按照史书记载,张骞在建元二年(公元前139年)前往西域,如今是建元元年,比起历史上早了一年。
越早通西域,对于大汉越是有益。
郭解心中虽是不舍,却不会阻拦,只是经此一别,两人再次相见恐怕要在十年以后。
张骞第一次通西域,经过漫长的十年时间回到长安,期间遭受各种凶险,数次几乎死在西域,险些回不到汉地。
两人一路上无话,直到白布盖车停在藁街都亭的门口。
张骞郑重的说道:“过几日就要去桑侍中修筑的林苑值守,到时,有机会见到今上,说出前往西域的想法,这一趟路过匈奴人的大片草地,生死难料,在前往西域以前,还有一件事要做。”
他没说想要做何事,御着白布盖车离开藁街都亭,继续向前,驶进直城门的门亭。
夕时(15:45~16:30),张骞再次回来,手中拿着一个用来放吃食的笥,一直走进长舍,拉着郭解去了房内后面的一个小堂,也就是一间小客室。
藁街都亭的亭长长舍,也是长安官寺令舍那般的曲尺宅院,大内是正房,房内是侧室,比起只有一扇正门的大内,通常往南开一扇门,侧室后面有一间小堂,当做比较私密的小客室。
小客室门前栽种一棵樟树,散发着一阵阵清凉香气,有着驱虫的用处,小客室打开窗,外面的樟树香气飘进来,房间也更加亮堂。
房内跪坐着三人,除了郭解、张骞,还有形影不离的莽通,正在拿着一把粟米,塞进嘴里不停的咀嚼。
“兄长。”
张骞跪坐在坐枰上,拿出随身携带的笥,从其中掏出一样东西:“我虽然是一名底层郎官,却在需要值守的日子,远远的看见今上,知道今上与外戚窦氏夺权,苦于没有借口,无法一点点剪除外戚窦氏的羽翼。”
他拿出笥的一样东西。
郭解、莽通同时愣住了。
一个胆大到在宫门口杀官。
一个胆大到敢于刺杀汉武帝。
两人看到张骞手中的那样东西,也是不由愣在原地。
莽通愕然到忘记咀嚼,嘴里的粟米一粒粒掉在地面,又急忙捻起来放在嘴中。
一枚错金虎符。
可以调遣军队的虎符。
虎符通体是青铜铸造,篆刻铭文,铭文错金,背面有槽,颈有一小孔,虎作走动形,尾端卷曲。
错金铭文有九行,四十字:兵甲之符,右在君,左在杜,凡兴土披甲,用兵五十人以上,必会君符,乃敢行之,燔隧之事,虽毋会符,行也。
虎符形似一只伏卧状的老虎,虎头微抬,直视前方,瞠目,圆耳,短吻,宽鼻,球形短尾,覆盖全身的错金铭文像是老虎身上的斑斓条纹。
“你”
郭解心中一凛:“伪造虎符是斩首弃市的大罪,趁着小客室没有外人,这件事无人知晓,尽快把虎符.”
“兄长!”
张骞突然站起来,手握虎符,满脸坚毅:“南皮侯窦彭祖已经怀疑兄长是贼杀角抵手的群盗,不可留!我记得兄长曾经用私藏甲胄灭了阳翟原氏一族,萌生一个想法,私藏甲胄想必无法杀了南皮侯窦彭祖。”
他的面色坚毅,心中那股子底层人放手一搏的秉性,再次冒出来:“我这趟前往西域,生死未卜,在离开以前,不如把错金虎符的消息告诉今上,就说在南皮侯窦彭祖第舍贵里的大门口,发现有人伪造虎符,只要找到虎符,南皮侯窦彭祖只会落的一个斩首弃市下场,往后对于兄长再无威胁。”
郭解不想让自己的事,牵扯到张骞,立即站起来阻拦。
还没等他拉住张骞的皂衣袖子,张骞已经迈步走到小客室的门口,迈步走出房门。
张骞站在挑檐下面,突然顿住脚步,侧着脸郑重拱手:“今日一别,你我兄弟二人再难相见,珍重!”
他说完诀别的话,大步向前,走出了曲尺宅院。
“兄弟.”
郭解如鲠在喉,急忙走出去,望着大步前行的张骞,眼眶微红。
未曾想到。
张骞竟会为他做出那么大的牺牲。
不惜背着斩首弃市,甚至族诛的罪名,帮他铲除心腹大患南皮侯窦彭祖。
郭解深吸一口气,默默看着张骞离开,不再阻拦他。
不再阻拦张骞的大步向前。
“张君竟是如此重信义。”
莽通难得开口说话:“只可惜,张骞还没娶妻生子,前往西域路过匈奴的大片草地,九死无生,好歹留下一条血脉。”
“莽通。”
郭解看一眼马厩的方向:“你去把红雀带到直城门,送与张骞,告诉他一定要从西域回来,兄长在长安等着他一起喝酒。”
“郭君!”
莽通满脸愕然:“红雀可是一匹千里马,往后遇见祸事,可以带着郭君立即逃出长安,逃到陇西边塞的金城闾里。”
他知道自己是郭解的一道保命符。
千里马红雀是郭解的第二道保命符。
不能轻易送人。
“莽通!”
郭解不以为意的说道:“我兄弟张骞都能伪造虎符,不惜背上斩首弃市的罪名,一匹红雀又算得了什么,再说,红雀这匹千里马留在长安只是家养的雁,跟着张骞去了西域才会变成雄鹰,送去吧,有了这匹千里马红雀,张骞也能有更多的活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