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碓、石舂价格昂贵,平帻庶民买不起,造饭多是用蒸煮粒食,烹成粗麦饭。
粗麦饭是穷人的口粮。
公卿豪强只有在一种情况下吃麦饭。
服丧时。
体现简朴孝顺。
“几位君子快请。”
即便是坚硬粗糙的粗麦饭,对于牧奴来说却是上食,用来宴飨郭解等人。
牧奴突然想到卫广是缇骑。
他一脸的愧疚:“小人实在是过于穷困,只能用粗麦饭款待卫君,心中有愧。”
陶甑内的几斤粗麦饭,已经是牧奴大半个月的口粮。
平时,牧奴只能用野菜充饥,或者煮一釜的茭草,很少能吃粗麦饭。
杜医曹很久没有发放廪给。
郭解看着拿出最后口粮用来款待的牧奴,摇了摇头,杜医曹活该被抓,住着日字宅院,出入董偃的长门园也就是后来的长门宫。
竟然还克扣牧奴的微薄口粮。
“还算可口。”
郭解没有丝毫嫌弃,抓起粗麦饭放在嘴中,咀嚼起来:“今日的宴飨,胜过鹜羹,虽说只是粗麦饭,却是你最后的口粮,情义难得。”
他没有说出有锅,有蒸屉,怎么不把粗麦饭蒸成馒头的何不食肉糜。
粗麦变成面粉是个很麻烦的过程。
死刑以下的无期徒刑,叫做城旦舂。
最大原因,就是舂米,舂麦,给米麦脱壳是个繁重的苦力活。
极其折磨人。
粗麦经过舂,脱壳成为麦粒,还要进行石磨的研磨磨成面粉。
牧奴不过是个放牛讨生活的平帻庶民,买不起踏碓和石磨,只能用蒸煮粒食的方式做成粗麦饭。
郭解的金城闾里提供踏碓和(wei),也就是石磨,在里民看来是一种厚恩,一种很大的恩情。
“卫君过来的匆忙。”
牧奴拿出箧内的最后一样东西,急忙解释道:“前些天,杜医曹带人搬回来几具匮(kui,大通柜),其中一具匮的柜门掉出来一条红绡头,似是丝锦做的绡头,被小人捡到,若是卫君提前说一声,小人卖了红绡头,换来薤和粟米,宴飨卫君一顿上食。”
红绡头!
卫广的脸色骤变。
他立即夺过来红绡头,仔细端详起来。
绡头是包在发髻上的布。
公卿豪强佩戴冠带。
只有一些平帻庶民防风沙,用麻布绡头裹在脑袋。
红绡头却是用越闺锦做成。
就显得怪异了。
丝锦只有公卿豪强用得起。
公卿豪情又不可能在发髻上戴着绡头。
“杜医曹!”
卫广的脸色难看,咬牙道:“小孺子,本吏必杀你!”
郭解瞧见他一脸的怒容,知道红绡头带来一些变故,询问道:“红绡头看起来像是细君的东西,怎么?这条红绡头难不成是你姐的东西?”
他只是随口一说。
随便猜测。
自己都没当真。
卫广却是满脸愠怒:“兄长或许不知道,家姐卫君孺喜好搏耍剑,正是一手精湛的剑术,很得平阳公主的看重,依附平阳公主邸的游侠儿家中细君,聚拢在家姐的身边,经常御着战车在陵邑奔驰,彰显平阳公主的威仪,家姐和游侠儿细君在坠马髻裹了红绡头。”
他握紧红绡头说道:“正是这种越闺锦做成的绡头。”
郭解明白了。
卫君孺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警花或者军花。
一帮子游侠儿的女儿,聚集在卫君孺的身边,组成一支女军。
经常驾驶战车四处冲撞。
用来彰显平阳公主,嗯,更准确的说应该是阳信公主的武备充沛。
天子刘彻的长姐平阳公主爵位是阳信公主,嫁给了曹参的曾孙平阳侯曹寿,被称为平阳公主。
卫君孺等细君有一个标志,就是裹着越闺锦做的红绡头。
郭解的脸色一变:“你笃定红绡头就是卫君孺的衣物?”
卫广郑重的说道:“不会错,兄长知道长安有两大外戚,一是天子的大母窦太后,二是天子的母王太后,两姓外戚没少滋生龌龊,相互争斗,平阳长公主放任家姐和游侠儿细君,其实是对着窦氏的馆陶大长公主耀武扬威。”
越闺锦的市价很高。
卫君孺和游侠儿细君全部裹着红绡头。
来自于平阳公主的赏赐。
卫广越想越是恼怒,提着一口环首刀,就要杀向杜医曹和夫人居住的大内。
“别冲动。”
郭解按住卫广的肩膀,沉声道:“不能打草惊蛇,当前最要紧的是,等到杜医曹从长门园回来,抓住他审问卫君孺的去向,既然他和馆陶公主的男幸相熟,卫君孺多半是被杜医曹掠卖。”
他记得麻沸散的主药就是堇毒。
大昌里食医提供的堇毒和毒箭,应该是用来制成迷药。
杜医曹私底下做着掠卖细君的勾当。
一个人贩子!
“兄长。”
义纵提起一件事:“上次族诛仇景,在仇景的宅院发现一些堇毒,当时是用来制成迷药,迷晕了疾医,看来杜医曹买来堇毒,也是为了制成迷药。”
卫广听到卫君孺遭到掠卖,神色越发的焦急,恨不得立即抓来杜医曹。
郭解握紧环首刀,沉声道:“再有一两个时辰,杜医曹就会回来,到时无需留手,直接抓捕杜医曹,如果被人发现.”
他脸上闪过一丝狠色:“直接杀光宅院的所有人!”
此处终究是霸陵邑。
倘若遇到霸陵令和霸陵尉的阻拦,外戚窦氏的董偃又住在霸陵邑,郭解等人有可能栽在董君里。
郭解扭头说道:“妻弟立即赶回长安,告知长安令赵禹有人掠卖平阳公主的僮奴,记住,直接找长吏赵禹,不要去找上吏张汤。”
酷吏赵禹是疑罪从有。
只要他怀疑一个人有罪,就是有罪,不需要闭环的证据链。
义纵张了张嘴,想说自己不能离开。
他想到带过来贼捕干、狱小史更为重要。
义纵郑重作揖:“姊婿保重,我立即前往长安去找长吏赵禹。”
他的身影消失在后门,快步跑到董君里的闾门口,骑着一匹河西马朝着灞桥疾驰。
“哈哈。”
杜医曹带着唯一的儿子回来,满面红光:“掠卖的上百名细君,个个俏丽可人,等到这些细君卖到关东,就能凑足你娶妻的聘金,虽说那名细君是偏支族人,却也是姓窦,不枉为父耗费重金请来董偃做媒,又耗费重金当做聘金。”
该杀!
茭草的草垛后面突然窜出去一道人影。
郭解满脸杀气,一个箭步,直接冲到廊庑的挑檐下。
“砰!”
他在杜医曹和儿子还没反应过来,一脚踹在杜医曹的肚子上,当场踢的杜医曹躺在地面打滚。
疼的他,身体痉挛起来。
“你”
杜医曹的独苗儿子一脸惊惧,还没等他叫出声,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掌,掐住脖子,说不出一句话。
郭解一手掐着独苗儿子的脖子,一只手拖着杜医曹的袜,朝着后门走去。
杜医曹身上市价两千五百钱的皂练袍,沾满了泥土,发髻散乱,像是一个被人打出门的老嬖人。
军假吏带着材官守在四周,警惕注视廊庑外面的动静,避免宅院的僮奴发现。
“砰!”
卫广大怒,走过去又是狠狠踹一脚杜医曹,直接踹在杜医曹的脸上。
杜医曹的老牙当场踢掉,鼻子也被踢断,口鼻不停的流血。
疼的他直翻白眼。
独苗儿子吓傻了,一句话不敢说,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这伙群盗最好只打杜医曹。
别打我。
打死那个老东西,正好继承家资。
免得他跟着五陵少年出去厮混,就被老东西骂来骂去,不是一个阶层的人。
“咳咳!”
杜医曹过了一刻钟方才缓过来,咳出来嘴里的老牙和鲜血,忍着剧痛说道:“你们这些群盗无非就是求财,如果被官寺抓住,抢钱和杀人是两个刑罚,本吏愿意拿出来钱财,只希望二三子不要伤人。”
挺能隐忍。
牙齿被踢掉的剧痛都没吭声。
郭解冷笑一声,知道杜医曹不能留。
“我是长安的游侠儿,有人请我把他的女儿带回去。”
郭解手中的环首刀,架在杜医曹的脖子上:“说吧,大昌里的几名细君,如今在哪里?”
赎人?!
杜医曹心中大惊,想不通这伙游侠儿怎会找到董君里,死撑着不说:“本吏听不懂你说的话,尽快拿了钱帛离开,免得被宅院望楼的僮奴看见,到那时,想走也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