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庭汉裔 第14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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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举贤之意(4k)

  张轨竟然令自己去安抚河东难民,这个消息实在令刘羡想象不到。

  他不禁再次确认道:“张军司此言当真?”

  这不由得刘羡不慎重,当年蜀汉灭亡时,司马昭下令,强迁三万户蜀汉遗民至河东,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而且这三万户人家还不是一般的蜀汉遗民,基本都是蜀汉依赖的重臣之后。诸如诸葛亮、蒋琬、马良、黄忠、陈祗、庞统等名臣的后人,都在这里。基本可以说是蜀汉灭亡后,现在的河东平阳,就是当年鼎力支持刘备复国的荆州死硬派大本营。

  刘羡其实早就想与他们有所接触,哪怕不造反,也想要恢复联系。但碍于政治上的敏感考虑,一直迟迟没有行动。哪怕是现在,他哪怕是赈济灾粮,也只敢在夏阳境内做,并不敢到河东做些什么。生怕被人抓住把柄,说他要收买人心。

  可眼下张轨竟然堂而皇之地对自己说,让自己去安抚河东难民,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莫非是没有这层担忧吗?还是给自己设了一个局?

  张轨当然知道刘羡在顾忌什么,他笑道:“你不用担心,我没有别的意思。”

  “现在的河东,想要安抚难民,不出什么乱子,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了。你有能力,有责任心,更重要的是,这些百姓相信你。做这种事情,最难得的就是百姓的信任,不然寸步难行。”

  “这些人不闹事,对朝廷是好事,我不在乎用谁。所谓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能解决这件事就是好事。”

  “而且我相信怀冲也是个聪明人,有些蠢伙说什么父辈有故交就会造反,但我一直相信一个道理,世上很多人是傻子,但没有傻子不知道痛,会愿意用脖子去碰钢刀。”

  “怀冲你若能办成这件事,我向你保证,你可以离开夏阳这个地方,来征西军司做参军,你觉得如何?”

  听完后,刘羡这才从心底感到了压力。相比于贾谧和孙秀的刁难和威胁,张轨的安排才是真正的王道。

  他既能够利用自己身为安乐公世子的影响力,反过来稳定了地方大局,同时又借助提拔,削除自己在地方的影响力,放在眼睛底下观察。

  刘羡不免在心中感叹,好手段!看来张军司之所以留自己参与这次军议,就是为了这件事吧!虽然同样是令自己还没有办法拒绝,相比于孙秀在条件中设置陷阱,张轨的命令无一不是为国为民,无可挑剔,自己必须答应。

  未来到征西军司做参军吗?也好,好歹是又向上迈了一步。虽然对夏阳有些不舍,但也不应该把离开当做失去,在每一个新的地方,都会有新的机遇。

  至少有了张轨的命令,现在自己也可以名正言顺地去见一见那些不方便见的人了。

  故而刘羡很痛快地答应了张轨的请求,而后张轨给了他一块令牌作为凭证,并安排张光与他一起共同处理此事,当然,实际上就是监军。

  离开张轨的大营后,刘羡回到自己的军队中,他没有做过多的犹豫,既然已经决定了,就按照决定去做。

  当天用膳的时候,他就去和张光碰面。张光显然也对这个任命措不及防,这个荆州来的汉子只会军事,其实对民务一窍不通,他也很坦诚地对刘羡说:

  “刘县君看着办,凡事知会我一声,我在旁边旁听就行。有什么要求,我也可以和张军司说。”

  看样子至少他不会掣肘。

  那刘羡便按照自己的想法,开始了安抚的第一步,那就是先梳理难民中的人脉。

  想要把将近二十万难民组织起来,仅靠手中的这一千轻骑是决计不行的,他们顶多只能维护秩序。而想要让这么多人乖乖听话,就必须想办法,从中找到一些难民们本身熟悉且认可的人,以地方乡亲为关系,形成一张张自上而下的大网,将所有人囊括起来。

  只是想用这种方式,非得要主导者在这些难民中有很大的威望,能让其中的俊彦领袖们都认可才行。张轨说得没错,现在的征西军司里,最适合做这件事的,确实只有刘羡。

  利用他安乐公世子的号召力,直接将河东的蜀汉遗民动员起来,应当是能将这些难民安抚住的。

  但真的能动员起来吗?刘羡心里其实也没有底。

  三十年的时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你说它长吧,很多当年的当事人都还活着,记得发生过的事情,他们背景离乡,大概就和老师陈寿一样,连口音都没有改变。但你说它短吧,至少它长过刘羡目前的人生,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祖父刘禅长什么模样,更别说与这些老人有什么共同话题了。

  可刘羡只能这么去做,他觉得自己对这些人负有责任,能够在这场灾难中明哲保身的人并不多,在内外交困的时候,自己有义务去拉他们一把。

  而且这是自己迟早要面对的事情,在无法回避要面临命运审判的时候,刘羡不会愿意做过多停留的。

  故而在当夜,刘羡把薛兴叫了进来,给他倒了一杯水,而后开门见山地对他说道:

  “季达,你知道我是谁吗?”

  此时正是深夜,军帐外还有雨声,风从帐帘中吹过来,引起烛火一阵晃动,也照亮了刘羡坚毅的面孔。薛兴没来由一阵失神,同时在刘羡的眼中看见了火光。

  他端起水盏稳定心神,一面揣测刘羡的心意一面说道:“县君就是县君啊!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刘羡拍案笑了一笑,随即正色道:“因为我想见你家的大人,以安乐公世子的名义,和他叙一叙旧。”

  薛兴顿为色变,手中一抖,差点把盏中的水洒出去。当他意识到自己失态后,也不好再掩饰了,只能尴尬地看着刘羡,同时在心里哀叹,这一天还是躲不过去吗?莫非县君准备这个时候造反?

  而看着薛兴的神色,刘羡知道他是想歪了,便从怀中掏出张轨赐予的令牌来,对薛兴继续道:“季达,这不是为了别的什么事情,而是为了我们大家。”

  “大家?”薛兴疑惑道。

  “是的,世上的事情,没有一件是独立发生不影响他人的。现在很多河东的百姓都在受苦,一个人受苦,就可能影响一个家庭,何况是这么多人,如果不好好处置,就会影响到更多的人。这里面有你认识的人,也有你不认识的人,最后,也会有你有我。”

  “现在张军司给了我命令,让我安抚难民。我责无旁贷,但这并非是我一个人能做成的事情,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薛兴一时沉默下来,他大概明白刘羡的意思了,但还是有些犹豫,因为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发展就由不得自己了。

  而刘羡则注视着他,继续道:

  “因此,我想见你家大人一面。当然,也不只有你家大人,最好是把所有你知道的,你认识的,觉得能够独挡一面的人,都介绍给我。”

  “我认为不管是什么出身,有什么嫌疑,想要为百姓做些实事,为天下增添点安乐,都是一件值得光荣的事情,不是么?”

  这是一句薛兴无法反驳的话,他抬起头,回看刘羡的眼神,试图在火光的照耀下看他的一丝动摇与虚假。但他最后还是失败了。

  失败之后,他只好应承下来,答应五天之内,他会带着一批人回来。

  而后薛兴离开了军帐,他的心思此时非常恍惚,就像是懵懵懂懂,还没有醒过来一般。因此他在营门前站了好一会儿,等到一阵风吹过来,把雨滴打在薛兴脸上,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没有带上斗笠。

  薛兴连忙把斗笠和蓑衣都披上,想来想去,他自己其实也没有什么办法,只有把这个问题转交给身为当事人的父亲了。

  第二日一早,他就孤身一人离开了大营,而后经过熙熙攘攘的龙门渡,坐船返回到夏阳。在随军离开夏阳前,其实薛兴已经与二兄薛雕商量好了,他在夏阳城南买了一座院子,如果河东真发生了什么乱事,就到这座院子里来暂住。

  这座院子不算小,里面有八间厢房,对于薛兴的日常生活来说,那是绰绰有余。但河东薛氏的人却很多,除去薛雕薛云几兄弟外,还有十来名族人,十来名家仆,大大小小差不多四十人,如今一起在这个院子里,就显得这座庭院很拥挤。

  但拥挤也有拥挤的好处,就是热闹。薛兴回来的时候,族里的几个侄子正在院中骑着竹马打闹,女眷们正在火房里生火做饭,而二兄薛雕赤着膀子,领着几个仆人在后院推石磨,磨豆子。其余的族人们则冒着雨,在庭院外圈篱笆,防止路过的难民们冲跑进来,偷抢家中本就所剩不多的财物。

  四弟薛云看薛兴回来了,很是高兴,他上来迎接道:“三兄,不是说东边还在打仗吗?你怎么回来了?”

  薛兴看着兄弟的笑容,也回应一个笑容,只不过却下意识得变成了苦笑,他道:“说来话长,大人在这里吗?”

  “在,他刚刚睡醒,正在饮茶读书呢!”

  薛兴当即便往府里走,如今薛兴不在,父亲薛懿就居住在他的卧室里。薛兴走到门前,正准备一板一眼地敲门,不料父亲先出声道:

  “三郎,你已经是军人了,就不要弄那些虚礼了,有什么事情,就进来说吧。”

  话是这样说,薛兴还是小步慢趋地跨步进门,走到卧榻前,一板一眼地对父亲三叩首,而后才起身道:“大人,我回来了。”

  他抬起头,这才愕然发现,侍妾明姬也跪坐在卧榻前,正给须发尽白的父亲烧火煮着茶汤。

  薛懿看出他的不自在,知道儿子是有大事要说,就对明姬道:“你先出去吧。”

  等她出去后,老人又对薛兴笑道:“三郎,从小到大,我其实没有对你抱过很大的期望。现在看来,是我错了。”

  没有什么话语比父亲的赞赏更能鼓舞人心,回家前本来有些惴惴不安的心绪,顿时就平静下来了。薛兴则回说道:“都是得益于大人的教导,还有我们县君的赏识。”

  “县君……”本来薛兴打算铺垫一会儿,再将这个话题展开,但薛懿仅仅是沉吟了片刻,岁月带给他的积淀,令他很快就得出了答案,问道,“你这次回来,是应县君的要求吗?”

  看儿子脸上的神情,薛懿知道自己猜中了,他挥挥手,让儿子站起来,笑着说道:“不要这么惊讶,我活了这么多年,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他继续问道:“是为了什么事情?总不会是要我去见他吧!”

  这下,薛兴可谓是对父亲心悦诚服了,他原本以为这些年自己颇有些长进,可现在看来,距离父亲的境界还差得远。他老实回答道:

  “是的,大人,县君想见一见大人。”

  “是为了什么事情?”

  “说是为了安抚难民,想要借助大人,还有很多河东亲友的力量。”

  “哦!”薛懿的眉头往眉心皱了一些,他敲着桌案道,“这可不是件小事,可能会影响很多人的前途啊!”

  这句话和薛兴所顾虑的如出一辙。河东有十余万蜀汉遗民,这要是被人诬告,或者上报上去,可怎么得了呢?看样子,父亲的意见也是倾向于拒绝的。

  但薛懿却没有明确表示出态度,而是盘问儿子道:“他有没有说些,让人解除顾虑的话?”

  薛兴想了想,回复道:“县君说,为百姓做些实事,总是光荣的。”

  “还有吗?”

  “还有……一个人受苦,就会影响一片人受苦……”

  说出这些话时,薛兴自己都感到有些羞耻,很难想象,一个在政坛上混迹了这么久的人,竟然会说出这么幼稚又天真的话,简直不可理喻,可偏偏这样的人,竟然是公认的奇才,真是一件咄咄怪事!

  薛懿也被这两句话逗笑了,他的眉头舒展开来,放下手中的书卷,拍着膝盖哈哈大笑,就像遇到了什么开怀的笑话。可很快,薛兴又从中听到了些许辛酸和落寞,等他抬起头打量父亲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正望着窗外的天空,眼睛怔怔出神。

  良久,薛懿回过头来,对儿子感叹道:“哈,这种话,我已经很多年没听过了。”

  “陈寿到底是怎么教的?当年他出关的时候,信誓旦旦地和我说,这辈子要做最自私自利的人。如果有了儿子,也要教他们成天干坏事。怎么,二十年不见,教了个弟子,说的话就已经变成废纸了?”

  “我真不喜欢这两句话啊!”薛懿的这句总结有些言不由衷,因为他的眼角微微湿润。

  薛兴听了却感到疑惑,他不知道父亲指的是哪两句话,是刘羡的?还是那位未曾谋面的陈寿公呢?

  但他随即听到了父亲的答复,薛懿说:“那就见见吧,三代君臣之情,我说不见,总是会被世人戳脊梁骨的。”

  “其余人怎么办呢?”

  “其余人也是一样的。”薛懿很自然地回答道,“我是老人,所以太明白这些老人了。老人是没有未来的,所以只能往回看,如果往回看,怎么会有人不愿意见他呢?”

  “再说了,也不过是见一见,大家会怎么做,还是要见过这位小主公后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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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章 灰烬(4k)

  元康四年五月丁丑,刘羡在通知张光之后,正式接见前来的诸位河东旧部。

  刘羡并没有刻意装饰什么,他就如同往常般站在营门口,着一身朴素的玄色曲裾长袍,头戴素巾,腰佩昭武剑,如同一个寻常的从戎文人般,等待着这些老人的来临。

  此时雨水终于停了,大雨之后便是艳阳高照,万里无云,在营门口望过去,大地上到处都是闪闪发光的水洼,在青青无际的草原上,一时间像有千百个太阳长了出来,将天上天下照得一片光明。

  客人们就是在这坑坑洼洼的草丛中走过来的。

  在薛懿的联络下,此次来面见刘羡的有四十六人。他们气质各异,或是风度翩翩,或是刚健沉稳,或是豪迈矫健,但都有一个相同点,那就是,每一人都不年少了。最年青的人,如今也已是年近五十岁的中年人,年老者更是年过七十,面目上长满了皱纹和斑点,让神色更显沧桑。

  刘羡一个个把他们迎接进帐内,同时听着薛兴的介绍,这些人分别是:诸葛亮从孙诸葛攀、庞统之孙庞象、马良之孙马恪、马超之孙马明、刘敏之子刘浑、董允之子董皓、陈祗之子陈裕、王平之孙王贞等等……

  刘羡看着这些老人,其实很难把他们与老师在史书上写的那些名字对应起来。因为史书上记载的,都是他们父辈乃至祖辈意气风发的事迹,但这一次会面,显然不会有什么意气风发可言。或许他们曾经青春年少,也曾试图继承父祖的风采,但在岁月的蹉跎下,他看见的,只是一个个平和的老人。

  而这些老人同时也眯着眼睛审视刘羡。他们看着这个年轻人,把他和印象中的一些人和事作为比较。答案是既有欣喜也有失望。

  欣喜的是,刘羡的外貌与前太子刘极为酷似,令相当多的人都生出一股错乱感,仿佛回到了当年的成都,但失望的是,与姜维相比,眼前的这个青年似乎还缺少一些骨子里的从容与淡然,反而多了一些魏晋影响下的阴鸷与城府,他的笑容似乎是温和的,但缺乏一些那种由内而外地让人感动的阳光。

  不过双方很快就释然了。四十年前,董允曾经试图模仿费的潇洒闲适,一面玩乐一面处理政务,结果最后却耽误了国事。自此以后,大家就明白一个道理,每个人都只能做自己,一代人的事业过去后,即使再捡起来,那也是新一代人的故事了。

  等刘羡把他们都接进军帐之后内,老人们便开始互相攀谈起来:

  “大家都好久不见了吧?”

  “是啊,自从三十年前迁到此处,就很少再见了。”

  “上一次大家聚会的时候,似乎是在十五年前了,那时候还是因为法邈去世。”

  “见了又如何呢?大家都是老人,徒增伤悲罢了……”

  这些老人确实是好久没见了。他们不只是和刘羡保持距离,事实上,除去极个别不可绕开的家族如诸葛家外,大家都在尽力保持距离。希望在默默无闻中走完最后的人生。对他们来说,此刻刘羡请他们出来相见的最大意义,或许就是能名正言顺地再和老朋友们见一面吧。

  刘羡听着他们的唠叨,感觉自己有些格格不入,但同时他又明白,只有融入以后,他才是一名真正的安乐公世子。

  此时恰值午膳时分,于是他执晚辈礼,给在座的客人们端来一些膳食。膳食很简单,不过是一碗煮烂的豆粥,再加上一碟酱菜,两个煮蛋罢了。

  刘羡对诸位老人说:“诸位叔伯叔公,远来数十里路,真是辛苦了,我也没有什么好招待大家的。这豆粥的豆子,是我在自家俸田里种出来的,这酱菜,是我家里寄给我的,若是有什么不合胃口的地方,还请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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